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有云》河夏寻归

4、终相识

　　猎场环山绕水，此刻正是彩色的一片，湖面上漂浮着数不尽的落叶，落叶之上还停留着数只蜻蜓。
　　在清明澄澈的湖泊旁，大大小小的殿房散落着——这是贵族们的秋猎暂息地——行苑。
　　众多行苑中，属皇帝的最大，其后便是太子白予云的。
　　这会儿，众人正准备着，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是：百家子弟，万马驰骋，地动山摇。

　　“臣参见陛下。”一公子说道。
　　他着一袭灰衣，腰间别扇，金丝图纹点缀衣边，银色的发冠上边落着几叶梧桐。手里还拿着一个锦盒。
　　“爱卿平身，快到朕身边来。几年不见，我们子雾真是越长越俊喽～”
　　“陛下过奖。”林子雾笑着，路过林丞相，径直走到皇帝身边，端起一杯刚泡好的茶水，递上。
　　做罢，他将锦盒呈上，说道：“陛下，这是臣的一点小心意。”
　　皇帝笑着，接过锦盒打开：“一把扇子？”
　　“是。臣不知要送陛下些什么，想了许久，还是叫人做了把扇子。”
　　皇帝打开扇子，图案是双面的山山水水，扇子的两侧刻有“君临天下”四个字。
　　皇帝看后哈哈大笑道：“子雾有心啦，朕很是喜欢啊。”
　　“陛下喜欢便好。”林子雾说着，转身去看前方的树叶缤纷。
　　他看见不远处一个金灿灿的身影骑着马在来来回回地转圈。也许是被正面迎来的日光照射着，倒也不是看得很清，可他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于是转身问道：“陛下，前方那位公子…”
　　有些熟悉……
　　“怎么？子雾不认识？”皇帝问道。
　　“是臣眼拙。那公子看着性子活泼，臣久不在中都，不知是哪家公子？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熟悉…有些熟悉……
　　皇帝抚着黑得如墨一般的胡须，笑道：“那小子啊，是宫里那位最不让人省心的，哎。”
　　“噢？陛下说的是……”林子雾有些好奇。
　　这时林丞相走上前，说道：“那是太子殿下，与你同岁，小你几日。”说前朝皇帝作了一揖。
　　皇帝笑道：“你父亲说的是，确是如此。可是啊，予云啊，性子太急，太贪玩。朕不准他出宫，他偏要出去浪荡，夜半三更才回宫，还不让朕知晓。殊不知啊，朕连他平日里最爱去哪儿玩儿都摸得一清二楚。”
　　林子雾浅笑，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看着那“最不让人省心”的太子殿下正骑着马，在几位侍从旁绕来绕去。他不怕伤着人，也不怕摔下来，倒是那在他身旁守着的几位侍从，纷纷伸手，生怕尊贵的太子殿下坠下马，自己便大祸临头。
　　林子雾不知为何，竟看出了神。
　　良久，才被皇帝一语惊到回过神来：“子雾啊，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可有心仪的女子？”
　　“回陛下：臣这几年一直在西城，鲜少出府，所知女子少之又少，未曾见过哪家千金，也不曾有过心仪的姑娘。”
　　“这样啊…哎，林爱卿，怎的也不给子雾说一门亲事，见了面了才会有感情嘛，这不见面怎么行呢？”
　　林丞相答道：“陛下有所不知，子雾一向不喜女子。本以为弱冠了，定会改些，谁料昨日回府之时，内人塞了个女子去他房中，硬是被丢了出来。”
　　林丞相于是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委屈样。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这倒是和予云有些相似之处。”
　　林子雾一听，竟有些许兴趣。他收了扇问道：“太子殿下竟也是如此……敢问陛下…这是因何？”
　　他想着：不曾想竟有人和我一般……
　　皇帝于是笑着：“这…朕倒不是很清楚……不过，予云啊……有一回，朕命人送了几名妙龄女子去他殿里，他二话不说，竟和她们讨论起了食谱、说起了少时事……说自己喜欢吃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最好吃、小时候做过什么荒唐事……硬是说到了天破晓也没见他脱下衣裳入睡……朕有何办法让他从了？他爱如此便如此吧，逼也不见起作用。”
　　林子雾笑着：“竟是如此，那臣可得去和太子殿下会会面了。”
　　可得好好会会面了，这样有趣的人……
　　“去吧去吧，他就在那儿，估摸着正玩的起劲儿呢。”皇帝招手笑道。
　　皇帝望着林子雾飘飘欲仙的背影和不近不远处来回穿梭的身影，叹道：“这俩孩子，倒是有些朕与林丞相少时的影子呢……”
　　林丞相也感叹道：“可不是嘛……”

　　“哇！这匹马力可真的是…太招人喜欢了！孤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力充沛、活跃之马！可得给它取个名！嗯……什么好呢？让孤想想，什么样的名字才能配得上你……”
　　那少年一口一个“孤”、“孤”自称着，为这难见之马今日被他遇着了而乐，可他寻思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浑然不知正有人悄悄地靠近。
　　“太子殿下？”
　　这声“太子殿下”并不是很大声，倒是有几分柔与细腻，却不料将那太子殿下吓了个惊雷——竟没抓住缰绳而从马上滚了下来。
　　这一滚，没滚落地，也没发脾气，反倒是像个因坠树被某家自身心仪的公子接住而害羞的“美人”。
　　“美人”看着揽着自己的公子——一双丹凤眼生的好生漂亮，眉目清秀，又似含情、高挺又白净的鼻梁、下颌线条清晰又流畅、薄薄的粉粉的看起来软若棉花的双唇……
　　“殿下？”
　　白予云闻言，猛地一抬头，和那双闪烁着星星的双眼对视一眼，耳朵一红，脸一热，才急急忙忙地吱唔道：“放放……放…放孤下来！”
　　林子雾闻言，便慢慢地将人轻轻放下，作揖道：“臣林商，参见太子殿下。方才多有无奈，望殿下谅解。”林子雾说完又作了一揖。
　　白予云还未说话，一个侍从便先上前扶助他怒道：“何人如此胆大，毛手毛脚的不知规矩？！来人！把他给我……”
　　只是那侍从话未说完，白予云便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插嘴？”
　　那侍从忽地下跪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一众侍从也纷纷下跪，低着头不敢说话。
　　林子雾此时又道：“太子殿下，方才是臣的不对，是臣逾越了。”
　　白予云转过头挥挥手道一声“无事”，便又准备着骑上马去。此期间，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方才自己摔下去感到的一丝羞耻，亦不是方才一众侍从害怕下跪的情景，他脑海里浮现的，心里念的，倒是那张美到让人无法言语的脸庞。
　　很不巧，林子雾此时还问了一个让他觉得有些羞愧的问题。他听见他说，“斗胆问一下殿下，臣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林子雾一向喜净，忍不得身上有些许污渍，更别说在脸上了。
　　被这么一问，白予云却突然不加思索地回答：“见你生的实在好看。”
　　下跪的侍从们皆是一惊，但这并不稀奇，毕竟说林子雾生的好看的，可不止他白予云一个。要知道——不算中都，就是在西城，林子雾可是万千公子哥、千金，甚至是黎民百姓的心呐！
　　这不免得让林子雾回忆起两三年前在西城发生的一件趣事……
　　有一日，他实在无趣出府买些桂花酒，恰逢酒肆千金抛绣球求夫婿。原本热热闹闹争抢着绣球的公子哥、看热闹的姑娘们，因见那酒肆千金手里绣球不动，却一直盯着某个方向而齐齐转身望去。于是他们也看到了为之心动的不知是哪家大人的公子。
　　一眼万年，信吗？
　　她信了，她抱着绣球，跑到她最亲爱的父亲母亲面前，笑盈盈地说道：“父亲母亲，女儿想…想…结识一下楼下那位公子……还望…父亲母亲代我问候。”
　　这间酒肆可不简单！这酒肆，可是西城最大最有名气的，其他小酒肆就可以说是这酒肆的分店！想想，全西城总共…不多…也就百来所酒肆的样子。
　　那酒肆老板可是个疼爱女儿的，怎么可以“横刀夺爱”呢？于是，他确认了是哪一个，便急急地下了楼，见众人围观着，忙喊道：“让一让啊让一让！”
　　他好不容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挤了进去，问道：“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子雾想着，他一个人出府，没坐马车，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是被这么多人围着，自己不赶快回府，怕是…凶多吉少。加之他虽是个好讲话的人，却不想被这么多人围观，于是歉道：“实在抱歉，在下实在是有要事，留不得。”
　　见那酒肆老板有留之意，加之围观者越来越多，越靠越近，于是林子雾腾空而起，一袭银白色衣裳飘飘然，手里的折扇却因手滑而落地。
　　一瞬间乱套了，众人汇聚起来有如滔滔江水，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入大海，导致场面一度失控。
　　而后，不知是哪个少年，带着点稚气，高声喊道：“诶！本公子刚来凑个热闹就捡到了把别致的扇子，真是好极！”
　　林子雾见状，马上又纵身跃到远处，落地，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后来有人画了一幅画——是凭一己之记忆力画下的林子雾的画像，而后这幅画流传于富家公子千金以及黎民之间。当地人还给林子雾起了个称号，其名曰：“银白公子”。
　　林子雾当时想想便觉得好笑，现在想来，这个称号依然有些许好笑。
　　正寻思着，林子雾又觉得方才白予云的反应他好像在几年前就看到过。于是他难得地饶有兴趣地问道：“殿下，臣觉得您有些面熟。”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白予云也看着他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