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黑死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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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死鬼
少年的声音淡漠而冰冷，像是冰泉一样淌过段琰心尖，他不断后退着，却被三不言抓住了手腕，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热，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回握住三不言的手，几乎是哀求般地看着他：“这里不是安平郡，是我们走错了对不对？”
三不言看着段琰，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他叹了口气，看着段琰重复了一遍：“殿下，这里便是安平郡。”
话音刚落，段琰握着他的手一下便松开了，无力地垂在身侧。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安平郡。
安平郡是夏朝除了国都平都以外最大、最繁华的一座城池，段琰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来这里。他曾见过安平郡的繁华昌盛，也曾见过百姓们脸上平和幸福的笑容，但是此时在他眼前的这座城池除了规模和以前相差无几以外，几乎再没有一点与之前那个安平郡相似的地方。
“三月前，这里的确是安平郡。”三不言的声音传进段琰耳中，但是他却好像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三月前……也就是我……若是我那时及时赶到，这里……这里便不会是这幅样子……”段琰看着城门上被鲜血浸透的安平郡三个大字，又想到了全军覆没的三千金甲卫和他被万箭穿心时看到的那个梁军将领狰狞的笑脸。他捂着心口向前走了一步，却是一下跪在了地上：“是我害了安平郡……”
三不言伸手扶了段琰一把却没有把他扶起来，只好叹了口气，蹲在了他面前伸手在他耳后摸了一下：“这又不是殿下的过失，战事中输了的一方下场都很惨烈，再说殿下的死因蹊跷，想必殿下也有所猜测了。”
温热的手指拂过段琰耳后，好像把什么东西贴了上去，他只觉得耳后一阵冰凉，微亮的触感奇迹般地缓解了他心里的恐惧和愧疚。他抓着三不言伸出的手站起来，咬了咬牙：“我这次遇袭，多半与我皇兄脱不了干系。”
三不言点了点头，伸出的手掌里纸屑纷飞，一只白鸦从纷扬的纸屑里飞出，很快便隐入了夜色之中。三不言似是轻笑了一声：“二皇子还真是能舍得。”
“金甲卫是夏最强悍的军队，我知他一向与我合不来，但是我却从来没想过他为了对付我，竟然可以牺牲三千金甲卫。”段琰看着笼罩在一片浓重死气中的安平郡，眼神暗了几分：“只是可怜那些百姓了，他们本可以撑到援军到来的。”
“三月前，殿下死后，段珏放弃了安平郡，梁军进城后，打死烧杀抢掠，就连妇孺都不放过，那时的安平郡可是比地狱还要凄惨几分。”三不言嗤笑了一声，用最平淡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事实。
“他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听到这话，段琰目呲欲裂，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这句话挤出来的，他似是气急了，紧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为何不敢？用安平郡来换你一条命倒也是值得的，段珏一向心狠手辣，这种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至于梁军，这安平郡的百姓都是夏人，既然城破，那么梁军为刀俎，百姓为鱼肉，你又能如何？”白鸦从远处飞回来，三不言接住白鸦放到耳边，几秒后白鸦又振翅远去。他凝神看着城墙，然后搂住段琰，脚尖轻点地面，瞬息之间便带着段琰飞到了城墙上。
“你！下次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段琰还在沉思，忽然腾空被吓得不轻，他急忙捂住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压了下去，然后瞪了一眼手还放在他腰间的三不言。
“好好好，下次一定知会殿下。”段琰觉得那人好像故意在他腰间捏了一下，但是看他的表情却又十分正经，段琰摸了摸鼻尖，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记住就好。”段琰闷闷地应了一声，揉了揉腰。
“你可知当日守城的是何人？”三不言拉着他藏在了隐蔽处，然后问他。
“封漠，封大将军。”段琰沉思了片刻，摸着下巴道：“封将军是个有谋略有胆识的将领，安平郡这样繁荣昌盛多半是他的功劳，但是在面对人数远远胜于己方的敌军时，就算是他也抵挡不住吧。”
“封将军在城破当日被俘，悬吊于城门口三天三夜。梁军，当着他的面把安平郡的百姓一个个杀死，其中还有他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女儿。”三不言的声音难得有些低哑，里面翻涌着愤怒和痛苦，段琰听着那些话，心里宛如被剜出了一个大坑，疼痛又麻木。
那样一个爱民为民的好将军，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拼死保护的百姓、家人死在自己眼前。
“封将军，现在尸首何处？”段琰眼眶通红，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看着残败的黑色城门，黑红的血液溅满了整个城门，它见证了一个将军从愤怒到悲哀又到绝望的过程，也见证了一场惨无人道的虐杀。
“我也不知道。”三不言摇头：“我只能看见我途经之地的过往，在这里我便只能看到这些。”
段琰了然，原来白鸦每次出去都是在收集消息。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段琰问他。
“殿下只说要来看看，既然看完了，那我们自然要去平都了。”三不言回头看着段琰：“我知道殿下在想什么，但是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到平都。”
“可是……”段琰欲言又止，他看着三不言惨白的脸色，声音逐渐低下去：“至少，我们该为封将军敛了尸骨。”
“没什么可是，我们现在找不到封将军在哪里，而且我的任务只是把你带回平都。”三不言轻叹一声，示意段琰向下看：“安平郡早已经不再‘安平’了，现在这里是人间地狱了。”
段琰向下看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他的三魂七魄都要被骇去一半了：“这是怎么回事？”
城里没有灯光，但是却并不暗，幽绿色的鬼火星星点点地散在各处，把这座城池渲染地犹如一座地狱，在这地狱之中，一团团没有形体的黑色散魂游走在各处，疯狂撕扯着腐烂的尸体，那一双双幽绿色的眸子中折射着野兽一般贪婪的光芒。
“城中的人都是死于非命，散魂多再正常不过了。”三不言偏头看着段琰，眼角却闪过一抹寒芒，他一个错身拉住段琰往身后一挡，同时抽出身后的棍子向前砸去，发出金石相碰的巨大声响。
段琰回头去看，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站在他原先站着的那个位置，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流着涎液，一双贪婪的绿眸死死地盯着他。此刻三不言的棍子正打在它身上，却只是破开了一小道伤口。
“殿下！去后面藏好！”三不言一手抽出棍子，一手握着段琰的肩膀把他往旁边一扔，然后双手握棍飞身向怪物砸去。
三不言的棍子砸在怪物身上就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一样，竟无法再一动半分，这怪物的身躯就好像是一个黑洞一样，吞噬了一切扔在它身上的攻击。三不言冷哼一声，松开了握着棍子的双手，快速后退了几步然后飞身而上，脚尖点在棍尖，一个旋身踢上了怪物的头部，怪物被踢地头狠狠向外一偏，口中的涎液四处飞溅。但是怪物就好像没有知觉一样，依旧歪着头看着段琰，一点也没把三不言的攻击放在眼里。
“就凭你还想惦记我的人？”怪物看着段琰的目光贪婪而痴迷，这让三不言十分不爽，他双手握住棍子，一脚踢向怪物，直接把怪物踢出了好几米远。他一手拎着棍子，一手掌心向上翻起，白色的纸屑从掌心飞出，闪着寒芒向怪物飞去。
白色的纸屑落在怪物身上就好像是火星落进枯草堆一般，很快便燃烧起来，发出耀眼的火花和皮肉被灼烧的嗤嗤声，怪物惨叫一声，把目光转向三不言，伸出有着尖利指甲的爪子狠狠挥向三不言！
段琰心惊肉跳地看着三不言错身躲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那怪物发出了更尖利的惨叫。
叫声高亢刺耳，很快游荡在城中的那些散魂就被叫声所吸引，三三两两地向城门聚集过来，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大片，像是一大片黑云包围了他们。
“这下走不掉了。”三不言把段琰护在身后，然后舌尖舔了舔苍白干燥的嘴唇。
“你看上去好像很兴奋？”段琰看着三不言隐隐兴奋的眼神，不由得发问。上次也是这样，他看见那个什么寒鸦道人时眼里也闪着这样的光芒。
“没有。”三不言瞥了他一眼，竟然否认了。
“……”明明就有，段琰暗自腹诽，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殿下，你一定不要踏出纸屑的包围，我去解决了那边再过来找你！”三不言扬手把一团纸屑洒在段琰周围，然后提着棍子就向那一片黑云飞奔而去。
三不言的棍子闪着红光，把任何向他冲过去的散魂都砸出几米远，他身边的纸屑胡乱飞舞着，散魂碰上纸屑，很快就被点燃了，发出耀眼的火花，一瞬间，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安平郡上空。
段琰看着少年如蝴蝶般上下蹁跹的身影，有点怔忪。少年明明很瘦弱，却总是在保护着他，他不应该揪着样等着被别人保护，他想他也应该为少年做点什么事。
他心里念着少年的身影，然后闭上了眼睛。此刻他心里全部是少年随风而动的白色衣袍，那白色的衣袍像是白鸦的羽毛抚过他心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他猛地睁开眼睛，闪着寒芒的指甲从他指尖生出。
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步，纸屑便也跟着他往前飘飞，他伸出手捻了一片纸屑在指尖，看着那片白色他忽然开心起来，目光也变得凌厉了几分。
“阿三！”他大喊了一声，然后冲那一大团黑云中间的人飞扑而去。
三不言打得正酣，冷不丁被段琰喊了这么一嗓子，下意识以为段琰出什么事了，他一下回头，就看到他的殿下向他飞奔而来。
段琰的兜帽在奔跑间落了下去，一张脸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发俊美，黑色的发丝如水一样划过三不言心头，一股悲怆油然而生。
“小心！”段琰搂着三不言后退了一步，然后一爪子挥过去把快要伤到三不言的散魂打飞到一边：“阿三！愣什么神！”
看着段琰有点气急的脸，三不言忽然很想把他紧紧抱进怀里，可是他伸出去的手最终也是落到了段琰肩头：“这不是有殿下吗？”
“对！阿三，我也能打！让我跟你一起平肩作战好不好？”说起这个段琰眼里就忽然折射出了光芒，他看着三不言，拉了一把他，然后又把一个散魂打飞出去。
段琰的手掌在微微发抖，他的声音也在发颤，但是眼神却像含了星辰一样明亮：“阿三，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完这一句他掩饰般偏过头去，不想让少年看见他因为紧张而发颤的嘴唇。三不言看着段琰微红的耳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声音也低沉下来：“殿下，我什么都不用你为我做。”
我只要你活着便好。
可是段琰死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段琰被摸的心尖一颤，他刚要开口，余光却看见一个散魂向他们扑来，他拉着三不言把他往后带，然后一巴掌挥过去，尖利的指尖划过散魂的身体，留下一个细长的豁口，纸屑顺着豁口飞进去。从里向外烧了起来，散魂尖啸着便被烧成了一缕黑烟。
“殿下！切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三不言松开段琰，挥着棍子又冲进黑云，然后回头看着段琰露出了一个笑。
这一笑犹如月光破云而出，清朗又灿烂，在无尽的夜幕中撕裂了这一方黑暗。
“好，我会的。阿三也要保护好自己啊。”段琰被那个笑容晃得有点愣神，他喃喃了一句，然后很快便回过神来加入了这一场战斗。
城中的散魂都被打斗的声响吸引了过来，虽然他们战力惊人，但是散魂的数量还是在不断增加着。
“呼，这么多，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段琰靠在三不言身后，疲惫地叹了口气。纸屑在以肉三可见的速度减少，但是散魂却好像无穷无尽一样，怎么打也好像打不完。
“殿下，你可知两军交战时获胜最方便快捷的方法是什么？”三不言伸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黑色液体，笑着问段琰。
“擒贼先擒王？”
“不错，殿下可真是太聪明了。”三不言旋身搂住段琰，脚尖点地的同时掌心大量纸屑飞出，一只只白鸦从纸屑中飞出，三不言搂着段琰踩上了白鸦的翅膀，借力飞出了散魂的包围圈。
段琰紧紧搂着少年的脖子，看着他一步踩着一只白鸦，犹如踩着阶梯一样飞到了半空中，然后又带着他落到了地上。
甫一落地，三不言便拉着段琰向城中跑去：“我们去将军府！”
“你怀疑是将军府的人？”
“只是猜测，我刚才看到了一些东西。”
段琰了然地点点头，三不言接着说：“封将军在全城被屠净那日被梁军拖走了，其余人的尸体被梁军一把大火烧了，那火足足烧了七八天才被大雨浇熄了。”
那只握着段琰的手慢慢收紧，好似在颤抖，这样的结果他不是没有料到，但是此刻被人这样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心里愤怒又无力。
“散魂内部也是互相争斗的，输了的一方便被另一方吞噬，胜者承袭输者所有的痛苦与执念。执念、怨念越大，越有优势，吞噬的那一方会随着不断吞噬散魂而强大起来，这样的散魂我们称之为黑死鬼。”三不言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笼罩在浓重死气之下的将军府，眼里是如水的深沉和一丝惋惜。
将军府坐落在安平郡中心，它并不如何的雄伟华丽，甚至都没有一般富商的府邸大，但这是一个将军的府邸，是一个英雄的府邸。
以前的时候，只要将军府还在，安平郡就永远不会乱，但是此刻这座英雄的府邸却是城中死气的来源，乌压压的死气飘在将军府上空，远远不断地想四周扩散着死气。段琰站在将军府大门外，忽然心寒，比起地狱，这里更残酷更令人绝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黑死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