《宥》六叶草

63、有生以来

　　下午一点多钟，罗智浩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随着人群快步从机场出口走出来时，等在一旁的江浔立即迎了上去。
　　他一边热情地伸出手，一边微笑着说：“罗总，你好！我就是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江浔。”
　　“你好！”罗智浩也赶紧伸出手去，歉意地笑着说，“不好意思，飞机晚点，让江老师久等了。”
　　“没关系。”江浔笑着抬手往右边的停车场方向指了指，“这边请！我的车在停车场，我们开车去。”
　　罗智浩看了一眼江浔，笑着说：“江老师比我想像中的要年轻。”
　　江浔也看着罗智浩，笑着说：“罗总也是。而且罗总看上去不像企业家，更像一位学者。”
　　“一个企业想要持续发展，并在竞争中脱颖而出，肯定需要不断的学习才行。”罗智浩说，“这两者，应该有相通之处吧。”
　　“罗总说的没错。”江浔顿了顿，又说，“罗总以前去过榕城吗？”
　　“没有。”罗智浩笑了笑说，“是善美那丫头说要去那里实习，我才上网查了一下资料，好像是个有点偏远的小县城。”
　　“对。”江浔说，“我以前只从那里路过。这次也是因为善美才去的。谢谢你们把她抚养长大！”
　　罗智浩见江浔看上去不像那种薄情寡义，没心没肺的人，想起他昨天在电话里的说的那句话，就好奇地问：“江老师，当年善美出生，你不知道吗？”
　　江浔苦涩地笑了笑，按了按手中的汽车遥控钥匙，一边打开驾驶室的门，一边说：“说来真是话长，咱们上车再说。”
　　“不介意我坐旁边吧？”站在车子另一边的罗智浩，抬手指了指副驾驶。
　　“不介意。”江浔笑着说。
　　俩人坐定，江浔发动车子，慢慢驶出停车场，然后拐了一个弯驶上高速。
　　“善美出生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大学生。”江浔一边沉稳地开着车，一边缓缓说道，“她妈妈简珍，在商场当营业员，人长得很漂亮，心地也很善良。我跟她——”
　　江浔笑了笑，接着说：“我跟她都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但我四岁多的时候，被现在的父母领养，后来又随父母搬到另一个城市，直到上大学。这中间，我跟简珍没有见过面。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不但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还再次见到了简珍，她一直在孤儿院长大。”江浔看了一眼罗智浩，笑着问，“罗总是否相信缘份？”
　　“缘份”二字，使罗智浩想起了前妻钱惠雯和现在的妻子游丝婷。
　　他和钱惠雯从高中开始，相识相恋，一直到他大学毕业，他心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结婚之后，尽管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子，但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之中，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他和她都以为可以这样现世安稳到老，没想到命运存心跟他们过不去。
　　游丝婷是他大学同学的妹妹，大一暑假去同学家第一次见到时，她上高一。只觉得是一个聪明漂亮，又很率性的女孩，压根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女孩会与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交集。
　　中间同学结婚，他作为伴郎，俩人在婚礼上又见过一次，那时游丝婷已在美国上大学，之后俩人没有任何联系。再见面，已是六年后。游丝婷已学成归来，并接手管理父亲的一个投资公司。
　　那是江浔出差，在一个朋友的酒会上偶然见到她。但偶然当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必然。俩人惊喜之余，相谈甚欢。结果，在酒精的大力帮助下，双方都迷失了自己。
　　仅仅一夜迷失，却改写了好几个人的命运。
　　“嗯。”罗智浩轻轻点了点头，“虽说缘份这个东西，是个很抽象的概念，既看不见，也摸不着，甚至说不清，但我个人还是相信有的。”
　　“我也是。”江浔说，“尽管当时我跟简珍都没有认出彼此，我却毫无原由地十分牵挂她，想念她，就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非要把我推到她面前不可。”
　　江浔稍停片刻，又说：“其实我那时，可以说是有个个人和家庭条件都相当优越的女朋友，当时也是大学生。我们从上小学开始就认识，两家父母关系也很好，我们还计划毕业之后一起出国留学。我很关心她，但我从未像对简珍那样，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都会不由自主地牵挂她，想念她。
　　“后来简珍怀孕。但她一开始并没有告诉我，而是决绝地跟我提出分手，说是喜欢上了别人。我当时年少无知，信以为真。尽管失魂落魄，万般不舍，但也没有不顾一切地挽留，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我身边离开。”
　　车里一片寂静。江浔不言，罗智浩也不语。江浔所说的那种失魂落魄，万般不舍的感觉，他曾亲身经历过。
　　酒会过后，他和游丝婷依然没有任何联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又过了两年多，在和同学的一次聚会中，他意外地得知，单身一人的游丝婷在美国生下了他和她的女儿。
　　他很爱钱惠雯，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但他知道，如果钱惠雯从别人那里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孩子，那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会造成更加无法弥补的伤害，所以他选择了坦白。
　　也许，所有的抗拒都能从严，但不是所有的坦白都能从宽。
　　钱惠雯决绝地提出了离婚。当他提着简单的行李，艰难踏出再也不属于自己的家门时，失魂落魄，万般不舍的感觉无处盛放。
　　过了一会，江浔沉重地接着说：“那是我有生以来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如果我当时能够理智一些，成熟一些，可能就不会失去简珍，更不会失去善美。”
　　“后来呢？”罗智浩见江浔仿佛沉浸在自责当中，又不言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后来孩子早产。”江浔说，“简珍一个很要好的姐妹担心她们母女俩的安危，就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简珍根本没有别人，一直是一个人。等我赶到医院，已经是善美出生的第二天，但医生和家人告诉我，孩子因为早产，没能活下来。”过了片刻，江浔笑着加上一句，“我真蠢，又一次信以为真。”
　　“我还以为是被你们抛弃的，看来我错怪你们了。”罗智浩说。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当钱惠雯抱着一个说是没人要的孩子回家时，看到孩子那么瘦小，他着实很生气，还把没良心的父母狠狠地骂了几句。
　　江浔微笑地看了一眼罗智浩，由衷地说：“看到善美长得那么好，我和简珍真的很感激你们！”
　　“这也是一种缘份吧。”罗智浩笑了笑，“善美的妈妈，也就是我前妻钱惠雯，我们是高中同学。她是那种外表看起来弱弱的，但内心很坚强，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倔强的一个女人。她很喜欢孩子。
　　“我们结婚以后，因她心脏不太好，医生建议我们最好不要孩子。尽管我也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拿她的生命去冒险，我情愿不要，就打算领养一个，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后来意外怀上了，我们很高兴，一直小心翼翼的，但孩子七个多月的时候还是流产了，她也差点送了命。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由其是我，差一点就同时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俩个人，想起来就害怕。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就在考虑，等她身体养好之后，就去领养一个孩子。”
　　罗智浩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江浔呵呵笑了两声，又说：“老天好像跟我特别好，知道我想领养一个孩子，就把善美送来了。
　　“惠雯是名护士，休息了三个月重新开始回医院上班。有一天，我还记得那天在下雨，又是冬天，很冷，而且不到五点天就黑了，我准备去医院接她。但她说科室临时有点事，晚点自己回来，我就在家开始做饭。
　　“饭做好了，我又等了一会，惠雯才抱着一个孩子回来。说是下班的时候，快走到医院大门口，碰到一个中年女人抱着一个孩子也从医院里出来。看到她，还冲她笑了笑，好像认识。惠雯性格本来就很随和，再加上每天在病房要跟很多病人打交道，她以为是哪个病人或者家属，就随口问了一句，是男孩还是女孩。那女人说是女孩，还说刚出生。
　　“出了医院，惠雯打着伞准备回来，那女人却叫惠雯帮忙抱一下孩子，说她突然想上厕所。那时的医院大门旁边不远，确实有个公共厕所。惠雯没多想，就接过孩子。因孩子被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她接过孩子就好奇地扒开被子看，根本没注意那女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厕所和医院门口什么人都没有。
　　“惠雯说，那女人应该认识她，因为叫她帮忙抱孩子的时候，是喊她护士长。只是惠雯当时无心，那女人又用棉袄和围巾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所以她不知道是谁把孩子送给了她。因为孩子太小，再加上天又冷，惠雯就把孩子抱回来了，并给她取名叫善美。”
　　江浔接着说音说：“我找人打听过，那女人叫柳英，当时在医院当清洁工。善美生下来以后，原本是有人托她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去，可能碰巧遇到了你爱人。
　　“柳英当时在医院做了好几年，也许她不但认识你爱人，还知道你爱人为人很好，有可能还知道你爱人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就顺手把善美送给了你们。”
　　江浔笑着说：“尽管我不知道柳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对善美来说，这真是一件幸事！可惜柳英已经去世了，不然的话，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