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漂流》芜沙

6、第六章

　　韩夏冰的脑子很乱，头很疼，太阳穴传来熟悉的刺痛，提醒他前几天异常的身体不适并非子虚乌有。

　　刚刚在教室里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却仿佛大脑死机了，无法解构几个简单的词汇，稍一思考就头疼得不行。

　　苏柔向他表白了。

　　这并不奇怪，韩夏冰也不是第一次被表白，当然，也不是第一次被喜欢江代柠的人表白。女孩子们比他们想象中要热情得多，同时喜欢他们两个的也大有人在，但大部分都只是单纯欣赏帅哥，真正对他们俩示爱的只有一个莫悠悠。

　　现在要加上一个苏柔？

　　韩夏冰第一反应是认为对方在开玩笑，但他和苏柔并不熟，不是那种能随便开玩笑的关系，这件事也并不好笑。

　　“我喜欢你”四个字并不复杂，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下意识想反问“你不是喜欢江代柠吗？”，却在触到对方眼神的时候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苏柔给人的印象一直是胆小、内向、腼腆的，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眼神飘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这样的女生，在向喜欢的人表白的时候却十分冷静，没有表现出一丝羞怯，直视韩夏冰的双眼中甚至有类似执念的东西一闪而过。

　　她有什么执念？

　　这个问题一出现就被韩夏冰强行压了下去，他对别人的故事没什么兴趣，只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韩夏冰礼貌地拒绝了苏柔，转身离开教室，破天荒地逃了晚自习。他不想回去，苏柔脸上的表情很陌生，让他觉得有点莫名的不舒服。

　　.

　　齐云二中座落在一座小矮山上，四面八方都是下山的路，道路两边是茂盛的树木。大路宽敞平坦，可供车辆行驶出入，蜿蜒崎岖的小路是一排排略微陡峭的台阶，尽头是学校后门，不太好走。

　　第一次逃课，没什么经验，韩夏冰漫无目的地瞎走，沿着一条七拐八拐的小路，拐进了一栋居民楼。学校居民楼一楼的刘阿姨在自己家里腾了片地卖小吃，炒饭炒粉炒面之类的啥都卖，很多嫌弃食堂饭菜难吃的学生都会跑这来解决用餐问题。

　　一楼的大门是敞开的，进门是客厅，摆着一条长沙发和一张玻璃茶几。露天后院里摆了五六张供人用餐的方桌，靠墙的一侧搭个小棚子就是厨房。

　　厨房和客厅之间是一个十五平米的小房间，墙上挂着一台液晶电视，中间是一张小圆桌，一般是给刘阿姨一家吃饭用的，也招待非饭点时间跑来加餐的学生。屋内没装空调，只有一架老旧的立式电风扇在工作，有规律地发出呜呜的响声。

　　韩夏冰是第一次来这里，或许是因为脑子已经够乱了，他竟然生出一丝平常没有的好奇，朝那个小房间迈开了步子。吱呀一声，木制小门被推开，韩夏冰走了进去，和碰巧抬头的江代柠打了个对脸。

　　江代柠听到开门声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清来人的瞬间就停止了咀嚼，嘴里还含着一大口饭，脸颊鼓鼓的，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韩夏冰。

　　韩夏冰忍住想戳他脸蛋的念头，拉开凳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发什么呆？”

　　江代柠如梦初醒，张了张嘴想说话，结果被食物呛到，不停地咳嗽，慌乱地伸出一只手找水杯，摸了半天也没摸到。韩夏冰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拧开盖子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背，说：“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江代柠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气顺了些，恍然发现手里的杯子不是自己的，杯口还沾上了自己嘴上的油，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小朋友眼角都呛红了，这会儿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怪可怜的。韩夏冰拿走自己的水杯，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面巾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江代柠嘴角的饭粒，然后把纸巾揉成团扔进桌下的垃圾桶里。

　　“吃东西还能吃到脸上去，你是三岁小孩吗？”

　　纸巾轻柔地擦过皮肤，离开的时候指尖不经意地蹭过嘴角，酥麻的触感顺着脊梁骨传遍全身，江代柠眨眨眼，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韩夏冰眼神微变，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江代柠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牙齿咬着的杯口正好是自己刚碰过的地方，脸有些发烫。

　　他移开眼神，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来这，不上晚自习吗？”

　　韩夏冰放下水杯，说：“逃了。”

　　“逃了？”江代柠瞪大了眼睛，“大学霸也会逃课？”

　　韩夏冰瞥了他一眼，懒懒道：“有什么问题。”

　　“那你是……饿了？”江代柠不由得唾弃自己，这他妈是个什么没话找话的蠢问题。

　　“不是。”韩夏冰没撒谎，他确实不饿，尽管他晚上什么都没吃。

　　“不是，那个，你怎么……”江代柠有些语无伦次，“……你是来抓我的吗？”

　　说完他就捂住了脸，妈的，吃个饭把脑子给吃没了。

　　韩夏冰笑了一下，一只脚伸过去勾住江代柠的凳子腿，把他从对面勾了过来。江代柠猝不及防往后仰，被韩夏冰一拉，差点栽进他的怀里。

　　韩夏冰托着江代柠在凳子上稳稳坐下，右手握着他的手腕，举起来挥了挥，声音里带着笑意。

　　“嗯，来抓你的。”

　　完了，江代柠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飘走了。

　　……救命！

　　少年的手腕纤细，韩夏冰忍不住捏了捏，心想太瘦了，是该多吃点。抬头一看，对方的脸颊到脖子红了一片，韩夏冰嘴角一弯，松开手，不逗他了。

　　“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江代柠闻言立马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试图转移注意力。

　　后门传来水流声与碗筷的碰撞声，是刘阿姨在洗碗。电视里在播青春偶像剧，年轻的俊男靓女在甜蜜的BGM中搞暧昧。电扇还在呜呜地运转，吹着专属夏夜的暖风。

　　屋内坐着两个沉默的男孩子，一个在吃，另一个看着他吃，桌面还糊着一层油腻，粉色泡泡无法从屏幕里钻出来，空气中只有饭香，毫无浪漫可言。

　　……不对，为什么要扯到浪漫？？

　　气氛莫名诡异，江代柠有些坐立不安，刚想开口就被韩夏冰敏锐地察觉并阻止，阻止的方式是抢过江代柠的勺子，在他张嘴的瞬间喂了一口。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又是这句话，听起来像在教训小孩。不过挺管用，被教训的小孩本孩立刻就怂了，听话地闭上了嘴。

　　好乖，韩夏冰有点想捏捏他的脸。

　　江代柠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从桌上的卷纸上扯了一张擦嘴，有点糙，质量比不上刚刚的面巾纸。

　　他思考了一会儿，迟疑地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韩夏冰酷酷的。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

　　江代柠心说我就知道，但他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韩夏冰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

　　“呃，我想说的是，”江代柠一脸纠结，“你是不是迷路了？”

　　韩夏冰：“……”

　　他面无表情道：“我是没来过，平时也很少往这边走，但这不代表我会在待了快两年的学校里迷路。”

　　今天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韩夏冰没想到自己会逃课，没想到自己会走进这栋居民楼，没想到会在这遇到江代柠，但他最没想到的是江代柠竟然以为他是个路痴。

　　韩夏冰觉得又无奈又好笑，他说：“江代柠，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江代柠觉得很尴尬，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今晚说的每一句话都傻逼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从韩夏冰逃课来居民楼到什么都不点就看着他吃，整个过程看似很正常，实际上哪哪都不太对劲。

　　“啊？我在想……在想你为什么逃课。”

　　韩夏冰本意并不是想要江代柠回答，听到这个答案之后他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

　　“逃课还需要理由？”

　　这话从韩夏冰这个三好学生嘴里说出来简直堪称大逆不道，江代柠一脸震惊，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对方的意思。好学生逃课都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要么是不好说，要么是不想说。

　　逃课的理由多了去了，单纯贪玩、心情不好、跟对象约会，或者纯粹看某个老师不爽，诸如此类，唯一不变的核心就是不想上课。

　　“那……你要不要去操场？”

　　韩夏冰挑眉：“为什么是操场？”

　　江代柠脱口而出：“因为我今天在操场上没看到你。”说完他才发觉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太对。

　　韩夏冰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啊？”江代柠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半，怎么了？”

　　“离第一节晚自习结束还有十五分钟，”韩夏冰指了指操场的方向，“那边连个路灯都没有，唯一的光线是年级主任用来抓小情侣的手电筒。”

　　江代柠：“……”

　　“走吧。”韩夏冰牵起他的手，拉着人走出居民楼，沿着石板台阶朝着操场的方向走。

　　室外光线很暗，看不清脚下的路，江代柠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步子歪歪扭扭，走得很不稳当。韩夏冰停下来，拽了拽他的手：“看路。”

　　江代柠的手烫得厉害，强装镇定地问：“我们去哪？”

　　“操场啊，不是你说的吗。”韩夏冰感觉手心被轻轻挠了一下，忍不住勾起嘴角，“没关系，年级主任抓不到我们。”

　　.

　　“喂，那边的两个，站住！大晚上不上课在操场上乱逛啥呢！”年级主任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按住即将飞走的假发，挺着啤酒肚追了一路，实在追不上，只好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现在的学生真不像话！留个作业半天不交，跑起来倒是比谁都快！”

　　只是远远看见一个圆润且可疑的身影，江代柠就拉着韩夏冰一路狂奔到操场边的矮墙下边。矮墙后面是小树林，可以直接出校门，对于十几岁的男孩子来说也不难翻，也许是江代柠太紧张，一时间竟然爬不上去。

　　韩夏冰叹了口气，抱着他的腿把人举起来，往上托了托，说：“可以上去吗？”

　　江代柠紧紧抓住墙边爬到对面，跳下来的时候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韩夏冰翻过来的时候见他坐在地上，表情痛苦，不由得眉心一紧。

　　“摔着哪了？我看看。”韩夏冰以为他受了伤，蹲下去想抱他却被推开了。

　　“我没事，”江代柠喘了口气，“……就是有点腿软。”

　　“能站起来吗？”韩夏冰把人从地上捞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怎么怕成这样？你又不是第一次逃课。”

　　“还不是因为你！”江代柠瞪了他一眼，站直了身子，剧烈的心跳还没彻底平复下来，“要是被抓到，肯定要说我带坏年级第一。”

　　“我要是能被带坏，刚才就直接把你扔下了。”

　　江代柠噎了一下，想到自己刚刚像个地鼠不停蹦哒的狼狈样子又有些郁闷。

　　“走吧。”韩夏冰拍了拍他的肩，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对方没跟上，“怎么，你还想回去上第二节晚自习？”

　　江代柠：“……”

　　刚才坐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屁股硌得生疼，现在还火辣辣的。他没好意思说，捂着屁股跟了上去。

　　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