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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番外《长恨春归无觅处》 ...

  •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后来,千年长白雪都化为了绵绵西湖水,

      后来,绵绵西湖水都流进了漠漠西域沙,

      后来,谁的坟旁开了一树梨花,染了谁满头白发,最后又让谁相思无门,沙海无涯。

      他欠他一句回家。

      ————————————————

      这是吴邪在他离开后在北京待的第一个年。

      小花前两天提出来要在年关里聚一聚,吴邪这一次没有拒绝。

      他只是想告诉他们,他现在挺好,真的挺好的,没病没灾,活蹦乱跳。

      至于心里头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这条道上的,哪个心里没几个坑?只不过他的心,已经塌没了。

      吴邪没有喝酒,可回来的时候还是胖子开的车,胖子说坐现在的你开的车,太危险,吴邪笑了笑,没吭声。

      吴邪坐在车内,胖子在一旁一边开车,一边说个不停,小哥依旧在后排安安静静地当个闷油瓶。

      可不一样了,到底还是都不一样了。

      吴邪看着窗外的光影,恍惚记得自己曾经开车行驶在茫茫大漠中,有一个少年郎坐在自己现在的位置上,冲着他笑。眉眼弯弯如庐上新月,又如静潭庭水,盛着无限的山色湖光。

      已经是深夜,街上车辆渐稀,车内也变得一片寂静,唯有音乐还在缓慢地流淌。

      吴邪按了按额角,对着身边人说,

      “胖子,下个路口停一下,我打那下去。”

      胖子先是随口一应,后来又一反应。

      “唉。唉?你打那儿下是几个意思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是打算露宿街头是怎么的啊?”

      胖子一阵唠叨,可到底还是按他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吴邪开了车门,冷气一下子涌了进来,真是冷,北京的天,太冷。

      “你和小哥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回那儿去,没有几步。”

      “不用想着拉我,我就想自己走一走,况且,他…今天,估计不想见那么多人。”

      胖子知道吴邪说的“他”是谁,自然也知道“那儿”是哪儿。

      胖子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通透如他,也只能压下话语。

      “最近这面儿不太平,天真你自己注意点儿吧。”

      胖子最后只得认命地让吴邪关上车门。

      吴邪顺了一句一路顺风,和后排的小哥对视,皆是略一点头,然后收回了目光。

      他欠债太多,到头来哪个都没还成。

      吴邪一个人走在灯火通明而又了无人迹的大街上,

      领子立起,拉锁拉到头,双手插兜,就这么一个人走着。

      京城夜雪,年味未除,红白交映,煞是凌人。

      像极了少年郎藏尽锋芒与柔情的眉眼。

      黎水轩门前也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像是茫茫白月光中的一抹朱砂痣,吸引着从远方赶来的风雪夜归人。

      轻扣门扉,伴随着吱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

      开门的人叫武罗,是黎簇刚回道上时结下的兄弟,跟了他好几年。

      武罗微一低头,唤了一句“吴老板。”算是问好。

      吴邪侧身进了黎水轩。

      他原以为怎么也算是到了大年夜,黎水轩好歹能沾上点儿年味。

      却不曾想,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人也比往日还少了许多。

      黎簇的堂口治理的很好,只是有些规矩很是与众不同。

      吴邪从来不问,只是让手下的弟兄们对黎水轩的事能放则放。其余的事,他从来不问,是不想,更是不能。

      他不想再去多参与什么了,若是可以,只余生安安静静地做个听得阵阵梨花落的守陵人。

      吴邪随着武罗去了后院。

      后院的积雪已经不见了踪影,飘下的新雪形成了薄薄的一层。

      黎簇的坟头粘着几颗雪粒,案上放着新鲜的供品,坟旁的梨树雪满枝丫,像是开了一树梨花。一侧的炭盆里堆积着厚厚的纸灰,香炉里插着燃得长短不一的香。

      “当年和黎爷一起下斗的兄弟,能回来的都回来点上了一根。不过这些年死的死,残的残,到头来也没有几个了。”

      “不过这也好,活着的,给黎爷寄一份念想儿去,死了的,在下面陪着黎爷,省的寂寞。”

      武罗一边说话,一边抽出一旁的香,递给吴邪。

      “这是朱厌从西藏那地方倒腾半年带回来的回魂香,听说能通神明,祈夙愿,吴老板不妨也试一试。”

      吴邪伸手接过长香,用香火引燃,举至头前,与身边的武罗一同,弯腰三拜。

      「一拜愿君来世长乐,

      二拜愿君来世长健,

      三拜愿君来世千岁,岁岁长安。」

      武罗转身回了里屋,吴邪慢慢蹲下身子,半跪着拿起一旁备好的纸钱,一张一张,不厌其烦地烧着。看着炭盆中跳跃着的火舌,他发出了近乎无声的呢喃

      “也不知…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武罗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盘饺子。

      吴邪望着那盘冒着腾腾热气的饺子,有些愣神。

      “你这……”

      武罗没等吴邪问完,自己先开了口。

      “这算是黎爷和我们几个之间的约定。”

      黎簇和这几个拜把子兄弟的相识是在一次去蒙古的一个小侯爷墓里。

      那个墓在道上不怎么起眼儿。一是因为位置太偏,二是因为油水太少,再有就是那个墓有些邪门,实在是犯不上大动干戈。

      于是就便宜了那些无帮无派的土夫子。

      黎簇那时刚回道上,本着要趟出点名堂,他就带了几个人一起走了一遭。

      可谁知道,这古墓,明是侯爷坟,暗是炼丹炉。二十几个人都栽在了里头,要不是黎簇看出了玄机,死里逃生,只怕真是都要一去不复返。

      活着的人,算上黎簇,一共七个。知道惹了麻烦,连滚带逃跑到了大兴安岭。

      当时正值年关下,守林人也不在家。几个人吓得突突的,饿得嗷嗷的,一合计打算把屋子里剩的面粉,干肉,干菜一起煮了吃。最后还是黎簇一狠心,一咬牙,大手一挥答应给兄弟们包饺子。

      那是黎簇人生头一次做饭。

      饺子其实做的不咋地,不是夹着生就是破了皮。

      可到底还是吃香了一群大老爷们。

      于是过命的兄弟就这么一路走了过来。

      前些年人还都在时,年跟前儿甭管多忙,一定回黎水轩聚一聚,喝得酣畅淋漓后,压轴出场的,就是黎簇的饺子。

      后来吃饺子的人不全了,饺子便再没包·过。如今连包饺子的人都去了,这饺子更是吃不得了。

      “剩下几个回不来也不是因为伤感,和自家兄弟唠唠嗑,在哪儿都是件乐呵事。只不过黎水轩必须得搞起来,所以四下奔走是必须的事。答应黎爷和兄弟们的,怎么都得办成不是?”

      “只是不知道那几个嘴刁的,吃不吃得惯我的手艺。”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武罗絮絮地说了许久。

      吴邪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烧着纸。

      武罗的话像是在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更像是在和什么人怀着久。

      武罗说到最后,把已经凉透的饺子放在香案旁。起身时叹了一口气。

      “天冷,吴老板自己注意些,我先走了,有事您吩咐。”

      吴邪点了点头。他回头望着武罗一步步踏着积雪留下仿佛背负着时间的背影。

      忽然意识到,武罗,只有一只手。

      这一盘品相精致的饺子要包多久,吴邪觉得自己根本没法知道。

      黎簇与自己背道而驰的那几年里发生的事,大多都是从武罗嘴里听说的,只要吴邪问,

      从来都不会被拒绝,就像是谁吩咐过似的。

      自己被骗了半生,也骗了别人半生,到最后竟然有人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邪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他回头看向墓碑,清冷的光照在上面。

      何必呢?

      吴邪想。

      只是自己最没资格说出这句话了。

      武罗所说的欢腾之景,是黎簇伤痕累累的心里最后的温柔。可是,还是被他毁了,黎簇最后的快乐还是被吴邪毁了。

      他想起来黎簇死去的那三个兄弟,都和九门撇不清关系,武罗的那只手臂,是被瞎子弄断的,剩下的两个也都是一身仇恨。

      他想起来自己逼他经历的所有的苦难与折磨,亲手为他塑造了神灵,又夺取了他的光明,却还口口声声告诉他,别他·妈矫情着怪命。

      他想起他亲自逼他走,让那样的一个少年郎背负着自己造下的罪孽,在绝望中孤独求生,自己却和胖子小哥回了雨村安度余生。

      他想起自己为了药方毁了他的堂口,逼他出来见自己,那个少年郎在不欢而散前将他的一盒烟扔进来垃圾桶里,告诉他,抽烟早死。

      他想起来九门携手逼迫他时,自己在一旁的默许和冷眼旁观。他的兄弟为了护住他被暗器扎得面目全非,自己却在他服软投降时对他说“何必当初。”

      可少年郎说了什么呢?他说他不会再缠着他,他们两清。

      可从来,只是他吴邪欠黎簇的啊。

      后来呢?后来,小孩儿不缠他了,不烦他了,不要弄死他了。

      他是黎小爷啊,是黎水轩的黎小爷,是道上被人骂作疯狗的黎小爷,是九门为之忌惮的黎小爷,是连小花提到都要微微皱眉的黎小爷啊,比谁都知道世间的险恶,却在面对自己时,永远狠不下心。

      他吴邪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再见面时他要动身去听雷,小少年又窜了出来,也不管在场的各位一半是他仇家,嘴皮子一张一合,溜出来的都是诛心话。

      他一个气不顺,真的喷出血来,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呢?觉得黎簇真的阴魂不散,觉得他消停这么久果然是憋着坏,觉得不给他见点真章,他就学不会收敛。

      为什么没动手么?

      是像回答身边人问题那样真的是因为嫌麻烦,还是因为见到少年眼底的决绝与惊慌乱了心扉。

      那时的少年像极许多年前决定设局时,孤注一掷的自己。

      他以为大度地让少年离开,却不曾想是和少年的诀别。

      以命换命,当真是黎簇能做出来的事。

      那把被人送回来的大白狗腿上斑斑的血迹是最无声的控词。

      你看呐,他已经死了,你就能轻松了。

      没有人再会提起你曾犯下的罪孽,你可以就此做一个自在无忧的小三爷了。

      自己装得若无其事,心却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地剜着。

      黎簇死了。

      他做过的事,他为吴邪做过的事就这样铺在了自己的面前。

      小花把东西送来时,面色沉重,放下东西就要走,腿都跨了出去,到底还是回头说了话,爆了粗口,

      “吴邪,我头一次觉得你他妈这么混蛋,可我没法说你,因为我他妈也是个混蛋。”

      胖子当时在身边,看完后再没了往日嬉笑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拍着吴邪的肩膀,

      “天真,你完了,你欠人家小孩儿的,十条命都还不了。”

      吴邪笑了,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我原来是有机会不想还,现在是想还了,可你告诉我,我要上哪儿还去啊?”

      胖子没再接话,只搂着吴邪说,

      “小哥你不用担心,有我陪着怎么也不会寂寞。”

      “天真啊,这已经不是随不随心,顺不顺意的事儿了,你没得选了。”

      吴邪双手捂面,有液体从指缝流出。

      吴邪爱张起灵吗?爱的。

      不然怎么会为他十年局中设局搅动风云乱,十年心思孑练换得浮生短。

      可他也爱胖子,小花,瞎子,秀秀……

      他通过费洛蒙得到了千年的爱与恨,也因为费洛蒙忘记了如何爱与恨。

      直到黎簇走了,那个为他用尽爱与恨的少年走了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塌了好大一块,那么大的一块儿,够吴邪再重新学会爱与恨,够吴邪为此付出余生。

      如果没有黎簇,他和张起灵外加胖子过上一辈子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偏偏这世上,有一个人,有一个少年郎,名为黎簇。

      太迟了,太迟了,吴邪无数次想回到过去把那个傻·逼的自己掐死,可,没有机会了。

      雪夜无月,寒风凛冽,梨树上的积雪被风吹下,散落一身。

      吴邪两鬓沾上了雪丝,就真如一夜白头。

      他将额头抵在墓碑上,眼角有液体湿润又冻结。

      墓碑冰冷,是一去不复返的温度。

      胖子那天走之前长啸一声,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如今吴邪一下下摸索着墓碑的棱角,轻轻道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都说他吴邪是桀骜少年臣,不信鬼神不信人。

      可黎簇又何尝不是碧血赤忱心,不畏苍天不畏魂。

      吴邪和瞎子的来往少了很多,倒不是因为心生嫌隙或是怎么样,就只是因为他回杭州,回吴山居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在黎水轩的时间越来越多的缘故。

      黎水轩是一道坎,九门,瞎子,还有其·他那些人都站在坎的另一侧。如今这道坎已经裂成了鸿沟。

      再见瞎子,是他回吴山居办事。那时黎水轩和吴山居要联手下一个斗,这两处的关系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状态,吴邪怕手下哪个不长眼睛,把这层关系给整碎了,赶回来上下提点。

      瞎子来时还带着伤,是刀伤,扎在腹部,很深。吴邪连忙吩咐手下的人给他包扎。

      “你这是怎么弄的?”

      黑瞎子闻言苦笑一下,

      “北京最近新弄了个鉴宝阁你知道吗?”

      吴邪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只皱眉点了点头。

      瞎子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着,猛吸了两口,才缓缓说道,

      “有一个雇主要我从那里面拿一样东西,没想到出了事。”

      吴邪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

      “还有谁能伤了你?”

      瞎子看着一点点燃烧的烟头,

      “东西本来已经到手了,可离开前,有人把我拦了下来,寻常人自然不奈何不了我,可,那人是苏万。”

      吴邪还在四下游离的视线一下聚焦在了瞎子身上。

      “苏万?”

      “对,鉴宝阁背后的主人就是苏万,他算好了我会来,在那就是专门等我的。”

      “我还没缓过神来,他就已经反手给了我一刀。

      他说‘我知道师父你能耐,鲜少有人能伤了你,我也没想把你怎么样,不过就是捅你一下,帮鸭梨出个气。我没脸去见鸭梨,也不想再见你。东西你拿走吧,就当是赔偿,你要是还气不过,就回来弄死我,能早点和鸭梨在下面见,也值了。’

      我没法再见他,就来了你这儿。”

      吴邪和瞎子两下皆是叹气。

      瞎子把桌上的烟推到吴邪面前。

      吴邪摸了摸烟的包装盒,

      “戒了。”

      “真戒了?”

      “嗯,他不喜欢。”

      瞎子徒手掐了烟,将剩下的连同烟盒抟在一起,扔在了一旁,起身就走。

      吴邪没有拦。

      走之前瞎子留了一句话。

      “我们其实都一样,都是债还不完的人。”

      后来,苏万和人来黎水轩祭拜,吴邪躲在里屋没出来,他在怕个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武罗进来跟他说人已经走了,吴邪才悄没声地溜了出来。

      他后来想起这段时,忽然发觉,苏万旁边的那个人,是杨好。

      吴邪起身从屋里搬出了一坛酒。这是黎簇酿的酒,酒名十三。

      他曾经尝过一口,只觉得里面掺了浮世疾苦,便再饮不下了。

      可如今他却想借着这酒来个一醉方休。

      他的小朋友,从来没入过他的梦。

      天空中有烟花炸裂,花团锦簇,绚烂夺目。

      吴邪倚在墓碑旁,醉眼朦胧地向天上望去。

      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的少年连蹦带跳地来到他的身前和他说,新年快乐。

      吴邪举起手中的酒杯,虚虚地敬向半空,

      “新年快乐啊,小朋友。”

      吴邪想起了他最欠黎簇的事。

      他欠他一句回家。

      「君从远方来,翩然昭明泽。

      芜园复青色,新曲和旧歌。

      君从此时去,玉树凋碎珂。

      残箫存空鼓,弦月留涸辙。

      我身所居处,君皆羁旅客。

      孤烟贯红日,古道过单车。

      我心所安处,君皆独行者。

      寒霜侵晚衣,落木荡余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番外《长恨春归无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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