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路人》明煊

18、是恶是善终难辨 此情此意为哪般

　　淑太后自垂帘听政以来从未抛头露面过，就算在朝堂上也未曾说过话。这次她直接走了出来，惊呆了大家。除了莫路大家都纷纷跪了下来，不敢抬头。
　　淑太后美丽优雅还年轻，妆容简单连象征身份的发冠也没有，她双手重叠放在小腹处微笑着看着下面的莫路，端庄大方。
　　莫路看着第一次见面的淑太后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莫路这样想着太后在上面开口了“我以为，你自成人以来就是个好人模子，亘古不变呢。”
　　莫路一皱眉，太后又说话了“莫路，你认不出我了。”
　　这话语间分明就是老熟人了，但是莫路却怎么也想不起他与太后有过交集。
　　“那年惊雷之下，你是自己下的山吗。”
　　这话一出莫路恍然，想起了那块镶嵌在自己腿上的石头。他被惊雷劈中，滚下山的时候，一颗石子嵌在了自己腿上，随他一起下了山，他未曾在意。后来他送给了荀末生，荀末生将它打磨之后系在了佩剑上，再后来就遗落在了那片桃林。
　　莫路仔细看她，并没有感受到她的妖气。
　　太后懂得他这眼神，说道“我没有化人，只是依附在这具躯体之上，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所以，说她是人也是人说她是妖也是妖。
　　“是你在蛊惑众人除妖？”莫路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皱了眉头，他对兴起人妖之战的人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所以他这样问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杀意。“你我同那山上的众人都是同类，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太后漂亮的眸子眨了眨，她依然看着莫路“如果是你问了，那就是为了你吧。”这个回答有点随意，好像这个问题谁问了她就是因为谁了。
　　太后接着陷入了回忆，说道“我在荀末生身边潜心修炼，将自己打磨晶莹剔透愈发招人喜爱，不过是为了让他更喜爱我罢了。我跟了他这么多年，看他从一无所有到坐拥江山，他始终将我放在身边，我以为他重视我喜爱我，直到他将我丢在桃林听到他一边发疯的找我一边一遍遍的喊着莫渊一，我才知道，他不是找我，他只是在思念你而已。我当即就把自己藏了起来，看着荀末生来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憔悴。毕竟跟了他这么久，终究不忍心，我用自己的灵气化作那片桃林，也终于算是为他做点什么。荀末生总算消停了，觉得那是你为他做的。而我将自己化作整片桃林，有意识没有了形态，我日日夜夜徘徊，百年之久，我都忘了我到底为何物，要化何人。直到我等到了淑妃，我突然发现其实我能控制自己，我便依附在了她的身上其实我本是男儿身但是进入她的身体，我变成了她我又成了这个女人。当时她在郊外生产，本就命悬一线，是我，给了她一次生命。莫渊一，你问我为了什么，其实我没想过怎样，只是那天突然看见这个女人快死了，而我恰好又想来皇宫看看了，就是这么简单。让我真正有想法的是让我再次看到了你，看到你卑躬屈膝，看到你自愿称臣。”
　　那天的莫路和当年请命归山时是一样的，将那个人奉做高高在上的帝王。她不明白这样的莫路到底是为了整个宣国还是为了山上那些人，他可以为很多人，也可以为了很多事，但那些都不再是为了荀末生。她至今都不能忘了荀末生那赤红的双目那喃喃自语的痴样，他不是为了她这块石头，他只是舍不得莫路。每每想到如此痛苦的荀末生，她就更加恨着莫路。他自以为自己很明白，他以为荀末生让他离开是因为不放心他，他以为自己离开多么伟大无私，其实他错了，他赌气一样的离开了荀末生，让他一辈子孤独的守着诺大的整个宣国，而莫路逍遥自在的生活在那指路山上。而自己又是为什么呢，只是想为荀末生讨一个公道。莫渊一自诩为了百姓为了宣国，他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指路山上的那些人，所以他从来没有真正看过眼前的年轻人，如果看了怎么会看不懂眼神里那藏不住的情感呢。所以她恨，突然横生出的恨意让她决定，她要把指路山上的那些人统统灭掉，让莫路所有的坚持功亏一篑，让他难过，让他疯狂，让他再也做不了好人。
　　正在这时，殿外信步走来了龙君，太后见他又加深了笑容。
　　“这下倒是齐了。”
　　龙君想必也是和莫路一开始的疑问，一个人用老熟人的口气对自己说话，而自己却完全不认识她，妖王本来愁苦的脸上更加愁容满面的样子了。
　　太后将目光转向莫路，交叠的双手已经垂在了身子两侧。
　　“你问我为什么，真的是为了你啊，如果不是你，第一个妖就是我，我同你一起下的山，我才是这指路山上的第一人。你自诩是个好人，我倒要看看你做好人能做到什么程度，你为这宣国又能做到什么时候。我在那桃林沉淀了百年，等到今天与你面对面，我倒要看看谁的本事大。”
　　她的话说完，龙君身上得腰带已经在他那纤细的腰间盘旋开来缓缓露出了红光似有火焰待燃烧，淑太后也看到了，她轻笑一声。
　　“我倒是忘了你这个痴情草了。你对他这么忠诚，不也是他脚下的一棵药草而已吗，你也不过是被他遮住了日月光辉，还觉得他为首，愚蠢。”
　　莫路当真被她说的一愣，他看向龙君，龙君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冷冷清清开口。
　　“我怎么觉得，与你无关。”
　　龙君的腰带已经飞速旋转蓄势待发。而与此同时，在他们三个之间突然凭空而起一道屏障，将那些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的人隔了开来。淑太后看着莫路的所作冷冷一笑。
　　“他们都以你为首，认为你才是第一个妖，但是，明明我先有的感知，我能感受这天地的时候你不过还是那颗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松柏。那声惊雷打在你身上才得以让你成人，如果不是你挡在我身前，下山的便是我，荀末生看见的也是我，我定不会让他带着这么多不舍和遗憾离开人世。”
　　莫路好似明白了他那横生出来的恨意因何而来。
　　“你有怨念也好不满也罢，我是指路山的指路人，这是百年未曾变过的，今日，作为指路人我定不能留你。你与我众妖不同，我们以做人为最终修为，而你，修炼百年却总是做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你欲念太多，违背常理，留不得。”
　　“你们？”淑太后像听了什么笑话大笑起来，笑够了这才说话“是你吧，是你想做个好人吧，你就遏制住了所有人的欲望。你又凭什么知道他们想做个好人，他们甘愿在那山上。”
　　“没有我莫路，还会有别人，那个人会和我一样的信念一样的坚守。这世间万物一草一木都有他存在的道理，有妖化人就有我莫路这样的人存在，相守相克，亘古不变。”
　　他本性有善有恶，只是他仅存善念。
　　莫路骤然起身，一掌拍向了石记，与此同时，龙君的鞭子早就趁势而来将她团团围住，那火好似将她燃烧，但是并未伤她，只是将她囚禁不能动，淑太后中了一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娇美的面容被鲜血染红。
　　她看着缠在身上的草鞭，抬头看向龙君，嗤笑一声“就凭这个也想困住我，我修炼的时候你还连山都下不来呢。”
　　话一说完只见她周身萦绕了一圈烛光，她双臂用力向外一挣啪的一声草鞭应声而断，火焰随之熄灭。而淑太后转身向着身侧击出一掌，空气中一阵波动，有什么东西碎裂，跪在地上的大臣一抬头只见太后一道虚影闪过不见了踪影，屏障已破。
　　众人依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而在莫路身边的龙君随着草鞭的断裂身子一晃，他捂住胸口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莫路出手及时扶住了他。
　　“德良，你还好吧。”
　　龙君惨白的脸色对着断裂的草鞭伸出了手，躺在地上已经段成两节的草仿佛有了感知，慢慢的从地上腾空而起，轻飘飘的落在了龙君手里，莫路看着它了无生气的样子有些担心。
　　“德良，它是不是……”
　　“我是药草所化，自然与它同生，它有多厉害，我就有多厉害，它伤的多深，我就痛的多狠。”
　　莫路身子一僵，龙君赶紧补充。
　　“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我死不了它就死不了。”他把断掉的两截握在手里，手心里泛着红光，等他再张开手掌两节已经变成了一节“是我一时大意了低估了她，只是受了点伤，已经没事了。”
　　莫路看着他“待我除了太后，我定要好好谢你。”
　　龙君看他认真的样子笑了，声音也温和了“那我可要等着。”
　　莫路本意是好好和他道个谢，毕竟除妖是他指路人的事，龙君是因为他才下的山。但是看龙君的反应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时间紧迫，莫路也没和他多说什么，两人顺着太后离开的方向追去。
　　太后的身影消失在了平栾殿，皇上的寝宫。莫路心里一沉，加快脚步追了上来，等两人进入殿内的时候，已经没有太后的身影，年幼的皇帝也终于是见到了，没有受任何的伤，只是神情看上去有些怔怔愣愣的，像是吓到了，就连身边守着的徐燎和于业也有些懵懵的。想必一向在他们心中端庄大方的太后突然变得能飞会跳让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身心皆受到了难以言说的伤害。
　　莫路见他们没有受伤也放了心，这时才注意到年幼的皇帝怀里抱着一本册子，册子很厚，侧面泛着暗黄色代表着年代久远。
　　皇帝上前两步将本子递给了他
　　“母后……”。
　　年幼皇帝的叫了七年的母后一时有些改不过口，但这么叫着确实也有些不妥，在这人妖共世的年代，他们想必也都能明白个一二，他停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说接着说道
　　“下令任何人不得翻看，只交给你一人。”
　　莫路看着皇帝然后双手接过那本厚厚的册子，扑面而来的是封尘已久潮湿的味道，是很久了，几百年的时间很悠久，久的莫路差点就忘了荀末生登基那天也对自己说过，我不要皇后，要你可好？他当时只当他年轻气盛的玩笑话而已。再到他整日围着自己，说着后宫三千不及渊一的话，他仍然没有醒悟。只是那时，他还是那老松柏，只知道同他征得天下，为百姓造福，不知那人，在这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他记到了心里，不敢说也不能说，也许那个时候荀末生一直在渴望莫路能够懂，然后给他一个坚定的理由，可是，莫路始终未懂。
　　那本厚厚的册子内容很单一，都是莫路的名字，满满当当。
　　苍劲有力的笔法一遍遍的写着莫路的名字，夜深人静之时，他思念着指路山的那个人，他知道他很孤单，越是知道，他越是思念，思念之极，眼泪就会掉下来。
　　莫路这一刻的心情复杂的难以表述，他只是想着那个人的脸，几百年的时间，荀末生的模样始终很清晰。那个册子在他手里沉甸甸的，那是荀末生对他的感情如此深沉让他拖不住却也放不下。
　　“你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但是你不该辜负了荀末生，你决然的离开，你以为你照顾了所有人，其实，是你狠心的抛弃了他，你明明可以不用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