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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02章 ...


  •   记忆中,福利院的大铁门永远都是灰色的。每隔几年都会翻新刷漆,但从来也是灰色的。

      思朵在门的那一面经历过酸甜苦辣,也经历过欢歌笑语。她忧伤地想着,这里的一切,有可能就此结束。只是——还不是现在。

      警方的逮捕证迟迟没有下来,这让所有参与调查人员都感到震惊,也感到无奈。都是因为青方,这个固执的年轻人,顽强坚守着自己的看法。关键是,他的狡辩居然还让人无法反驳。

      “首先,”他当着众前辈的面据理力争,“大家都认为地下室只有两个人,但是却忽略了另一个隐藏的人!”

      “不可能!地下室那么小,我们都搜遍了,就像在鞋盒里找只鸡蛋那么简单!”

      青方瞟了一眼说话者,又把目光转回众人,淡淡道:“那打电话报警的那个人呢?”

      室内一片哗然。

      报警的人一定也知道地下室的情况!

      警方之前查过,报警的电话亭是在三公里外,如果是思朵自己报警,就算跑着回来,也会比警方更晚到现场!更何况报警的是个男人。除非思朵有同谋,但是警方根本没有找到任何同谋的线索。

      接着,青方又摆出两个事实。

      他去学校调查过,体育老师说思朵很柔弱,比同龄的女孩体育成绩都要差。

      且不说在程启召非礼思朵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在男人的脑后下手,就算程启召把脑袋伸出来让她打,她的力道根本不可能用棒球棍将人一击致死!

      这一点也很服众,即使是个男生,也没办法保证用这只棒球棒一棍子把人打死。

      还有就是,警方调查发现了程启召一个月前买过迷药的事实,思朵在喝了迷药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行凶呢?

      总而言之,警方认为现在证据尚不确凿,暂停了对思朵的限制。

      与此同时,思朵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自己仍然是最主要的嫌疑对象。

      从医院出来后,夜已至深,在橘红色的路灯下,她呆呆地向福利院大门走去。

      突然,门口一条徘徊的人影远远映进她的眼睛,她停下了脚步。那条人影不高,但是太熟悉了,单学恺!

      他的父亲是一家大型电信公司的总工,调到当地工作两年,也就把家眷都带过来了。单学恺也就插班到她的中学。

      让思朵记忆犹新的,还是单学恺刚来不久的一次数学课。

      当时,老师正在黑板上忘情涂鸦。一架小小的电动竹蜻蜓,却从单学恺的课桌上缓缓升起,飘飘摇摇如同空中一朵展开的荷叶,盘旋过中间隔着的两张课桌,向思朵荡去。

      中间那个本来睡眼惺忪的同学,被惊得一下子竖起肩膀,直直看着竹蜻蜓划过鼻尖,冉冉飞走。竹蜻蜓的下面,一张纸条卷成细细的小圆筒,被金线挂着,中间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扣,左摇右摆,像是天堂飞来的诏书。

      思朵听到嗡嗡声,扭头望去,惊奇地看到竹蜻蜓朝自己飞了过来。同时更惊讶地看到,黑板擦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有如□□一般,准确地把竹蜻蜓砸到地上。

      数学老师闲散舒适地靠在讲台旁,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有如一个体操选手完成了一套熟练的动作,得意道:“哪位同学的飞行物,把那个小纸条给大家念念!”

      教室里鸦雀无声,数学老师继续道:“好吧,如果失物没人招领,我只好让思朵同学给大家念念了。”

      单学恺一张仍然有些稚嫩的脸涨得通红。他缓缓站起,默默走过去,捡起竹蜻蜓。低着头,将纸条握在手里,紧紧地攥着拳头。

      “思朵,你去念念纸条!”数学老师失去了耐心。

      思朵茫然失措,眼中充满了慌张和羞怯。

      单学恺只好颤颤巍巍地张开手,手心已经被他攥得一片惨白。

      打开皱皱巴巴的纸条,他抬头看了一眼老师不容置疑的目光,垂下头嚅嗫道:“我就像一只迷途失径的二元一次方程,栽到思念的云朵里,找到了我的另一个元……”

      班上的同学开始窃窃笑了起来,思朵却脸红了。

      数学老师叹了口气:“你的语文看来真的是我教的!”同学们笑得声音更大了,嘶嘶呼呼声变成咯咯哈哈声,思朵也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四肢发软。

      感到四肢发软的,还有痴痴望着思朵的单学恺。

      从此之后,思朵教单学恺语文,单学恺教思朵数学。他让她这个之前连电灯都不知道为什么亮的女孩,却第一次感受到创造一台遥控汽车的兴奋与喜悦。

      从此之后,思朵不仅是语文的学霸,也变成数学的学霸,让数学老师竟然自愧不如。

      从此之后,每一天上学,每一天下学,不管风和日丽,不管刮风下雨,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寒来暑往,他总是来福利院接她,送她。

      直到有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单父竟然威胁学恺,必须与思朵断绝关系,不准说话,不准接送,否则立刻转学。

      单学恺把痛苦咬在嘴里,咽到肚子,却无法说出。他不得不忍着痛,与思朵断绝了往来,只为还能与她在一所学校,只为还能每天看到她的背影。

      思朵明白自己出身低贱,泪水直在眼中转圈,也不肯落下。

      两人就这样不明不白断开了,突然的就像一根拉紧的皮筋从中间割断,两边再也牵不到对方。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程启召却恰恰出现在这个时候,恰恰捕获了那颗失落的心。

      望着在福利院门口徘徊的身影,思朵的回忆被拉到了残酷的现实,却没有发现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她知道这次单学恺一定在门口等着自己,但是她不能见他。见到后说什么呢?再来一次生离死别?或者是因为程启召死了,自己就能和他在一起?就算自己贱,也不能让学恺和自己一样贱,这对他不公平!

      思朵悲伤地想着,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孤孤单单转进了旁边一栋破旧的老楼。还是先回张妈家吧。

      看到楼梯口放着一个菜篮,里面装满蔬菜瓜果,思朵拎起菜篮,在昏暗中摸黑爬楼梯。

      张妈早先是福利院的护工,已经退休快七十了,腿脚不利落,福利院的小朋友去看她的时候,都帮着把菜提上去。思朵打小就是在张妈的照顾下长大的,早就把她当成自己半个母亲了,去张妈家里,就像自己回家一样。

      老楼中已经没有几个住户,夜晚相当安静,只听得见思朵一顿一顿的脚步声。轻轻的,柔柔的,像踩在黑暗中的一团棉花上,也像踩在她飘忽不定的心里。

      咔的一声,门开了,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在光亮的屋子中现身:“朵朵,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张妈面含微笑地把她迎进来。

      进屋后,思朵将菜篮拿到厨房,开始洗菜、切菜,并将收拾好的食材一一放进冰箱。

      “朵朵,你别每次一进来就忙里忙外了,我自己能行。”张妈望着思朵,就像望着自己的孩子,眼中也渐渐充满了不安,“今天警察来找我了,说是问你情况。”

      思朵突然感到心烦意乱,不忍再触动已经凌乱不堪的神经,只好回应:“张妈,没事,以前您照顾我们,现在也该我们照顾您了!”闭口不提自己的事情。

      张妈坐在沙发上,又让思朵坐在自己身边,搂着她,认真说道:“今天小恺来福利院找你了,又跑到我这里,找不到你,他很着急……”

      见到思朵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张妈解释:“听说你被人冤枉成嫌疑犯了。小恺和他爸爸狠狠吵了一架。小恺说都是他的错,离开了你,让那个程启召钻了空子。这一切又都归结他爸身上,所以父子俩吵得很凶,甚至小恺还以自杀威胁,后来他爸终于同意,帮你找一个最好的律师。”

      说完,又补充一句:“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福利院如果出不了,小恺说他来出。”

      想着单学恺因为父亲离开了自己,想着自己因为程启召离开了他,想着他突破樊篱又回来找自己,想着自己即将进入高墙而再次离开他……一切就像虚无缥缈的因缘,头头尾尾穿成一个长满尖刺的孽环,紧紧箍在心头。

      思朵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张妈的怀中,呜呜哭了出来。

      哭够了,她还是没有说话,自顾自走到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给张妈洗脚。

      张妈枯瘦的手放在思朵头上,不可名状的悲痛也传到她的心里,让她有一瞬间觉得思朵就是她的女儿:“朵朵,听张妈一句话,等会你去找小恺吧。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语气中透着哽咽。

      “嗯,明天我上学的时候去找他。”思朵不忍张妈陪自己一起难过,答应道。

      她端起洗脚水,转过身准备去倒掉,却又想到一事:“张妈,我……我最近又感到自己短期失忆了,有时候突然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张妈望着思朵,双眼却有些飘渺,像是在回忆过去的事情:“朵朵,你眼镜一直带着吗?”

      “一直带着。”

      张妈很久以前就告诉过思朵,14年前,张妈在福利院的门口,捡到了台阶上襁褓中的小思朵。女娃很可爱,但是襁褓中除了孩子,还有一副眼镜和一张很简短的纸条:孩子要把眼镜带上。

      福利院将眼镜送到眼镜店检查,可能镜片有一定的防射线功能,但总得来说,就是一副普通的平镜。福利院想,也可能是孩子眼睛有什么问题,所以需要带上眼镜挡风或遮挡一部分太阳射线。

      小小的孩子,带着硕大的眼镜,感到很怪异且可笑。但是张妈发现,孩子闹的很厉害的时候,带上眼镜就不闹了。所以思朵从小到大习惯了戴这副眼镜,而且随着年纪长大,眼镜戴在脸上也没有当初那么夸张的样子了。

      思朵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这副暗红色的眼镜,又圆又大的复古镜框,即使戴在她现在的脸上,也略显滑稽,这让她曾经非常生气。

      不过去年她到商场的时候,好奇地把眼镜带到一个成年模特上,发现居然很漂亮,因此改变了看法,知道自己有一天长大了,戴着它就会很好看。

      眼镜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材质很好,摸起来很舒服,弹性十足而且没有磨损。还有那双镜片,用了14年,依旧透亮如初。

      只是不知道,这副眼镜和她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思朵有时候也会偷偷地想,自己亲生父母会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会狠心将自己抛弃。有时候又琢磨,也可能父母是迫于无奈,自己能被福利院收养也是幸福的。

      不过大多时候,她已经不在乎了。单从这副眼镜上,也不可能找到身世的任何蛛丝马迹,而自己这辈子,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亲生父母了。

      思朵叹了口气,把眼镜放到桌上,自己钻进了被窝。

      眼皮下,一道红光再次悄悄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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