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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生与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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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仓山在茫茫大漠深处,暑气总比城镇上来得更早些,热浪从窗口肆无忌惮地闯入,将卫凌尘一颗心烤炙得千疮百孔。
然而魏明琛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给他。
“来吧,听话点,把这个换上。”
魏明琛抛过几件墨色衣衫,脸上是“你不换我就炸翻全山男女老幼”的表情,自己也起身换了一身浅色的,卫凌尘匪夷所思。
衣衫换好后,魏明琛又找了根结实的铁链条,将他们二人的手腕分头固定,笑嘻嘻:
“不是想见公主想疯了吗?我陪你一起等她。”
他何时想见公主想疯了?
卫凌尘默默腹诽,就算是真的有一点想疯了……魏明琛又知道什么?
莽莽群山,初夏的太阳在军队盔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山路狭窄难行,一侧是山壁,另一侧就是万丈悬崖,看一眼脚都要发抖,军队只能收紧队形,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线,蜿蜒着看不到尽头。
“还有多远?”裴云骑在马上擦了把汗,她进山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卫凌尘之前说得不错,大仓山不愧是卫家军的发源地和老本营,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再加上四周大漠导致粮草运送困难,倘若要硬攻,没有十万人马难以攻克。
——能招降是最好。
否则,不知要死多少人。
军士也都是父母心头肉啊。
可……那人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现在是否还安好,有没有危险?
“回公主,再过了这个山头,就是寨子的外围了。”
裴云焦躁的热血随着翻山越岭渐渐冷静下来,
“石绿,让报信的那个人过来,再给本宫讲一遍经过。”
“回公主,魏将军每隔五天找到小的报一次平安,偶尔有情报——比如那夏家的抢劫清单,也写了信传出来,再由小的交给石将军,但这次……已经十日没有消息了。”
一模一样的话,裴云已经听了三遍。
“寨子里可有什么动静?”
“仿佛是说监牢里抓进去一个人,不过这人到底是谁,咱们也不知道,寨子里平时总有偷鸡摸狗,也不一定就是魏将军……”
“本宫看你除了送信,带路带得也还不错,是当地人?”
“是,小的祖祖辈辈都在颍川,几乎是在大仓山里长大的,对这座山再熟悉不过了!”
裴云嗯了一声,“把这人捆起来。”
石绿:“……啊?”
驻扎在大仓山外的守军是胡汉三率领,军队从上到下对裴云的命令没有半点异议。
虽然困惑不解,石绿眼疾手快地将那人捆了个结实,眨眼间连嘴都堵严实了。
裴云:“搜搜他身上和行囊里。”
石绿胡乱翻了一遍,大惊失色:“公主!咱们被他骗了!”
那是两张写着“平安”的字条,字迹同以往一般无二。
胡汉三死死拎住报信人的衣领:
“这就是你说的魏将军十日没有消息?你千方百计把我们骗过来,到底有什么阴谋?!”
那人自知无可辩驳,突然眼珠一转,舌尖抵住上颚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胡汉三满头大汗,嘶声力竭地大喊:“不好,有埋伏!全军后退!”
然而,已经晚了。
随着口哨声起,山壁上方旗子一闪,轰隆隆的声响霎时从头顶传来。
“是石头,是石头!!公主小心!!”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谷中回圜,传到山寨小屋中,卫凌尘猛地抬头,背心都是冷汗,看魏明琛温和笑着:
“哥哥,你听到了吗?那就是我送给公主的第一道大礼。”
卫凌尘口里发干,“……你做了什么?”
魏明琛摆摆手,轻松道:“不过就是把她骗过来,再引到陷阱里……哥哥做过猎户,抓捕凶兽的那些方法,应该比我懂得多。”
魏明琛……连他做过猎户都知道。
卫凌尘心口砰砰直跳,陷阱杀死的都是前锋,裴云毕竟是公主,还带了军队前来,应该不至于……冲到最前面吧?
然而魏明琛像是能听到他的所有侥幸:
“那可不一定哦哥哥,公主的位置在哪里,要取决于她有多担心你,这个可不是我能算出来的。”
他话音未落,脸侧突然挨了重重一拳,不可置信地回头看怒火爆棚满目凶光的卫凌尘,紧接着脖颈被死死扼住。
“哥哥,你忘了……忘了这个吗?”
魏明琛艰难地举起手,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枚烟花模样的东西,嘴巴吹了口气:“噗——砰!”
他若是死了,定会让整座山来陪葬,卫凌尘僵住了。
“头儿,山里进官兵了!”
魏明琛稍一用力,就把勒住自己的人拂开,慢条斯理地洗了帕子擦脖子:
“知道了,就按照准备好的计划,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发现了公主的尸首就送到寨子里来,我要让我的好哥哥亲眼看一看……”
卫凌尘双眼充血,根本听不到他后面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如果裴云死了……如果裴云因为救他而死……
卫凌尘只觉自己一颗冰冷的心在滚水中煎熬,先是温热舒适,裴云对他的好让他忘却自己的卑鄙,紧接着便是被自责与懊悔沸腾着煮得肠穿肚烂。
卫凌尘浑浑噩噩两生与生存作战,在裴云以外,从未如此明确地想要拥有过什么。
裴云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是他镜花水月的圆满,是他宁可焚烧自己也想要成全的盛世太平。
现在,有人要毁了他的太平。
窗外那人走了没多久就又回来了,这次明显声音慌张:
“头儿,兄弟们去山路的查看过了,那儿没死人!”
“你说什么?!”
卫凌尘沉寂的心猛地活泛起来。
手腕一紧,被链条拖着跌跌撞撞往外走,二人并排站到山顶崖边的一处高台上。
山寨已经乱了。
平日里安详的鸡鸣狗吠变成了尖叫与喊杀声,铁甲军士与寨子里的人已经厮杀在了一起。
“快让他们住手!明琛,好歹这些人也跟你称兄道弟了几年,你就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魏明琛岂止能?
他面上甚至带着快意的神色,
“你的人和公主的人杀在一起,我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卫凌尘喃喃:“……你是真的疯了。”
魏明琛哈哈大笑地搂上他的脖子:
“多壮阔的一幕啊!哥哥,你亲眼瞧着,是公主的人杀了你的人!就同前世一样,你们也躲不过命定的结局,还是要互相厮杀!”
“公主这边走,我们头儿的屋子就在山顶!”
是毛七的声音,果然把他放出去是对的!
卫凌尘心头一松,紧接着就看见熟悉的银白铠甲出现在视野内。
那人额角还带着汗,盔甲难以遮掩她英武纤细的身姿,手中落日弓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泽,让人见之忘俗。
见到那柄弓,卫凌尘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心头一哆嗦。
他耳边忽然一热,手里也被塞了个冰冷的东西,魏明琛阴冷的声音响彻耳迹:
“哥哥,你上辈子被她射了一箭,还对她念念不忘,要不要我帮你场景重现一下,也算是有始有终?”
他要做什么?!
卫凌尘很快就明白了魏明琛要做什么,也明白了魏明琛专程给他们二人换衣服的用意。
换回山贼头子装束的卫凌尘双手被魏明琛死死抓住,被迫握住利刃刀柄,一个用力刺破了魏明琛胸口。
鲜血霎时从浅色衣衫里渗出,魏明琛勾了勾嘴角,转瞬换上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明琛,我是你的亲哥哥啊!你竟然舍得对我下如此狠手!”
他和裴云之间至少还有五十步的距离,这个距离看不清五官差异,只认得出衣服与声音!
“不……不是这样的!”
卫凌尘慌地抬头,金光闪过,裴云端坐在马上,落日弓已上箭。
锐利的箭尖也正如十年前初见那般,冷硬无情地瞄准了自己。
卫凌尘胸口痛得厉害,“公主,我才是——”
裴云拉满了弓弦。
“哥哥。”
魏明琛沉痛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了纠结狰狞的自己。
哥哥,我前世同你现在卑微的可怜虫样子,真的是一模一样呢。
现在,你也体会到了吧。
利箭破空声猛地袭来,卫凌尘闭上了眼。
可熟悉的剧痛并未袭来。
手腕一沉,卫凌尘被链条拽着往前走了两步,眼前景象让他瞪大了眼。
魏明琛嘴角淌着血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截箭,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那不可置信转瞬即逝,紧跟着便是自嘲的苦笑。
原来可怜虫,还是只有自己啊。
“你……”
卫凌尘蹲在他面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踽踽独行两世至今突然有了弟弟,却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弟弟要杀他,弟弟是个疯子,前世自己曾经对弟弟视而不见等等事实。
还没好好捋出个恩怨情仇,弟弟就要死了。
“哥……”
相比之下,魏明琛的态度就冷静多了,就连意外也只维持了一瞬。
“哥……”
裴云下了马走上前来,魏明琛被这一箭穿透了内脏,口中不停地在吐血,说话断断续续:
“她……她没认错你,我很为你、为你高兴……”
卫凌尘心头一抖,“你先别说话,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救……”
裴云单刀直入:“炸·药埋在哪儿了,本宫现在派人去挖,说出来本宫饶你不死。”
魏明琛勾起嘴角笑了笑,没刻意模仿任何人,是属于他自己的阴冷笑意,抬眼看着银白盔甲的裴云。
“公主戎装真美……怪不得、怪不得他上辈子挨了一箭还、还爱你……”
裴云诧异地看卫凌尘,她还真的不知道这个,后者悄悄红了耳朵,他猜想的不错,魏明琛应该的确拥有他前世的记忆。
魏明琛仍是死死攥着手心,“我也曾经在公主府一年,没求过公主什么事,公主……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吗?”
不等裴云点头,魏明琛自顾自说道:“求公主……让我用自己的名字死吧。”
陈秋慈说,魏明琛此行会死。
那一瞬间,裴云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了卫凌尘一眼,就在她没注意的时候,魏明琛松开了紧攥的手。
“——公主小心!”
卫凌尘不顾自己和魏明琛捆在一起的双手,猛地扑了上来,将裴云牢牢地扑在了身下。
许是过了一刻钟那么久,又或许只有一瞬。
空气中安静无声,仍是熟悉的大漠热浪,面前人疑惑地扑闪着睫毛,卫凌尘抬起头来,地上早没了魏明琛的影子。
甚至连烟花也没有。
只有一段铁链条,和一把光秃秃的钥匙。
身后有人结结巴巴道:“他……他跳崖了。”
又有人说:“山寨里根本没有炸药,我们四处翻了个遍,一点火星也没有。”
还有人说:“毛七提前通知,不少人带着妇孺躲了出去,又赶到山上给咱们带路,今天阵势摆的大,其实死伤范围很小。”
“是啊,魏将军在山寨这几个月可没白待,有不少人听说来的是公主,没做任何抵抗,说是魏将军打过招呼,他们已经等公主很久了!”
“……可躲出去的那些人也是个大麻烦呢!公主……该怎么处理?公主?”
裴云被从地上扶了起来,神色讳莫如深,半晌后抬头看紧紧扶着自己的人。
“卫大当家的。”
久违的称呼让卫凌尘心口一哆嗦,听见裴云说:
“——本宫是来招降的。”
卫凌尘明白过来,后退一步,恭敬无比地拱手做礼:
“草民愿亲自劝降大仓山每一人,此后一生报效公主,为公主马前卒!”
裴云指了指山顶小屋,
“成,那咱们到屋里去聊聊条件——你手下的人分散收编到羽林军和左右卫,就按军营考绩的标准,重新考核过再分配,你觉得怎么样?”
卫凌尘紧赶慢赶地跟上,
“我觉得甚好——不过我本人呢?我本人,公主是怎么打算的?”
裴云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卫凌尘牙快要呲到了耳朵:
“联姻?不不不,和亲?不不不,入赘!公主,我带着整个山寨入赘,怎么样!”
裴云:“……你想得倒是挺美……唔!”
裴云凌空而起,三两步被丢到了小屋里的床上,银白色的盔甲被丢了一地,首次在战场“丢盔弃甲”。
然后吻便落了下来。
山顶小屋关了门,屋内一片春意盎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和小卫的故事讲到这里就讲完了(后面还有一个番外),非常非常非常谢谢每一个看到结局的小可爱们。
鞠躬。
这一本每周更5章,不算有压力,下一本是个小甜文,会试着日更,文案放在这里,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隔壁看看。
文名:怎敌她珍馐楚腰
与大理寺一巷之隔的坊子里有间豆腐铺子,老板娘叶青青生得美貌窈窕,一个弱女子将偌大个铺子打理得干净利落,做出的糕点更是香甜软糯,飘香十里。
大理寺门前,叶青青沐雪而立,笑意明媚可驱赶九天寒冬,
“刚出锅的绿豆糕,要尝尝吗?”
整条巷子的百姓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
——这谁能拒绝得了?!
谢不易能。
连日追查朝廷要犯,谢少卿古井无波的脸上写满了薄怒与不耐,
“百姓往官府送吃食,不合规矩。”
飘扬的衣角如一阵风。
叶青青失踪了。
有人说,她到了年岁悄悄嫁人了。
也有人说,连环杀手作祟,怕是早已红颜枯骨。
更有人信誓旦旦,她纠缠谢少卿引其大怒,被投入了大理寺监狱。
那样柔婉动人的女子,谢少卿竟也舍得?!
无人知晓,此时的叶青青正在京郊一处精巧宅院里,被绳索困在尺寸间,胆战心惊地望着来人步步逼近,嗓音颤抖:
“谢少卿冷静,冷静!这这这、这不合规矩啊!”
细腰抱了满怀,谢不易喉结微动,嗓音低哑:“本官这是,证人保护。”
叶青青双目溜圆。
长见识了……原来证人保护,是把证人用红绸绑在床柱上保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