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风一般吹过》凌扬

3、爱上一个马甲（2）

　　叶子背面点了点头，略微调整了情绪，然后带点羞赧地说，我在捕风网被注册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很有名的ID了。他在论坛里喜欢发一些关于感情方面的帖子，有时也发一些餐饮方面的帖子。他的帖子后面跟着一群欣赏者。我仔细看过那些跟帖，我怀疑绝大部分根本没看过主帖。她们就说“好文”、“羡慕ing”、“妙”、“什么时候出来聚一聚”。有一次，我实在气不过，跟了一个帖，指出他的帖子与现实中的他是两回事。他回复了我，故作淡定。我说，虽然我刚毕业，可长期的底层生活，让我对某些人的心理看得很准，他们有着两重甚至数重人格，当网络兴起时，他们就可在网络扬其善或泄其丑了。我直言不讳地指出，他便是我所指的“某些人”。
　　当时，他否认。后来，他承认。我当时的话确乎戳痛了他的内心，他足足用了一个星期来自我反省。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那时，我觉得高兴，因为我能轻易惩罚这个在网上不可一世的人物。这件事后的第十天，我与他同时在线。我不知道他在那里找到我的ICQ。于是我们开始互相熟悉。人与人之间的对立，往往就是缺少沟通。当他说出他的苦闷，我也将心比心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时，我对他的坏印象消失了。
　　他告诉我，他在江苏，家境殷厚，希望有空来探望我。那时，我才刚刚工作，但禁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偷偷跑去江苏与他见面。他长得很俊，眼睛炯炯有神的，看人时带着征服的锐利。我被他征服了。你要知道，我们并不是真实的碰面，是在网络里碰面。网络里道路发达，我只要一提腿便可到达他所在的省份了。网络上，每一个名字在出生之日起，与操纵者的关系便不是绝对的服从。他们也有自己的生命以及不受操纵者控制的活动。
　　叶子背面继续说，我们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可是有一天，当操控者发现自己上网时居然不由自主地关注他时，她恐惧了。她丢下了我，再没有使用叶子背面这个ID。她平时使用我时，轻手轻脚的，言语温柔，哪想到她是一个如此坚决的人。我是一个被她遗弃的ID，但我不怪她。她给了我生命，让我活过，也让我与他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我对她感恩。
　　我在屏幕前消失了，但我在屏幕后依然活着。我完全自由。我环游网络。在认识的ID中，有人开始告诫我，他并不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我不相信，我以为他们只是出于妒忌。直到我撞破了他与另一个女ID通过ICQ在说一些肉麻的话，我才醒悟。我质问他。他一言不回，干脆离开了。
　　这是一个多么伤人的回答！我永远不能原谅他如此不负责任！六年过去了，我在网络里搜寻他的踪迹，但我失望了。他走得决绝，带着本应留给我的真心话。一年前，我在乌柚市住下，并找到了一份工作。下班后，我常常会想到他。有时想，他一定有难言之隐，更多的时候，却是责怪他。我只要一个答案，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困难呢？爱不爱，恨不恨，好不好，怨不怨，就那么简单，用得着逃避吗？
　　你不是你的，也是我的，是他自私了，还是我过于痴情呢？我曾经动过申请自杀的念头，但我一个被遗弃的ID，没有人为我作主，ID处理部不受理我的申请。我活着，仿佛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好了，我的故事说完了。荡游使者大人，你能完成我死前的心愿吗？
　　我与售票处外的观众听着叶子背面说的故事，神情各异，不过情感恐怕是相同的。这不是一个奇特的故事，可以称得上是普通。我相信，网络上关于此类故事将是成千上万。一个人究竟是为别人活着还是为自己活着，一个答案值得如此重要？我想劝叶子背面放弃追寻答案的想法，但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那是她活到如今的唯一寄托，得不到答案，她死不甘心啊。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活法，我又何必去强求千篇一律呢？
　　叶子背面依然面露恳求地望着我。我问，你口中的“他”叫什么名字，身上有什么特征，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叶子背面说，他叫“反转阳光”，五官端正，脸上没有痣，身体强壮，喜欢穿蓝色的披风。我问，你在找寻的过程中，听过别人说起他吗？叶子背面说，没有，他像被石磨碾碎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人记得无人提起。
　　碾碎了的阳光，随风四散，也许我要问一问风姑娘了。我在心里想。叶子背面继续说，不管你在及后的六天内，能不能找到他，请你务必回来告诉我一声。
　　我问，乌柚市会不会飘走？叶子背面说，乌柚市每天向西跑100公里，你回来的时候，数一数日子就能计算到乌柚市在哪一个位置了？
　　我继续问，这里有没有网络地图，或时差方面有异于现实的东西？叶子背面说，完全一样的，人类构造的虚拟世界最终还是服务于现实，为了方便，他们不会对实用性的东西进行改变。你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一问白肚子。
　　我奇怪了，问，白肚子是谁？售票处外的一个观众，笑着说，俗语有云，天知地知白肚知。白肚子无所不在，只要你在地上画一只老鼠模样的图案，然后写上你要问的问题，他便立即飞来，向你抛书包，把字句撒到铺天盖地，当然，哪些是补品，哪些是毒药，要凭你的判断了。白肚子的为人原则是，施恩不望报，毒死你进套。进什么套？自然是裹尸套了。
　　哦，原来如此。这和现实没分别。我有许多次便着了道儿，他提供的资料许多都是假的。有一次，我问他，“无言独上西楼”的下一句是什么，他说是“有小偷”，结果被大学的一位汉语言教授狠批了我一顿，再没有让我踏入大学的门槛一步。说完，我接着问，你们之中有谁拜托过“荡游王”做过事？
　　其中一位老观众从后面挤上来，说，三年前，我在另一个城市遇见过他。
　　我问，那么你知道他用什么方法进行查探吗？老观众回答说，他拿出一块玉牌子，放进口里，然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