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侵》拧乐

9、半个拥抱

　　在与唐霜最后分别的那个雪夜，顾思潜也并没有多么高兴，他在别墅二楼看着唐霜和程茉道别，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情绪。

　　虽然摆脱了一个已经不爱的女人，但他却陷入了另一种虚无，他的心，他的爱，怎么会变得这样廉价。

　　晚餐过后，他坐在二楼小书房的窗前，与正下方的程茉静看同一片雪景。室外冰雪寒冷，室内温暖如春。顾思潜已经自斟自饮了一瓶红酒，他的苦闷，讲给自己听都矫情，可就是这份矫情的失落，让他在今夜很想一醉方休。

　　迷糊中，他复盘着这些年交往过的女友，很想弄清楚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大学时，父亲的事业开始加速发展，他的生活从富足的小康水平一跃成为了标准的富二代。在这之前的两段感情还算纯粹，后来遇到的人，便都是一个样子。

　　也是在这个时候，父母的婚姻挣扎许久后最终破裂。

　　想到此节，顾思潜的心有些抽痛，他强抑着鼻酸，快速抹掉了脸颊上的泪。

　　雪夜，无声无息，却放大了他心中的伤痛和自我否定，美酒入愁肠，情绪愈加发散，他在这种混乱的难过中渐渐睡去。

　　楼下的程茉心境平和，看了一会落雪便又回去思考今天的病例了。

　　直播导师的早会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需求，她还将早会都录了下来，反复听反复思索，她看不到病人看不到病灶，所有的描述都无法落到实处，只能自己在论文库里对应搜索，她没有别人知行合一的便利，便只能努力的把理论知识弄得清清楚楚。

　　其实经过唐霜以后，顾思潜曾提出她可以不在别墅常驻，每周末回来即可，方便她回到医院跟上节奏，但她还是拒绝了。

　　别人的好意代表别人善良，自己如果得寸进尺就是不知好歹了。她要对得起拿在手里的高薪，尽管这对顾思潜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再醒来时已近午夜，顾思潜起身下楼到餐厅喝水。其实二楼完全可以满足他的需求，只是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半夜来一楼喝水，顺便看看程茉门缝里透出的微光。

　　最开始的时候，好几次他几乎忍不住要去敲门，好奇这个沉默的家伙究竟在鼓捣什么这么晚还不睡，可一想到开门一定会看到程茉拘谨又别扭的脸，他便兴趣索然。

　　后来渐渐熟悉，知道了她是在刻苦用功，便无心再去打扰，只是每每看到那门缝里的透出的微光，他就会感到一阵安心，这个世界并不全是他周围的浮华虚无，还有很多人在勤勤恳恳的认真生活。

　　有时，商场上的步步为营让他疲惫，他甚至会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一会儿那扇透着光的门，想象着里面那个奋笔疾书的瘦削背影，心也会跟着变得柔软平和。

　　今夜，他没多想便去敲了程茉的门，酒已醒大半，难过也卸了大半，可他还是想靠近她，汲取一点温暖向上的力量，就像他妈妈曾经给过他的一样。

　　房门打开，映出一张白皙的脸，程茉却并不意外会看到门外的顾思潜。

　　她记得唐霜分别时的憔悴，猜想顾思潜也必定会有所波动，在她心中，这位顾先生尽管薄情，却并不是完全的无情。

　　一个晚上，她听着楼上的响动，仿佛脚步声都带着情绪，失落抑或空虚，她无从辨别，但可以确定，不是愉快的。

　　顾思潜看到那张白皙的脸，心中了然，果然还是防着他的，自己终究还是人家看不上的那类人，他心中有些气恼，径直进屋走到落地窗前，窝在了小沙发里。

　　上次和程茉在地垫上醉聊，顾思潜屁股疼了两天，后来就给她配了一套窗前沙发和小茶几，没想到今天自己也受益。

　　程茉有些无措，还是不太适应和顾思潜独处一室，可看着窗前那个散发着烦躁的背影，只能硬着头皮带上门，端起桌上的点心过去坐下了。

　　这是王阿姨给她准备的宵夜，相互熟悉后，两人成了和睦的好邻居。

　　顾思潜瞥见一盘点心落在小茶几上，不咸不淡地说，“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王阿姨都给你做宵夜了。”

　　“那我以后也给你留一些在厨房。”程茉看他神情不快，想尽量逗他开心。

　　被逗的人瞬间不气，拿了点心放进嘴里，咕哝说到，“这么晚了还不睡，学术使人秃头懂不懂？”

　　“秃就秃吧，反正也是白头发。”程茉觉得他情绪好了很多，也放松下来。

　　“你也染染头发，年纪轻轻，打扮的像个中年人，”顾思潜歪头看她，“还有，也别再把自己抹的黑魆魆的了。”

　　猛然被戳破，程茉愣在原地，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哪知早已被看穿。

　　“你也不用这样防着我，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连公司里的莫晗都没下手，你放心好了。”顾思潜神色淡漠，语中带刺。

　　“我只是想避免麻烦。”程茉并不气恼，也不想多做解释。

　　“你大可放心，”顾思潜轻扫她一眼，说得有些不屑，“不要忘了我雇你是做什么的。”

　　程茉不语，也隐隐有些不快，只得看着窗外的雪景转移注意力。

　　其实顾思潜生气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对自己的懊恼不该发在程茉身上，见气氛尴尬，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程茉聪慧，知道顾思潜已经后悔，便主动揭过这一页，她侧过身子看着顾思潜，温和问到：“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此时的顾思潜虽然满身带刺，其实极其盼望有人关心。他不能让妈妈知道他的浪荡，说给李征，李征一定会觉得他矫情，莫晗倒是可以一叙，但情绪这种东西，需要一个特定的时机去抒发，过了那个钟点，便失去了倾诉的意义。

　　而程茉，每一次都在这个时刻里。

　　顾思潜看着她的眼睛，清澈干净，里面没有目的，没有欲望，没有索取，只有单纯的关切。

　　他有些感动，抛开金钱、身份、地位，自己这个人本身，也还是值得被关心的吧。

　　他移开视线，看着窗外落雪的庭院，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我在你心里，大概是个彻头彻尾的渣吧，对女人防备，对感情还随意，”顾思潜醉后的声音有些干涩，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可是谁愿意这样呢？如果她们对我也是真心的，我也愿意给她们长久而稳定的感情。”

　　程茉不置可否，凡事皆有因缘，外人无法判断，又何必空掷那许多评价，她对很多事都不投入情绪，尽量避免对自己的无效消耗。

　　顾思潜说得颓丧，见她并未答话，自说自话到，“你知道吗？我家刚有钱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个接近我的女人是为了钱，我也曾经认真地爱过她，最后却传成了圈里的笑话。”

　　一声嗤笑传入程茉耳中，又听顾思潜自嘲到，“你懂那种屈辱感吗？后来我想开了，不怪人家耍我，是我自己眼力不佳，识人不准，渐渐地我就变成现在这了样。爱情，不过是体内几种激素的释放，浓度下降，爱就消失了，何必那么投入，没什么人值得我巴心巴肺的付出所有。”

　　程茉静静的听着，虽然理解，却很难有什么切身的体会，她无法给出劝解，还提出了疑问，“那，真正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顾思潜低头认真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也没有答案，自己的恋爱并不正常，那些都不是爱，只是动物本能，便只能无奈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可你不是有过纯粹的感情吗？”

　　“都快十年了，我也忘了……”

　　爱过，也是会遗忘的。

　　程茉有些惘然，她专注学业，从未烦恼过这些问题，直到和李浩则产生纠葛，不过和顾思潜相比，自己的那点纠葛实在是小儿科。

　　“那么，你和唐霜分手，是因为你公司里的……莫晗吗？”这个问题有些尖锐，程茉问得小心翼翼。

　　但这个问题，在她心中很重要，这关乎一个人的底线，她要弄清楚。

　　“不是，我从不劈腿。”顾思潜说得认真，这也是他说服自己还是好人的底线。

　　程茉点点头，她相信顾思潜所言非虚。

　　“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话已吐完，顾思潜心情畅快了许多，起身准备离开，半醉的他有些踉跄，险些腿软摔倒，程茉赶紧也站起来搀扶。

　　“学前班儿童有进步啊，已经能安慰老师了，孺子可教也。”顾思潜站稳摸了摸程茉的头，嘴角弯起开着玩笑。

　　程茉低头一笑，“胡说八道，快去睡吧。”

　　可顾思潜却停住了脚步，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转而滑向了她的脸颊，细腻柔滑，白皙通透，一抹浅笑隐于嘴畔。

　　自从上次替程茉夜中解惑之后，他又再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很想一手揽过拥她入怀，这个念头在脑中挥之不去，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住她的后颈，渐渐加大了力道。

　　一切都太过突然，程茉从未与异性这样亲昵，她身体僵硬喉咙发干，强烈的心跳震得她几乎想要咳嗽。

　　颈后的力道传来，她有些无法站稳，眼看便要栽进顾思潜的怀抱，她突然想起了唐霜的泪眼，警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作壁上观的人何必冲上舞台。

　　程茉迅速抓住了后颈上的手，一扭身将顾思潜的胳膊架在了自己肩上，像哥们一样扛着他半边身子，催促他赶紧回去睡觉。

　　回到二楼的主卧，程茉安置好顾思潜便逃似的离开了。

　　看着那个迅速消失的背影，顾思潜对自己深深失望，他理解程茉的逃避和拒绝，却无法抑制自己的心动。

　　他不知这心动从何而来，只能任由它在心中野蛮生长，也许是终于看清了她的清丽容颜，也许只是因她真诚的关心。

　　一切，有迹可循又猝不及防。

　　但他也有些害怕，今后的相处会不会因为自己一个心念变得无比尴尬。转而他又苦笑，自己何必烦忧，程茉的行为已经替他做了选择，以程医生的鸵鸟涵养，明日一定又会微笑着问顾先生早安。

　　而程鸵鸟，几乎是小跑着从二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未如此慌张失态。

　　她走到窗前，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跳，想要理清思路，脑中却一片混乱。

　　抬手打开落地窗，雪夜寒冷的夜风吹进，冻得程茉打了个冷战，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合上窗，程茉身上发冷，躺进被窝却有些辗转，后颈上仿佛还有顾思潜手掌的温度，她摩挲着脖子，脸颊微微发烫，再次感受到了那阵阵心跳。

　　不可以。

　　她告诫自己，这不是她能负担的情绪，她很庆幸自己反应还算迅速，没有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她很想赶快结束这一天，将那个烫人的瞬间留在今夜。

　　那半个拥抱，在楼上楼下两人的梦境中缠绕，扰得人心慌，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