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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生如梦 ...

  •   江浔想起那年,当自己从学校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时,还是晚了一步。等待他的——是女儿没能活下来的噩耗,以及病床上悲痛欲绝的阿珍。他悔恨不已,对简珍,以及连面都能没见到的女儿,他多么希望死掉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又感到十分茫然,不知说什么好,问什么好。他转头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父亲,最后又把茫然的眼神放回到母亲身上。
      他不知道,同样身为母亲,怎么能轻易剥夺另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的小生命而弃之不顾……
      他突然觉得眼中的母亲是这样的陌生,就像不认识一样。他木然地看着,尽管近在咫尺,却感到有一座高山挡在自己面前。他觉得心里很疼,就像被人活生生地一刀劈成了两半似的。
      方子晴见儿子如同雷劈似的,久久不说话,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也不敢正视丈夫的眼睛,只好把目光移向对面雪白的墙壁,满脸愧疚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江浔眼望着母亲,心里却有个声音在不停地狂喊:“对不起,对不起……就算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又有什么用?已经流逝的时间和青春,失去的爱人和女儿……一切的一切,还能原封不动地回来吗?”
      方子晴痛苦又无奈,如同汪洋大海中抓救命稻草般还是转头望着江浩然。
      而江浩然在方子晴开口时,正用手去扶鼻梁上的镜框,结果,“你女儿还活着”短短几个字,使他扶镜框的那只手,如同被定格在了空中,好几十秒才放下来。
      他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后来使劲眨巴眨巴眼睛才猛然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有一个还没来得及见面的孙女……那是二十多年前方子睛亲口跟他说:“孩子因为早产,没能活下来!”他当时还极力安慰看起来十分难过的方子睛。
      世界是很大,也无奇不有,但这种事情怎么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像个傻瓜似的,居然一无所知?
      他紧锁眉头,仿佛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般望着方子睛。
      一个人——二十多年来背着如此沉重的秘密,竟然一声不吭,这该多累啊!他心头不禁苦笑。
      他又看着身边悲愤交集,欲哭无泪的儿子,也为他感到心痛。但看着方子睛那无助、乞求而又悔恨的眼神,他又不能雪上加霜,只好强打精神站起来,伸手拍着儿子的肩膀,努力安慰道:“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尽快想办法……”
      江浔不等父亲说完,猛地站起身,看着母亲,只说了一句:“怎么能这样做?”
      病房如死寂一般,无人回答。
      他满含热泪,无比悲愤地转身大步离去。
      宽阔的大街上,霓红闪烁,人来车往,好不热闹。黯然神伤的江浔,拖着沉重的脚步,如木偶一般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满眼的灯红酒绿和人来车往,仿佛是别人在娶媳妇,与他毫不相干。
      一辆正播放着欢快的《小苹果》的摩托车,轰隆隆地贴着他的衣服飞驰而过,他也浑然不觉。脑袋里一直回旋着母亲一开口说的那句:“你女儿还活着……”
      这么多年来,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女儿要是还活着的模样,有时甚至笑着喊着或哭着从梦中醒来……没想到现在——美梦成真!
      女儿真的还活着!
      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肯定没有!不对,肯定有——那就是找到女儿,然后像天下所有慈爱的父亲那样,把女儿抱在自己温暖的怀中!也像天下所有慈爱的父亲那样,保护女儿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想到这里,江浔立即停下脚步,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女儿就置身在其中。
      他看着看着,顿时又悲伤起来——就算女儿真的置身其中,或者正迎面走来,身为父亲,能够一眼认出来吗?
      他不知道。
      作为父亲,没能见到女儿一面,没能抱一抱她或者拉一拉她的小手,也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也好……
      他曾经以为,那将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忘怀和弥补的伤痛,而现在,女儿竟然真的活着!
      真真是太好了!
      尽管此时此刻并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毕竟跟自己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沐浴着同一片阳光,这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幸福至极!
      江浔不禁又笑了起来,然后想起什么,拔腿向前跑去。
      福利院内如同过年一般灯火通明,但高大的铁院子门以及旁边的小铁门却牢牢锁上了。江浔片刻也等不及,不喊梅叔和梅姨开门,就跟一只燕子一样轻飘飘地飞了过去,然后径直往二楼院长曾璐的办公室走去。
      房门半掩着,一束灯光从门缝边映射出来,江浔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听到一阵阵欢快而又甜美的笑声。其中有个声音很像阿珍,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凝神倾听——这哪里是很像,根本就是阿珍。就算打死,他也不忘记。
      江浔大喜过望,像博尔特百米冲刺一般拔腿又往前冲,眨眼之间就到了门口。他伸手一拉,抬脚就往里走,一时走得过急,自己拌了自己一下,显些摔倒。
      而笑声,仿佛一根不堪重负的绳子,顿时也断了,变成一双双惊诧的目光,如探照灯般齐刷刷地朝他射过来。
      江浔一眼就看到刚刚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的阿珍,虽说二十一年零三个月又三天未见,但还是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清秀可人。
      他倍感欣喜,轻轻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语气,仿佛俩人昨天才见过面。
      阿珍没有言语,一如既往般含笑而深情地望着他。
      站在阿珍身边的曾璐,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江浔,喜形于色,立即笑容可掬地拉过自己身边一个亭亭玉立、笑魇如花的女孩走到江浔面前,喜滋滋地对女孩说:“雪儿,这就是你爸爸,快叫爸爸。”
      雪儿羞怯地望着江浔,轻轻而又甜甜喊了一声:“爸爸——”
      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江浔重重地“唉”了一声,激动得热泪盈眶。
      雪儿——这名字还是女儿出生之前他便想好的。看着眉眼酷似自己,而神态跟阿珍一模一样的宝贝女儿,就算院长不说,他也能肯定——这就是他和简珍的女儿。
      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尽管从未见过一面,但女儿模糊的身影一直珍藏在心底,想忘也忘不掉。
      江浔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慢慢伸出双手,想要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不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却感到有人一边喊着“爸”,一边摇晃着自己的身体。
      那声音——不像是雪儿,倒像儿子江君。
      如同自己穷尽一生才建立起来的宏伟壮丽的城堡,只被人轻轻一推,顷刻之间就土崩瓦解,四分五裂,成为了一堆废墟。江浔极为恼怒,他猛地睁开眼睛,却一脸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他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费力地想了又想,才恍然明白——此时时刻,自己正躺在母亲家的客房里,而身边,除了江君,哪里还有院长、阿珍以及雪儿的身影?
      原来又是一场梦!
      仿佛从高高的山顶一下子坠落到深谷,江浔顿时分外失落。
      江君从记事起,极少见到父亲喝酒失态的样子,他十分迷惑地站在床边,见父亲终于哭着醒来,他一边递过纸巾,一边关切地问:“爸,您做梦了?”
      江浔没有回答,他昏昏沉沉地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一下眼睛,一边轻轻揉着太阳穴,一边问:“几点了?”
      “都快吃午饭了。”江君走过去把窗帘拉开,转身把鼻子凑近江浔,像警犬似的使劲嗅了嗅,接着说,“但您身上依然酒气扑鼻,昨晚喝了不少吧?”
      一听到“酒”字,江浔这才想起昨天晚上,母亲在病房里说的那些话。
      还有自己从病房里出来,像一个误入森林,然后迷失方向的游客一般,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大街上不知何去何从时,一辆白色丰田越野车“吱呀”一声,突然停在了自己身边。
      接着,就见大学同学李子谦,差不多横着整个上半身,从副驾驭这边的车窗里歪着脑袋,盯着他的脸看。
      确定不是世界上的第二个江浔时,身高臂长的他然后就跟抢劫一样,一伸手,二开门,三再伸手,四不由分说拉着他的衣服,一把把他拽上了副驾驭的座位上,最后丢出“关门”两个字。
      整个过程如同闪电战,耗时不过六秒,还没等旁观者看清,就已经结束了。江浔也是,等他反应过来,关上车门,车子已经如同一个醉汉,晃晃悠悠地向前蹿了出去。
      “安全带——”李子谦看了江浔一眼,乐呵呵地说,“我刚好有个饭局,正愁没人陪,没成想——天上掉下个江哥哥!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吭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江浔好似没听明白,只是扫了李子谦一样,又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子两旁一闪而过的人群。他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只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好像不是自己的。
      见江浔只顾着发呆,根本不搭理自己,李子谦一边转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一边伸出右手在江浔眼前晃了晃,并提高嗓门说了一声,“梦游呢?”
      “你说什么?”江浔终于梦醒似的,回过头来看着李子谦。
      “我说江大教授——”李子谦停顿了一会,冷不丁冒出三个字,“失恋了?”
      “扯淡!”江浔扑哧一笑。
      “哎!”李子谦很是失望地长叹一声,“咱们的汉字博大精深,你江大教授博学多才,又见多识广,就不能换个文雅且带一丝希望的说法,也好回去给你的学生们树立良好的榜样?”
      “俗话说—-”江浔笑道,“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还是不要为上。”
      “非也!”李子谦摇了摇头,“跟希望的魅力比起来,失望那玩意根本不值一提。就拿人来说——不管高低贵贱,富贵贫穷,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无一例外都注定会走向死亡。但我从未见到哪个龟孙子,不吃不喝就躺在那等着进棺材,而是个个都跟猴子一样,上窜下跳,拼死拼活,想奔个好前程。”
      “什么样的前程才叫好?”像是问李子谦,又像是问自己,江浔说完,又木然地看着车子前面。
      “别的我不知道”,李子谦撇了江浔一眼,不苟言笑地说,“但女人,我略知一二——适合你的就是好!”
      江浔不置可否,突然才想起来似的,转头问李子谦:“去哪儿?”
      李子谦把有饭局的事重复了一遍,又接说:“是我有点私事,有求于几个手握实权的王八羔子,一会少不得舍命陪小人了。我知道你的酒量向来不如太平洋,但咱们两个臭皮匠,好歹也能顶半个诸葛亮吧。到时你,看着点就行。”
      结果却是——江浔自己把自己灌得乱醉,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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