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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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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他看向他时眼底有光,
他为他负尽一世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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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在北京的吴家的堂口里躲了好几天,连胖子和小哥也没联系。
直到那天,一群人把他的店面围住,伙计没有办法,他才开了门。
那群人里面,有小哥,胖子,王盟,还有孟极。
他站在柜台后面没说话。
孟极突然扑了上来,狠狠地给了吴邪一拳。
“张大族长记性不好众所周知,怎么还拐得着吴老板也跟着健忘了呢?”
“吴老板就一点没觉得内方子眼熟?”
“这方子是真的,药也是全的,喝了以后,黎爷绝对能恢复如初。”
“这服药是当年黎爷倾家荡产弄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内时候没用吗?因为这服药的药引子,在最后的时候被抢走了。”
“您说除了您,敢在道上横着走的吴老板外,还有谁有这能耐?”
“不如我再说清楚点,内药引子,叫荀草。”
吴邪知道那个药引子,当年他们铁三角又重新下了斗。有一次下斗时小哥受了伤,严重到也谈不上,只是伤口怎么也不肯愈合。后来找人看了看,说是墓里带的邪气,和小哥的血相克,必须得弄到这个药才能真的治好。
只是这药有价无市,早在道上绝迹了多年。寻起来真的是困难得很。后来碰巧打听到黎簇手里刚好即到了这药。吴邪便亲自上门。
黎簇当时坐在院内的摇椅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旧书,不知是账本还是古文。
少年的眉眼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格外的明艳,所有的阴影都在阳光下销声匿迹,干净的赏心悦目。
可他还是开口破坏了这副岁月静好的好景色。
吴邪当时开口时心里满是愧疚,忐忑,不安。忽略了少年人投过来的目光里的悲伤。
“那吴老板这次又是要救谁呢?”
他当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回了答。
“救张起灵。”
黎簇闻言,右手握着的书跌落在了地上。
他没有无理取闹也没有趁机讽刺。
只是说这是桩大生意,请吴老板先回去,他得考虑两天。
吴邪当时满是对黎簇有些松口的庆幸。
可现在回想来,黎簇当时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一开始等了将近一周,可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黎水轩的拒绝,强硬,强势,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吴邪也生气了,用了硬招生生将那药草强了过来。还困住了黎簇,想给他些教训。那个墓他之前探过,能伤人的东西都被除了,他没想真把小孩儿怎么样,只是要他明白规矩。
“吴老板以为我在您吴山居前跪了三天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内药草。”
“黎爷不说,我替他说,黎爷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可我不能由着他拿自己的命赌啊。”
“我当时就想,就是跪死,也要把吴老板您跪出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得把药草弄回来。”
“黎爷内时候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好不容易整出来的方子是他唯一续命的办法,可你呢,却在黎爷最要紧的时候把他在墓里关了三天!三天啊!”
“黎爷内服身子怎么受得了?”
“最后可算是把你等出来了,你却和我说,药草已经用了,不用再寻思了,黎爷被你关了三天就当是长教训,不要再有事没事惹是生非,既然在道上混,自然得懂规矩。”
“可究竟是谁先坏的规矩?盯上了药草,就要想尽办法弄到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到最后,我们黎爷救命的药引子,成了你吴老板给张大族长盛上的,温润滋补的一味汤。”
“我从那时候就决定了,这辈子和你吴邪没完。要是哪天,黎爷一不小心去了,我就想尽办法杀了你,让你下去给黎爷赔罪。”
“后来,黎爷不行了,他想见你,他不说,可我就是知道。然后我就想办法通过花爷把你给逼出来了。你看着黎爷的样子,终于良心发现,想对他好一好了,我就寻思,只要黎爷能高高兴兴过完这些日子,其余的事,我都可以不起追究。”
“可你呢?黎爷一颗心整个儿都给了你,你给他的只有怀疑,猜忌。”
“你知不知道,你那天走了以后,黎爷又犯了病,如果不是守着的伙计发现的及时,黎爷就真的没命了,医生说这一次,黎爷半个月都活不到。”
“你知道黎爷被发现时在干嘛么,他抱了本书,书上用着血写了你的名字。”
孟极死死地盯着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朝人讨债的恶鬼。
吴邪扒开人群冲了出去。堵在门口的人群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唯有孟极没有躲,吴邪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一个趔趄几乎要倒,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向门外的吉普车冲去。
一把将坐在驾驶位置上的王盟拉了下来。
关门,点火,挂档,离合,油门。
偌大的北京城被吴邪开成了极速竞技场。
他像丢了魂似的冲到了黎簇家。大敞四开的屋门显示着里面人出去时的匆忙。客厅和厨房干净整洁如故。
只是从卧室一直连到门口的血迹让人心惊。
一个箭步冲向卧室。
纯白的被褥被鲜血浸透,铁锈的味道浓郁的让人头昏,床单上充斥着被指甲抓破了的痕迹。
吴邪似乎能够看到黎簇是怎样挣扎着下床,试图拿到床头柜上的电话,却因痛苦而蜷缩身体刻在了柜角上,最终只能躺在地板上,口吐鲜血地挣扎。
摊在地上的那本日记,血色的字迹异常鲜明。
吴邪缓缓的跪下,双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这一刻,他想杀了自己。
黎簇该有多疼,他该多疼。
吴邪在楼梯口前徘徊了许久,自他在黎水轩被孟极痛斥一顿后,连着两三天都像现在这个样子。
长廊最里面的那间便是黎簇的病房。
几十米的距离在他看来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吴邪不敢见他,他没脸见他。
他想抽支烟,他想不管不顾的抽支烟,最终却因手指颤抖不能自已,而无法将烟从兜里拿出。
吴邪最终还是一点一点的挪到了黎簇的病房门口。
有人交谈的声音,吴邪从门上的玻璃向里偷偷的瞅了一眼。
阳光依旧照在黎簇的身上,这一次少年苍白的像一块儿易碎的白瓷,连青色的血管都清晰透明。
和他说话的那个人是孟极。
吴邪蹲在了门口,两只手插·进怀里,静静地听病房内的谈话。
黎簇没有想到孟极会来,他以为黎水轩的事务会让人忙得焦头烂额。
叹了一口气,黎簇看着坐在自己身边这个眼底青黑的男人,说
“你就不能换副表情,这一脸阴沉的,真跟要来给我送葬似的。”
孟极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倒了一杯热水塞到了黎簇的手中。
“何家最近熬不住了,花了大价钱开始买关系,底下有人禁不住,动了些不该有心思。”
黎簇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杯沿。
“老规矩,右手砍了,再把人给撇出去。”
“一直以来都是按规矩来的,只不过这一次不安分的人有点多。”
黎簇轻笑出声。
“怕是都知道我这个当家的要死绝了,心思便活络起来了。”
“也是,我这幅身子拖了这么久,道上谁不知道怎么个情况。”
孟极把头低的更低了。
又是叹气。
“那就挑几个严重的做了。杀鸡敬敬猴吧。”
“明白。”
黎簇又一皱眉。
“死了的都处理好,别做的太过。还有,道上的事情不能涉及家里人,别管最后是因为什么死的,抚恤金不能少。”
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黎簇开始絮絮叨叨的,如同说着遗嘱。
“你也别总是一个人抗事,把底下的事分一分,你只负责管总账就行。”
“新来的那几个,梁渠,计蒙他们,我看着还行,你勤盯着点,要是没歪,就也都放下去,顶上个门脸。”
“那些个老东西到底根基厚,我死了,他们肯定得趁火打劫,你不用急着反·攻,先把堂口稳住了,奖罚都多少往上提一提,人心稳住了,以后什么事都好办。”
“等我死了,九门一段时间估计不会来找麻烦,他们不上赶子,咱就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
“让几个挺好的堂口给杨好,办的利索些,记住只挂他自己的名,决不能让霍道夫知道了。”
“苏万,”
黎簇在念叨这个名字时停了下来,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欠那家伙的太多,人死了,违了他的愿望,就把明面上的古董生意都给他吧。”
一旁默默听着的孟极,这时突然开了口,
“只怕苏少爷不会同意。”
黎簇咧嘴笑了笑。
“那就把他记在黎水轩的门下,想来他这下怎么也不能拒绝。”
孟极点头说好。
“海外的张家,你再想办法派人看着些。反正他们都知道,也不存在什么暴露不暴露的,就当在那块儿杵着,碍他们的眼,提醒着点儿他们。”
“汪家那面的线再稍微放长一些,我总觉得他们没被整绝,就总有死灰复燃的危险。”
黎簇絮絮的说了半天,体力有些不支,孟极接过他手里的水杯,黎簇便顺势躺在了床上。
“那……吴家呢?”
黎簇闭了眼没有吱声。
就在孟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幽远的话语,从黎簇已经失去血色的唇瓣中滑出。
“吴山居,是黎水轩的底线……”
吴邪蹲在门口,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流下,在地面上留下了水迹。
吴邪用手撑着墙,踉跄着起了身。
黎簇在他离开那天,和他说自己想吃桃,白桃,他回来了,得给小朋友买去。
白桃,白逃,别逃,逃不掉。
吴邪转了身,而病房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黎簇又睁开了眼,看着逆着光坐着的孟极,问他
“疼不疼?”
疼不疼?
赴汤蹈火,疼不疼?
九死一生,疼不疼?
被人背后中伤,疼不疼?
被九门逼迫,疼不疼?
在吴山居前跪了三天,疼不疼?
孟极张开了嘴,嘴角上扬,一排牙齿整齐地排列着。
“黎爷,我说过会跟着您走。”
黎簇恍惚间回到了他拉孟极入黎水轩的那一天。
他那时及时地拦住了找孟极寻仇的那群人,看着被人打的半死不活,倒在血泊里的孟极问。
“走不走?”
孟极和现在一样,张开了嘴,嘴角上扬,一排牙齿整齐地排列着。
“走。”
我答应了要和你走,就要一辈子和你走。
黎簇最后对孟极说
“我死后,把骨灰撒在西藏的雪山上。就是咱们上次一起去的那个。”
“上次碰见的那个老喇嘛说我有灵气,来世可以做个小灵童。”
孟极点了点头。
黎簇笑着闭眼睡着了。
就当是求个圆满。
吴邪最终还是进了黎簇的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仍像是从不知道自己那些龌龊恶心,不怀好意的质问怀疑不信任,只躺在病床上冲着他淡淡的笑。
“回来了?”
“回来了。”
我回来了,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所以这一次,你别走,好不好?
他和黎簇成亲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一。
吴邪找人算过了,那是个顶好的日子,宜嫁娶,诸事顺利。
成亲的前一天晚上,黎簇硬磨着众人让自己回了家。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硬磨,黎簇不过是朝吴邪说了一句话。
“我不想自己还没成亲,便死在了病房里。”
那一晚吴邪抱着黎簇入了睡。
少年人的身体冰凉,搂在怀里,如同抱着一块儿冰。
吴邪想尽全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却又害怕自己的体温太高让他融化。
是的,吴邪害怕,他害怕,他太害怕。
他害怕这个对自己掏心掏肺却被自己百般伤害的少年人,会在自己的怀中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
黎簇,你不能死,算我求你,别死。
成亲那天,地点选在了黎水轩,因为黎簇的身体已经禁不住任何颠簸。时间算不得仓促,但来的人的确是很少。
黎水轩那面孟极带头的几个心腹。
吴山居这面是王盟和几个当值的手下。
再有就是小花和瞎子。
胖子和小哥好几天前就已经去了广西,寻那个有能耐活死人医白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
吴邪不知道自己爸妈现在身在何处,吴家的其·他人黎簇又都不想见,便想通知奶奶,却被黎簇给拦下了。
“老人家年岁大,就别再两地奔波了,我怕她好不容易过来,结果红事白事连着办,身体会吃不消。”
吴邪闻言,抱住了黎簇,抱得极不踏实,像是抱紧了怕他疼,抱松了怕他跑。
彼时黎簇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
“吴邪,没关系,都已经没关系了。”
高堂就那么空着了,主持婚礼的是小花。
一屋子的人全都穿着红色,连瞎子也不例外。
好像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好像他和黎簇真的能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会的,会的。
摇曳的红烛照耀下,吴邪看着眼前这个身着明媚的喜服,却面色苍白,仿佛马上要羽化而登仙的少年,在心里许愿。
没有赞颂,没有祝福,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八方来客。
小花站在前面出了声。清亮的嗓子,说出的话语却显得严肃而低沉。
“一拜天地……”
黎簇推开扶着他的人,颤抖着转过身,同他一起向门外拜下。
疼,太疼。
吴邪能够清晰地看到,黎簇因为疼痛而纠在一起的眉毛,攥紧了的双手,还有鬓角留下的冷汗。
他像是萧萧风下的无边落木,没有来处亦无归途。
“二拜高堂……”
黎簇在转身时,摇晃了一下,像是马上要倒。
吴邪伸出了手,却在触及到黎簇的一刻,在他的目光下又收了回来。
他看懂了黎簇目光里最后的决绝。
他说
吴邪,给我个圆满。
(以下为Be版结局)
后来呢,后来,吴邪在那之后的无数的夜晚,都能梦见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能让他无数次惊醒的梦。
那是一个比死别生离还要人命的结局。
那是吴邪永远的痛,那是吴邪永远的绝望与希望。
小花喊着
“夫妻……”
对拜两个字还没有喊出来,吴邪就见到他身边的人直直地向后倒去,他猛地冲上去,将少年搂在怀中。
黎簇吐了血,粘在了吴邪的脸颊和两人的衣服上。血色发暗,喷在红色的喜服上,显得格外鲜明,像是一丛丛盛放的彼岸花。
屋里的人已经乱做一团,吴邪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是狠狠地抱住了黎簇,将他整个人都扣进了自己的怀里,将脸颊紧紧贴在黎簇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感受着怀中人,渐渐冰凉的身体和渐渐微弱的气息。
吴邪沙哑地带着哭腔地不停喊着少年的名字,
“黎簇,黎簇,黎簇…………”
黎簇的嘴唇颤抖着几下开合,留下了他平生的眷恋。
“吴邪,”
“我爱你……”
最后合眼离去,阖然辞世。
吴邪抱着黎簇哭到崩溃。
这世上,终究只剩吴邪一人。
黎簇的骨灰最后被孟极带走了,吴邪没有拦,他没资格。
胖子和小哥找到了神医,但是在他们要从广西飞回来的那天晚上,黎簇就已经离开了。
晚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吴邪和黎簇,仿佛永远,永远只能得到个阴差阳错。
明明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却又好像隔着万水千山,那万水千山里,有张汪两族,有新旧铁三角,有新老九门,有信任,有背叛,有欢愉,有伤痛,只独独没有彼此的身影。
「无需西楼凭吊处,未见梧桐泪先微。
年少何苦悲离人,如今尝尽离人悲。」
黎簇的骨灰最后按着他的心愿撒在了西藏的雪山之巅。
胖子和小哥回来时,带回了一对据说是神医送的鸳鸯玉佩。吴邪在一半上刻了黎簇的名字,另一半上刻了自己的。
他把刻着自己名字的那块给了孟极,孟极说会将它磨碎和黎爷的骨灰撒在一处,但不是为了他,而是还黎爷想要的圆满。
怎样都好。
吴邪最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小朋友健健康康地,没病没灾。
那天成亲,高堂在上,亲朋满座。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快乐与祝福。
十里红妆,八方来客。
黎簇穿着明媚的喜服,耀眼得不可一世。
拜堂时还喜气洋洋地朝自己吐了吐舌头。
主持婚礼的还是小花,他细着嗓子喊,像是在唱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一群人冲上来围着他们起哄,黎簇回头看他,眼睛里带着光。
圆满了?
圆满了。
「二十四桥夜残霜,一十三画字断肠。
云雨巫山共一场,南柯一梦梦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