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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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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3月6日，星期六
今天又是一个能在外面过夜的周末。每周在基地经历了连续数天的严酷训练，女孩们最盼望的就是这一天。我的室友们一大早就起床梳妆打扮了，当然我们早就习惯“一大早就起床”了——我们训练日的起床号在早晨六点吹响。
“终于回到女人的世界了，”芭芭拉站在她的床边，一边弯腰拉着吊袜带扣住刚穿好的丝袜，一边感慨道，“也就只有这一天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可以涂口红、穿裙子，在酒吧和餐馆里和男人跳康加和吉特巴了。”
我有些苦恼地看着打开的柜子里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比起其他女孩，我实在没有带很多的衣服过来。除了上次在休斯顿穿的那件格纹夹克和红色连衣裙，我就只带了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两件格子衬衫，两条牛仔裤，一件白色的碎花纹连衣裙还有一件卡其色的短裙。
要是缝纫机就好了，我心想，这样我就可以买布料来自己做几条好看的裙子了。但当我光是想象自己在军事基地的宿舍里，脚上踩着缝纫机的踏板缝线的画面，又觉得实在好笑。醒醒，安妮·路易斯，你现在是德州陆军航空部机场受训的一名飞行学员，可不是那个在堪萨斯家里的农场干农活的女孩！
我笑着摇摇头，脱掉身上的睡裙，决定换上格子衬衫和卡其色短裙，反正我带来的衣服通共就那么几件，我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安妮，你不打算穿高跟鞋吗？”
安琪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换好了裙子，打理好了头发，正坐在床上，抬起脚系着马鞍鞋的鞋带。除了那双有跟的皮鞋之外，我就只带了脚上穿着的这双马鞍鞋。
“拜托，安妮，”芭芭拉转过头，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我一遍，不满地撇嘴说道，“这可是周末。看在上帝的份上，打扮得漂亮点，别穿得像个女学生似的。”
“她这个年纪难道不是女学生？”艾莉森替我反驳道，“她才20岁不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呃，我根本没有带高跟鞋过来，”我有些尴尬地小声说道。因为要在家里干活的原因，我平日里就很少穿高跟鞋，而且我觉得既然是来德州受训，也没必要带上……
“你居然没带高跟鞋？难怪来这里这么久我也没见你穿过一次。本来在基地里不允许化妆打扮就够让人沮丧的了，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你难道就不想打扮得漂亮点，找上几个帅气的男人好好享乐吗？安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单身吧？何妨不找个男朋友呢？”
我没有回答芭芭拉的话，同时我的双颊由于困窘而发热。说老实话，我在来德州之前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们的训练不过只有短短几周的时间而已，训练完毕之后马上就会被指派到别的基地去，除了周末基本上是没什么可以消遣的时间的。而且和男孩谈情说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但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普通女孩罢了，趁我们还没结婚之前，平日里最好的消也就是能和不同的男孩肆意玩乐，不是吗？女孩们能用自己的美貌和魅力把男孩们迷得团团转，享受着男孩们的奉承和追求——她们觉得这是作为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所占据的为数不多的优势之一。可不知为何，我实在没法和其他女孩一样，为了男孩们而整天精心打扮，同他们调情且乐在其中……高跟鞋？既然我没什么所谓的“心上人”，那还是穿着舒服的靴子和平底鞋比较适合我。我在家还要干农活呢。
“男朋友？在这种地方你还能指望找到什么样的男人，牛仔吗？”安琪替我反驳道。她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拿出一双黑色绒面的奥赛高跟鞋，“你要借我的穿吗？”
“不用了。谢谢你，安琪。”我摇摇头拒绝。这双漂亮的高跟鞋可和我这身“女学生”的装扮不太搭，不是吗？
我们今日约好了和贝蒂那个宿舍的女孩们一起去镇上，这次我们不去休斯顿，因为还要换乘火车，实在太麻烦了。我们约莫在十点半出发，到镇上后，我们先在餐馆吃了午饭，然后计划找好旅馆，下午看场电影，晚上再去当地的俱乐部好好消遣。
贝蒂当时坐在我旁边，和同行的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粉色的波点连衣裙，棕色的小牛皮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午间明媚的阳光透过餐馆的落地窗洒在她姣好的脸庞上，她小巧的耳垂上带着的耳钉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正和女孩们热烈地讨论着下午该去看什么电影，那被勾勒得十分完美的红唇因为吐出话语而快速地一张一合，时不时露出整齐且洁白的牙齿。贝蒂真漂亮。我一向喜欢她穿着这条粉色裙子的样子。
“算我求求你们，别再看《卡萨布兰卡》了！”贝蒂小小的手攥成拳头，激动地捶了捶桌子说道，“我们看过两次了！我们就不能看点别的？”
我一手托腮，心悦地看着贝蒂抓狂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我觉得这样的贝蒂十分可爱。
“哪怕已经看了两次，每次你看的时候不也是每次哭得稀里哗啦的吗？”芭芭拉撇撇嘴说道。
“女孩们，贝蒂说得没错，既然《卡萨布兰卡》已经看过了，我们是该看点别的什么……”爱丽丝说道。
“别的？比起《卡萨布兰卡》，最近还有什么电影是值得一看的吗？”安琪摇摇头。
“嘿，我听说城里的电影院还在放映朱迪·嘉兰的《只为你我》还有洛丽泰·扬的《13号怪屋》呢。怎么样？你们感兴趣吗？”
“朱迪·嘉兰？饶了我吧，”艾莉森和安娜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苦笑着摆摆手，“我现在这个年纪恐怕不大适合看朱迪·嘉兰和米基·鲁尼的电影吧？”
“嗯？《只为你我》不是朱迪·嘉兰和吉恩·凯利主演的歌舞片吗？和米基·鲁尼有什么关系？”安琪疑惑地问道。
“朱迪·嘉兰不是已经……她多少岁来着？她不是已经20岁了吗？”芭芭拉随后
“……我还以为朱迪·嘉兰才17岁。”艾莉森耸耸肩，“她长得就像一副只有17岁的样子。”
“事实上她演《绿野仙踪》的时候就已经17岁了吧，”和贝蒂一个宿舍的霍莉·施耐德朝我和贝蒂眨了眨眼，“对吧，堪萨斯来的女孩们？”
“对了，有谁看过她演的《娇女情暖》(Little Nellie Kelly, 1940)？我当时和我男朋友去看的，”芭芭拉插话道，“那真是——太悲剧了。明明朱迪当时已经18岁了，结果她看上去根本就像是乔治·墨菲的童养媳。或许她还是比较适合跟米基·鲁尼在一起……”
“谁要看她和米基·鲁尼？像安迪·哈弟(Andy Hardy Series)这种电影不是只有高中生才会去看么？我宁愿去看南希·德鲁。”贝蒂嫌弃地挥挥手。
“哼，说得好像你年龄有多大似的，”安琪挑眉反唇相讥道，“你和安妮不也才20岁不到吗？”
“女孩们，”爱丽丝叹了口气，用她那一贯温柔的语气劝道，“你们要知道，我们这是在斯威特沃特，而不是在休斯顿。我们可没什么太多的选择……”
休斯顿。
一听到爱丽丝提起这个地方，我立马就想起了劳伦·约翰逊。我想起她精致而美艳的脸庞，睫毛浓密且瞳孔深邃的双眼，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大得显眼的男式钢表，还有她被我粗鲁地推开时脸上楚楚可怜的神情。光是想到这里，我欣赏贝蒂可爱之处的兴致在顷刻间全部消散了。
“安妮？安妮？”同样坐在我旁边的安琪唤着我的名字。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关切地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在说话。你还好吗？”
“不，我没事，”我回过神来。
“安妮，我给你个二选一，”贝蒂拂去安琪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双手摁住我的肩膀，让我的身体转向她的方向，面无表情地盯着我问道，“朱迪·嘉兰还是洛丽泰·扬？”
“……呃，洛丽泰·扬。”我的指腹摩挲着袖口上的扣子，讪讪地答道。
“你们听到安妮的话了吗？我们今天下午去看《13号怪屋》，就这么决定了！”贝蒂拍桌定案。她紧紧地挽住我的臂弯，拉着我起身往外走去，“女孩们，我们走吧！”
“等等，这就决定了？”
“什么？只有安妮说的话才算数吗？”
“这不公平！”
“对了，谁买单啊？”
——————
今天下午我都在不停地想着劳伦·约翰逊。坐在电影院里，我在贝蒂身边的时候在想她；和女孩们看完电影后去买东西时，我也在想她。我不知道这样的感觉究竟是因何而起，但她就这么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脸庞，她的身影，还有她身上的香水味和烟草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然后到了傍晚，我和女孩们一起用过晚饭后，我们前往当地的军人俱乐部。经过入口的一系列检查之后，我们得以进入。俱乐部里笙歌喧腾，轻快活泼的摇摆乐声充盈着整个房间，舞池里满是穿着制服的大兵们和穿着裙子的漂亮女孩们。
我们走到吧台，刚要点些喝的，就已经有好些个年轻的大兵走过来向我们搭讪了。尤其是贝蒂——这时她已经在舞池的中间和其中一个大兵随着音乐节拍跳起林迪舞了。其他女孩要么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要么倚在吧台上，一边啜着他们请的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笑。而我——我也倚在吧台上，目光一直追随着贝蒂因舞步而纷飞的裙摆，就像从前那样。
贝蒂漂亮、热情，总是很受男孩们的欢迎。我们还小的时候，在冰淇淋店里，就有不少男孩抢着为她买单；长大了之后，在酒吧里男孩们抢着要同她跳舞；高中的毕业舞会，她是当之无愧的舞会皇后，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像她那样得到如此多的邀请。而我也是老样子，总是在她肆意玩乐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待她玩累了，她就会回到我的身边，挽起我的手臂，在我耳边说：“我们回去吧。”
只是不知为何，随着我们年龄的渐长，我望着和男孩们玩乐的贝蒂，心里渐渐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和抓心挠肺有点相似的意思，但却不尽然，就像是有一只猫在我的心上留下了抓痕，不十分痛也不十分痒，但那种奇异、隐隐的不适感在我的心底里久久挥之不去，使我坐立难安。贝蒂和男孩们的举止越是亲密，这种感觉就越是明显，就像现在我眼见的那般，大兵紧紧地环抱着她，他的双唇落在她的脸颊上，他们二人贴得越来越近，而我心里的这种感觉也在不停地放大，我甚至被这种感觉逼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这甚至让我一时间都把劳伦·约翰逊这号人物抛却脑后了……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转移目光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嘿，甜心，我能请你喝点什么吗？”
一个戴着飞行员墨镜，长相英俊的大兵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和我一样倚在吧台上。他嘴角叼着烟，脸上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一手托腮，正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心下暗自想道，谁会在大晚上的时候在灯火通明的俱乐部里戴墨镜……
“不用了，谢谢……”面对他毫不掩饰的打量，我感觉到我的脸颊有些烧了起来，然后我不自在地摆摆手表示了拒绝。我一直都不怎么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男孩。贝蒂常说我只是太过怕生了，要不然也会有很多男孩追求我的。
“没事的，我请客，”他脸上的笑容加大，“还是说，你想像你朋友那样，跳舞？我注意到你一直在看着她。”
“不是的，我没有想跳舞的意思。”
原来有人注意到了我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贝蒂！我像是一个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小孩，低下头掩饰我热度越来越甚的双颊，有些紧张地解释了起来。
“那就喝一杯，”他笑着凑得越来越近，“拜托，甜心。别老光看着你朋友嘛，自己也要懂得好好享乐才是。”
“……我不叫‘甜心’，我叫安妮·路易斯。”
“安妮·路易斯？”他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么，安妮，你想喝点——”
“请叫我路易斯小姐，先生。”我皱着眉，小声地打断他的话。
“哈！什么？”听完我的话，他仰头笑出了声来——很显然，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回答。我听着这刺耳的笑声，心下感到十分不悦。
“好吧，好吧，路易斯小姐。你想喝点什么？”他伸出两指把墨镜微微推下鼻梁，望向我的褐色眼睛里充满了带着惊喜的笑意。
“……来杯柠檬苏打水吧。”
“酒保，给这位，嗯，路易斯小姐上一杯柠檬苏打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拿出一支烟作势要递给我，“来一支？”
“谢谢，不用了。我不抽烟。”
“哦？这样吗？所以，你是那种乖乖女的类型咯——”
“嘿，大兵，介意和我跳支舞吗？”
贝蒂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我甚至都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回到了我的身边。她凑近大兵，双手搭在他的胳臂上，然后抬起她那小巧又精致的下颚，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睛挑逗地望着他。
我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贝蒂。不少和我一样看着这一幕的士兵们甚至兴奋地吹着口哨，开始起哄，连女孩们的视线也纷纷投向我这边。
“……当然不介意，甜心。我真是受宠若惊。”
“那你还在等什么？”
一边目送着他们走向舞池，我的心在这时被狠狠刺痛了。我不明白贝蒂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亲爱的，你还好吧？”安琪回到了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舞池中央娇笑着和那个大兵耳语的贝蒂，心中五味杂陈。为什么？
“哼，真是幼稚。”安琪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冷笑了一声说道，“别理他们，安妮。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安琪说罢，拉起我的手就要走出去。
“不，”我摇头拒绝道，“我要等她。”
“……嗯，那好吧，”安琪回答道，她眯起眼睛，来回扫过我和贝蒂的目光里含着寻思和某种我看不懂的深意。不过此时的我也没兴趣思考安琪的目光里是哪种深意了……
二人跳完舞后，贝蒂坐在吧台另一边的高脚凳上，被一群男孩们簇拥着，一边抽着烟一边同他们调笑，而那个大兵则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我冷冷地看着他，手指用力握紧了那杯柠檬苏打水的杯壁，竭力忍住想要把苏打水狠狠地朝他脸上泼的冲动。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走向我之后，却特地和我保持了一段距离……
“听着，路易斯小姐，”他摘下了那副墨镜，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对我方才的冒昧感到很抱歉。请原谅我的无礼。”
“你为什么突然向我道歉？”我十分不解地问道。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头雾水，原本用力握紧杯壁的手指放松了下来。
“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向你道歉吗？”他很是惊讶地问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路易斯小姐，你和那个美女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确定你和她不是姐妹什么的？”
“什么姐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还有，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被他问的问题弄得更云里雾里了。
“……还真是有趣，”他换上了一副调侃的语气，“路易斯小姐，你知道刚才我和那个美女在跳舞的时候，她在我耳边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对我说——”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望向我的褐色眼瞳里带着十足的玩味和探究。
“—— ‘离她远点，浑球。’ ”
安妮·路易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