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分手》偷喜

68、坦白

　　尹安表情微妙，目光闪躲。

　　“安安会弹钢琴啊？那我们有幸听一下？”陈婉宁放下筷子，慈眉善目地看过去，她约夏兰喝过那么多次咖啡，也没听夏兰提起过。

　　“小时候学的。”没等尹安回答，尹向东抢着说了。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大度得很，“来一首吧。”就跟他要弹似的。

　　“一看安安的手就像练过的，多长呐。”陈婉宁大概是真心喜欢尹安，赞美之词张口就来。

　　尹安算是体会到被父母架到亲戚面前表演的小朋友是个什么心情了，可他又不是三岁，都快三十了。

　　三十好像更惨，既不能像毛小子一样叛逆，也不能由着性子不顾及场合。
　　他扯出个拧巴的假笑，手在江佐腿上用力按下去，“抱歉啊，很久没弹了，等我回去练练再来。”

　　“没事啊，弹错了我们也不知道。”江乙昇以为尹安怯场，说了句玩笑话。
　　父母里面只有夏兰没吱声，却始终不解地盯着尹安看。

　　尹安扫视这一桌子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大白鹅，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嘎嘎嘎，翘首以待地盼望个什么呢？

　　时间揉成了一团，先前演奏的纤瘦姑娘不知耳朵怎么这么灵，已然站到了钢琴旁边，温文尔雅地等待着。

　　再不上去就显得矫情了。
　　终究不想败了大家的兴致，尹安没有继续推脱，虽然被动但也站起来了。

　　往外走时，他余光瞥向江佐，江佐没有看他，不知道看哪呢。
　　一点也不像想听钢琴演奏的人，更不像强迫人上台的始作俑者。

　　尹安走到钢琴边摆好琴凳，坐下后看向琴键时，忽然呆住了。他没有抬手，取而代之的是慢慢地吸气和缓缓地呼气。

　　观众们不明所以地等着，突然有人鼓起了掌，噼里啪啦的。
　　逐渐地，服务生们也加入了煽风点火的行列，霎时间，还没弹呢，掌声就响起来了。

　　一个个催命的鬼，催得人心烦，催得人要命。

　　人群中有人偷偷举起手机，不知是想拍等待已久的钢琴独奏还是想拍演奏的人。

　　江佐其实哪都没看，自打把尹安推出去的那刻，他就后悔了。
　　他看出了尹安的不愿与窘迫。

　　要不算了吧，他想。
　　他动了动腿，想过去把尹安拉起来说，“不听了，当我没说。”

　　尹安的不爽，是他逼的。

　　明明想好了只要结果，可在现实面前，占有欲膨胀起来就没边儿了。
　　给你脸了是不是？
　　江佐跟自己说。

　　别人看不见的尹安的愤怒和慌张，江佐看得清清楚楚。
　　“woc，江佐，你是人么？”他揣摩着尹安的语气，想象着尹安可能这样说，或者更狠些，“滚，离我远远的。”

　　掌声在尹安抬起手的瞬间自动休止了。

　　他那落手哪是弹琴啊，简直在砸。
　　爆发来得太猛，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谁也没想到帅哥这么大火气，会选这么雄壮的歌，与餐厅的调性相当违和。

　　尹安铿锵有力地弹奏着，翻江倒海，气吞山河。

　　江乙城、陈婉宁、尹向东、夏兰，每个人都听呆了，他们被壮丽磅礴之情所感染，神情也变得庄严了。他们山鸣谷应，不由得唱出，“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

　　没错，尹安演奏的曲目是《保卫黄河》。

　　歌声奔腾在喉，所有人都被深深地吸引着，人们沉浸在与生俱来的民族情感中，蓄积着能量。

　　没有生疏感，没有需要“练练”的余地，尹安的演奏行云流水，像是自动钢琴的上的纸卷，每一个音符都是被提前打好的。

　　他眉头紧锁，似乎该咆哮的不是黄河，是他自己。

　　江佐同样眉头紧锁。
　　眼前的尹安和U盘里的尹安重重叠叠，模糊难辨。
　　他突然有些害怕，他怕尹安这次妥协之后，再也不要他了。

　　演奏湍急汹涌，高潮迭起，尹安的下颌咬得紧紧的，江佐的心也抽得紧紧的。
　　他突然不敢抬头看向钢琴，他怕遇上尹安责问的目光，更怕在尹安的眼睛里看到吞噬不掉的创伤。

　　然而……出其不意的是，曲风忽而一转，一切都变了。
　　尹安从容地加入了几个半音，庄严的乐章随即演变成柔和的曲调。
　　从巴洛克到爵士，风格终于与博物馆的氛围融合在一起了。

　　尹安抬头，单手扶过话筒，用略带磁性的声音说，“一曲《新年好》送给大家，祝各位新年快乐，梦随所想。”

　　顿时，餐厅里掌声四起。与之前的催促不同的是，这次的掌声中充满了长久的喝彩和释放。

　　人们的情绪像是被吊着的木偶，尹安让他们郑重就郑重，让他们轻松就轻松。
　　大家从一种激动转为另一种激动，新年的好气象活跃在每个人的脸上。

　　江佐揪紧的心也随着木偶师的摆弄松弛了不少，他就地取材，从餐桌上抽出来几朵花，阔步上前献给他的演奏家。

　　尹安接过鲜花，只和江佐对视了一下，目光便挪向了别的地方。

　　桌上的几个人过于投入，以至于没人注意到楼梯上、出口处站着好些围观的群众，服务生能跑出来的都跑出来了。
　　餐厅的背景音乐十分应景地切成了《新年好》。
　　江乙昇大手一挥，让服务人员都别忙活了，有什么食材做什么，他请大家开趴体。

　　宾客们没有意见，餐厅经理更没意见。
　　大厨很快把现成的食材做成了自助，几个服务员乐呵呵地将成箱的酒水往外搬。

　　有的人控制不住地跳起舞，有的人爽朗地笑着，有人大吼大叫，有人想要表白，有人聊着聊着就哭了。

　　两家人第一次见面或许是成功的。
　　尹向东不失时机地把生意上受阻的事情用吐槽的方式说了出来，他巧妙地问江乙昇有没有路子，没等江乙昇表态，陈婉宁一个电话就给解决了。
　　就很符合游戏规则该有的样子，虎狼结合，虎窝和狼窝也都盼着呢。

　　回浮世绘的路上尹安一句话没说，进了家门，他冷声问江佐，“满意了吗？”
　　江佐悬而未决的心再一次揪紧了，他掏空了所有哄人的技能，轻声说，“对不起，我错了。”

　　“还有什么？别憋着。”尹安问得直接，把两个人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掉了。
　　江佐把人搂得紧紧的，怕飞了怕跑了，“没有，真没有了。”

　　尹安挣脱江佐的禁锢，走到客厅把外套脱了，他从餐厅出来语气就没爽过，“如果没有爸妈在，我就走了。”
　　“我知道。”江佐紧跟其后，难得地认怂。

　　尹安问，“你什么感受啊？”
　　“啊？”江佐一愣，“感觉……爸妈在真好啊。”

　　“滚。”
　　尹安火大得很，拽过江佐一条胳膊不由分说将人抡到了沙发上，力道一点没收着，他指着江佐的鼻子警告，“没有下次了。”

　　Woc？
　　江佐措手不及，出于本能差点反抗，好在理智没丢，不然就真动手了。他窝在沙发里，眼睛睁得很大，用最不忿的表情说着最怂的话，“绝对不会有下次的。”

　　或许是态度尚可，尹安没过多折腾也坐进了沙发。
　　他低头按着太阳穴，闷声闷气地问江佐，“你想听什么？”

　　江佐说，“什么都不想听。”

　　“你怎么这样啊？”尹安吼得破了音，“童辛找你了？找你可以和我说啊，你憋着干嘛呢？！”

　　干嘛呢？一句话把江佐问住了。

　　“我小时候……青春期……”尹安说得艰难，“喜欢过一个人。”

　　江佐拍着尹安微微颤抖的后背说，“不舒服就别说了。”他早就不想听了，那些不甘心和占有欲也不值一提了。
　　他轻声哄道，“不说了，不说了，是我的错，我不想知道，别告诉我。”

　　“不行。”尹安厉声反抗，“那个人，从来没喜欢过我，单纯是为了报复骗我玩呢。”

　　就这样，说完了。
　　只用了两句话，就说完了。

　　尹安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
　　江佐像个徒手挖井的傻逼，挖了半天，水没挖到多少，手破了。

　　“好了，我的皮被你揭开了，你负责缝合么？”尹安问。
　　“对不起……我负责……”江佐肠子都悔青了，他记不清今天道歉过多少次，也从没想过尹安的创伤是这样的。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会儿，江佐问，“喝水吗？”
　　尹安直起身，好像说出来之后负面情绪就消失了，他没说喝不喝水，而是恢复了正常的语气，“都过去了。该你说了……”

　　江佐发懵地看向尹安，“我怎么了？”

　　“这几年你对童辛做什么了？”
　　“为什么这么问？”江佐心虚。
　　尹安觑着他，“你要说什么都没做，可就太虚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