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漂流》芜沙

2、第二章

　　上课铃响起，嘈杂声逐渐消失，教学楼四周显得格外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韩夏冰的脑子很乱，思绪像是一团被扯花的毛线球，理不清也找不到头。江代柠上一秒还在他怀里睡得不省人事，下一秒就出现在他身后喊他回教室，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韩夏冰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江代柠就站在他面前，和平时的样子没什么不同，脸上疑惑的表情不似作假，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江代柠微微皱眉，“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你刚刚……”

　　话音戛然而止，韩夏冰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往地上栽。在他开口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攀上大脑，太阳穴传来刺痛感，阻止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江代柠立刻扶住他的手臂，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说：“你的脸好红，是不是中暑了？”

　　韩夏冰反手握住江代柠细白的手腕，对方体温偏低，脉搏在薄薄的一层皮肤下平稳地跳动，紧紧贴着他滚烫的手心。他闭上眼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不太正常的心跳，直到眩晕和疼痛逐渐消失，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没事，回去吧。”

　　“真的没事吗？”江代柠不放心，“我看你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韩夏冰瞥了他一眼：“下节课小测，再不回去就真的有事了。”

　　江代柠闭嘴了，表情看上去又怂又可怜。

　　韩夏冰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说：“放心，我没那么虚。”

　　“哦。”江代柠吐了吐舌头，晃了晃被韩夏冰抓着的手腕，“那我们走吧。”

　　韩夏冰没有松手，江代柠也就任由他抓着，转过身的瞬间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事发突然，他已经做好装傻的准备了，但韩夏冰没有继续问下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他来说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以韩夏冰那个年级第一的脑子，他还真没把握能圆过去。

　　他的秘密，暂时还不能告诉韩夏冰。

　　手腕处传来的热度惹人心乱，江代柠闷着头往前走，韩夏冰跟在他身后，仗着对方看不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神色。

　　他好像闻到了柠檬的香味。

　　.

　　南方的初夏总是忽冷忽热，今天的太阳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明天的风大得能把人吹走，夜里还时不时来一场夹杂冰雹的倾盆大雨，闪电把深紫色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伴随着阵阵响雷，仿佛要把地球劈成两半。

　　回到教室后，韩夏冰一直提不起精神，上课也无法集中注意力。挥之不去的眩晕感侵入他的大脑，扰乱他的思绪，却又使他头痛欲裂，无法入睡。

　　窗外天色渐暗，阳光被厚重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空调被班主任以节约用电与避免感冒为由强制关闭，窗户和大门都敞开着，潮湿闷热的空气仿佛有实质，粘在皮肤上像一层不透风的塑料薄膜。

　　毛躁的少年人总是静不下心来，临近放学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闲聊声。

　　“好热啊，真的不能开空调吗？”

　　“我看了天气预报，待会有大暴雨！诶，你们带伞了吗？”

　　“我没带，不过我女朋友带了，嘿嘿嘿。”

　　“看见外面的雷了吗，再秀的话，下一秒它就会劈在你的头顶。”

　　“？你这是对绝美爱情的亵渎！”

　　“别吵吵，说正经的，晚上吃啥？”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吵得人心烦，韩夏冰蒙着头，把脸埋进臂弯，眉眼间是浓郁的烦躁与倦怠。

　　江代柠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他浑身无力，身子软绵绵的，哪哪都使不上劲，还有些冒冷汗。糟糕的天气使他身心俱疲，只想躺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按理来说，普通的雷雨天不至于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从江代柠十三岁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夏天。他早已学会调节自己的身体，去适应各种各样恶劣的天气，但从没有像这一次一样失控。最起码，在树荫下睡着睡到无意识梦游这样的低级错误，他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犯的。

　　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周遭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江代柠渐渐失去了意识。大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滴一部分砸在窗户上，一部分被狂风裹挟着卷入室内，扑向江代柠的脸。窗外的雷声震耳欲聋，教室里只有江代柠一个人。他趴在桌上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皱，呼吸也有些乱。

　　半梦半醒间，江代柠感觉自己飘向了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耳边是呜呜的风声。他睁开眼，密密麻麻的雨幕阻碍了他的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一阵风吹过，江代柠的身子被吹得歪向一边，他下意识扭过头，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谁？

　　雨水刺激得江代柠的双眼又酸又胀，他使劲眨了眨眼，视线清晰了些，再一看，对方却消失了。他想追上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反方向飘动。雨越下越大，一道天雷劈下来，江代柠瞬间惊醒，身上的T恤被冷汗浸透。

　　教室里没开灯，室内光线昏暗，江代柠坐在座位上，揉了揉睡僵的脸和发麻的胳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不适感稍稍减弱，但仍然存在，江代柠甩了甩脑袋，从抽屉里掏出雨伞，打算逃了晚自习，直接回家睡觉。

　　推开门，一阵凉意袭来，惹得江代柠打了个哆嗦。雨丝沾湿了他的发梢，雷声刺激着他的鼓膜，扑面而来的冷风吹乱了他将醒未醒的梦境。

　　大脑有一瞬间的清明，却没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江代柠打了个喷嚏，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夏天的雨总是来势汹汹，来得快去得也快，晚自习还没开始，雨就已经停了。雨后的傍晚凉爽宜人，空气微凉，带着湿润泥土的芬芳。韩夏冰站在走廊上呼吸着雨后的空气，感觉困扰自己一个下午的眩晕和疼痛彻底消失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头痛，韩夏冰之前从未经历过。他作息健康，饮食规律，很少遭受病痛折磨，更遑论这种莫名其妙且无比诡异的头痛。

　　而且它似乎与天气有关。

　　大雨将至的闷热加剧了他的头痛，而当雨水真正落下的时候却是眩晕感更甚，雨停之后，就都消失了。

　　这种断断续续的不适感持续了一整个下午，他隐约记得的确是从变天的那一刻起，烈日开始被阴霾遮蔽，淡淡的柠檬香飘入鼻腔。

　　……柠檬香？

　　韩夏冰下意识扭过头，透过窗户看向江代柠空无一人的座位。

　　他有些迟疑，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现紊乱。江代柠从自己怀里消失，然后出现在身后，这个怎么看都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超自然现象是真实发生的吗？还是只是一个离奇的梦？

　　但梦里应该是没有气味的。

　　柠檬香并不稀奇，也许只是江代柠用的沐浴露。但那股香味实在过于特殊，不像水果自然的香气，也不像人工调配的香精，倒像是人体散发出的味道。

　　因为它有温度。

　　一瞬间，韩夏冰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江代柠真的是一颗小柠檬。

　　荒唐又离谱，听起来还有点调戏的意味，江代柠听了一定会无语，冲他翻白眼。

　　晚自习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回到教室。班主任兼英语老师赵玲娟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教室，细高跟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往讲台上一坐，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卷子，分成三等份，示意第一排往后传。

　　“半个小时做完，课代表收上来给我批改，明天上课要讲。”赵玲娟锐利的眼神扫向讲台下，视线停在某个空座位上，不由得皱起了眉。

　　“江代柠呢？”赵玲娟不悦道，“又逃晚自习？”

　　底下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怯怯地站了起来。

　　“老师，江代柠他好像生病了。”女孩的声音不大，语速很慢，“应该是……忘记跟您请假了。”

　　赵玲娟没说话，只是盯着她，表情依旧不太高兴。女孩被她盯得手心出汗，低着头不敢看她，紧张得不行。

　　“行，我知道了，你坐下吧。”赵玲娟起身，“我出去一下，课代表到讲台上来管纪律，不许交头接耳，自己做自己的。”

　　一时间教室里只听得见笔尖摩擦和纸页翻动的声音，韩夏冰盯着卷子上一行行的字母微微出神。

　　生病了？

　　他偏过头，瞟向斜后方的空座位，心脏像被细细的水柱冲刷着，有种怪异的酥麻感，痒痒的，又有些清凉。

　　半个小时过去后，课代表下来收卷子。交卷子总是乱糟糟的，大伙儿笔一扔就开始唉声叹气，不出一分钟，整个教室就吵吵嚷嚷得不行。

　　“苏柔。”

　　戴眼镜的女孩就是苏柔，也是江代柠的同桌。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抬起头，发现前排的大学霸正转过身子看着她。

　　“有、有什么事吗？”

　　“江代柠真的生病了？”

　　“啊？应该是的吧。”苏柔小声道，“他今天，一下午都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好像挺难受的。”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夹杂着不屑与嘲讽，苏柔的脸瞬间涨红了。

　　是孟小婉。

　　“逃个课而已，何必编这些有的没的，上赶着替他说话，人家理过你吗？”

　　孟小婉看苏柔不顺眼也不是第一天了，韩夏冰无意参与女生的矛盾，但把江代柠编排进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冰冷的目光扫过，孟小婉心下一凉，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