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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被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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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这些,江浔又愣着出神。
“爸!”江君走近床边喊了一声。他很纳闷,不知父亲刚刚做了什么梦。
“嗯。”江浔笑了笑,看着儿子说,“昨天晚上在街上偶然碰到大学时的一个同学,多喝了几杯。”停了一会,又说,“你一个人,爷爷呢?”
“爷爷去买菜了。”江君说,“爷爷早上还熬了小米粥,是看你昨晚喝了好多酒,特地给你准备的。我也要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就回来。”
说完,已经走到房门口的江君,见父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仍旧盯着墙壁发呆。不由得一步又一步地倒退着回到床边,看着父亲,满脸担忧地问,“爸爸,您没事吧?”
“怎么了?”江浔不知所以看着儿子。
江君审视地看着父亲,十分困惑,但又说不出个一二
三。只好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尴尬地笑了笑:“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江浔没有接话,一眨不眨地看着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儿子,又遏制不住地想起了从未见面,但仍然活着的女儿——应该也是某家父母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吧?
他多么希望“爸爸”这俩个字是从女儿嘴里听到的,哪怕为此付出自己余下的生命也心甘情愿。
雪儿——等着爸爸,就算走遍天涯海角,爸爸也一定会找到你!江浔在心底默默而又坚定地说着。
他又想起了简珍。
以前每次想起她时,心里就像被人死命揪着一样,巨疼巨疼,但这次却不同——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温馨,幸福!并且直上云端!如果她也知道他们的女儿还活着,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
江浔很是激动,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为了不被儿子看到,他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天是那么高,云是那么蓝,阳光又是那么和颜悦色!世界真好!能活着,也真好!江浔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站在床边的江君,像看一部无声的黑白影片似的看着父亲——先是哭着从梦中醒来,接着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虽说眼睛望着自己,但眼神迷茫,好似在想着外另一个人。再接着,又像是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一副十分神往,又心情澎湃的模样。最后,眼角含泪,脸上带笑地望着窗外……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精神有毛病。
江君实在不放心,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爸,您真的没事?”
“没事。”江浔回过头来看着儿子,沉吟片刻,又说,“爸爸明天要出去办点事情,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你要是愿意,可以继续住在奶奶这里。要是不想住,也可以去你妈妈那里住段时间。”
话音一落地,江君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父亲去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江浔跟前,趴在床边,急忙问:“是不是奶奶……”
“自作聪明!”江浔笑着抬手在儿子的头顶上轻轻敲了一下,“奶奶没事,过两天就可以出院,是爸爸想趁假期去看一个朋友。”
“没劲!”江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把两只长手肘撂在床沿上,双手有气无力地托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样子。
但转眼之间又精神抖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好像他脸上突然长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江浔被儿子看得云山雾罩,莫名其妙地问:“又怎么了?”
“看朋友?”江君跟打了鸡血再加牛血似的,伸着长脖子,满怀希望地看着父亲,一字一顿地问,“您-不-会—是-去-看—女朋友吧?”最后四个字生怕被他爸一刀砍断,跟挤牙膏似的,急急地一齐挤了出来。
“吧你个头。”江浔伸手把儿子的脑袋瓜轻轻往旁边一扒拉,也不看他,一边从床上下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朋友倒是女的,但不是你爸的。”稍作停顿,慎重其事地补上一句,“真是不好意思,又让‘将军’您失望了。”
“切!”江君很不屑地斜了父亲一眼,慢悠悠地,好像极舍不得似的从地上站起来往外走。
看着父亲自打离婚之后,十几年来仍是孑然一身,江君好几次都恨不得自己帮自己找个后妈回来,但父亲却从不为之所动,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只有男人。
他以前曾听母亲说过,父亲在年轻时,曾有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后来因故分了手,但父亲至死都不会忘记。
江君忍不住好奇,几次对父亲旁敲侧击想打听一二,但父亲始终闭口不提。父亲越是不提,江君越是想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爱,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被遗忘。
简珍背着一个简单的布包在站台下了汽车,在街边的水果店分别买了好几斤苹果和香蕉,经过一家香喷喷的蛋糕店时,又买了一些刚出炉的蛋糕和面包,两手提着,一路步行往江边桃源小区走去。
年近古稀,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梅姨提着菜篮子从小区里出来,准备去菜市场买菜。迎头看见简珍,顿时笑得跟弥勒佛一样,一边挽着菜篮子,快步走过来,一边说:“阿珍来了!”说完还早早伸出双手,要接过简珍手上提着的袋子。
“梅姨!”简珍也极高兴,老远就笑着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说,“您去买菜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时间早着呢。”梅姨还是接过一个袋子提着,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快言快语地说,“我先把你送回去再去。你不知道,院长昨天晚上还跟我念叨你,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院长肯定高兴坏了。”
“那天在电话里听您一说,我一晚上没睡好。”简珍有些歉疚,又有些担心,“本来是想着要早点过来,偏偏赶上我婆婆腰伤又犯了,刚刚快好了,小姑子母女俩又接二连三感冒了,实在是走不开。”
“院长就是怕你担心,才不想让你知道。昨天知道是我打电话告诉你的,还数落了我几句呢。”梅姨乐哈哈地说,“好在谢天谢地,伤得不是很严重,只是人老了,恢复起来很慢。”
“医院里的条件肯定好一些,”简珍说,“怎么不让院长在那里多住几天?”
“我们也想呀。”梅姨说,“可院长住了一个星期就说跟坐牢似的,吵着要回来。是医生说最少要三个星期才能出院,不然影响以后走路,院长才作罢。好在前几天去医院复诊,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再过几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那就好!”简珍笑得像孩子一样灿烂,“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还一直担心,真要是让院长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上两三个月,她老人家肯定受不了。”
“还两三个月——”梅姨紧接着话音说,“刚躺两三天就跟躺了两三年似的,不是说这里难受,就是说那里不舒服,好像浑身都不对劲,恨不得拆了。我就笑她,说跟老黄牛一样辛辛苦苦忙碌了一辈子,难得‘休息’这么一回,正好趁这个机会连本带利都捞回来。”
“梅叔呢?”简珍笑着问,“怎么没跟您一起?”
“他呀——早上吃过饭,就像每天上班一样准时,上街溜达去了。”梅姨说,“你难得回来,这次一定要在家里多住几天再走。你不知道,那些年,你一点消息都没有,院长嘴上不说,但总是一个人翻看你们以前的相册。”
“都是我不好,”简珍很是过意不去,“应该早点回来看你们。”
“没有关系。”梅姨很宽慰,“能活着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梅姨的话使简珍不由得想起了阿宝,心里很是伤感,幽幽地说:“以前,我总是拉着阿宝一起回去,所以在车上,我还在想,要是阿宝还活着就好了。”
梅姨闻言,面色也是一暗,但很快又爽朗地一笑,边掏钥匙开门,边说:“老是想伤心的事,那是存心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人活着,要往前看。以后方便的时候,记得把阿敏和阿捷一起带过来住几天。”梅姨说完,把门推开,朝曾璐卧室敞开的房门大声喊道,“院长,阿珍来了,她还买了好多水果和蛋糕。”
“是吗?快让她进来!”戴着老花镜,正靠坐在床头看书的曾璐,高兴得连忙坐直身子。
梅姨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抬手往房里指了指,笑着说:“快进去,我一会就回来。”说完,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转身停下来指着客厅餐桌上的紫砂茶壶,“那里面有刚泡好的铁观音,院长有,你就自己拿杯子倒。”
“我知道。”简珍笑着目送梅姨下了楼梯,再关上门。她确实有点渴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说起话来轻柔细语的曾璐,把书和老花镜放在床头柜上,看见简珍端着茶杯边走边喝,就微笑着说:“慢慢喝,小心烫着。”
“真香!”简珍笑着喝了一小口。
“走累了吧?”曾璐拍了拍床边,笑容满面地说,“快过来歇一歇。”
“一点儿都不累。”简珍把茶杯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笑着说,“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梅姨了。”
“你婆婆和小姑子们都好吗?”曾璐亲切而又慈祥地拉起简珍的两只手,“上次听梅姨说,她们身体都不舒服,你这一出来,谁照顾她们?”
“阿捷在家。”简珍说,“快开学了,他在家准备行李。”
曾璐抚摸着简珍依然修长,但已不再细腻的双手,爱怜地问:“是不是很辛苦?”
“没事,”简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您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曾璐很欣慰,又问,“上次说的照片,带来了吗?”
“带了。”简珍说完,起身从客厅把布包拎过来,重又坐回床边,一边从包里拿出三张七寸照片递给院长,一边接着说,“正好上个月阿敏回家,说阿捷马上要上大学了,一时半会的回不来,免得奶奶天天想他的宝贝孙子,就洗了几张阿捷的照片,又买了好几个相框带回来,说是摆在家里,好让她奶奶天天看。”
曾璐复又拿起床头柜上的老花镜带上,手里举着照片,仔细端详着。
“这就是阿敏。”阿珍移了移身子,肩并着肩紧挨着曾璐,指着第一张照片里笑意盈盈的女孩,“您看她这大眼睛,一字眉,还有这高鼻子和微微上翘的嘴角,是不是跟阿珍当年一模一样?”
曾璐凝神看着照片,没有说话。眼前的女孩的确跟当年那个爱说爱笑,敢爱敢恨的阿宝十分相似。她还清楚记得阿宝被人送来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