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风一般吹过》凌扬

24、一起去自杀吧（4）

　　最后，我不跑了，回头对他们说，你们回家吧。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即使他们是你们所生，他们也可以选择自己什么时候死亡。
　　我奇怪自己怎么像刚才的女导游。虽然我知道两者有区别，她是为自杀寻找理由，我只是在规劝自杀的父母，可是话语毕竟是差不多的。我在搜索枯肠，希望在一个适合的地方加上一个注脚，譬如在“回家”后注释：家指生养自己的家庭，由父母、自己或兄弟姊妹，或同宗族的人组成；也指自己未出生的地方，泛指虚空，含宿命因素，因此，回家即回到上述的家之中。也譬如在“人”后注释：人是地球上最高等的动物，也可指一个未知混沌物，佛语有云，未生我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我找不到合适的注脚。一句出之于口的话，不能仅仅下一个注脚，世间尤尤之口，内藏万千之心，谁又能注释得清楚呢？正如要对人生下一个注脚，那只不过是自作聪明。
　　于是，我沉默。
　　严肃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我看见一滴汗渗进他的眼睛里。他来不及抹掉额上的汗珠，也来不及揉一揉眼睛，他像律师一样向我发问，我的女儿是死了，还是未死？
　　我说，估计死了。有待证实……
　　你在什么地方看到那个疑似严俨？
　　在绿屋子。
　　绿屋子在哪里？
　　穿过樱花林，往北十公里左右。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沼泽，沼泽里长着一些很青翠的植物，还有一些很活泼的小动物……
　　我的话还没说完，众人已弃我不顾，掉头而走。我说了真话，也许这样对我好一点，我也感觉好一点。对自己好，就是真的好了。别人是不是好，我没义务也没权利去为别人感觉与开药方。但我偏偏认为自己有义务要为别人的幸福负责，这是为什么呢？仅仅因为我是网络荡游使者？显然不是。官职不天然代表善良。更多的，可能因为我是一个人，一个还算是真诚的人。
　　一个人为什么要自杀呢？这个问题，可能有无数的答案，譬如，因为贫穷、因为疾病、因为空虚、因为痛苦……或者，仅仅是因为好玩。
　　自杀看似是自己掌控着自我的生命，但实则上，只是屈从于自我的某一种性格。一个人有多少种情绪，你知道吗？或奋进、或退缩、或柔情、或鲁莽、或善良、或凶恶、或机智、或愚蠢……当选择自杀时，你是不是忽略了其它的因素，你可知，它们正躲在暗角里哭泣。它们本不该跟着了断的身影，走向死亡。你可曾听过它们反对的声音？
　　有的人站在桥上，静静地望着下面的滔滔河水；有的人站在月台上，呆呆地看着下面的冷冷的铁轨；有的人站在天台上，傻傻地盯着下面发黑的地面；有的人站在水里，痴痴地看着前面深深的海洋。他们在那一刻，犹豫了。他们，可以回头，或继续向前。
　　我不知道活着有多好，但起码能感知痛苦的程度，而死了，就真的死了，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因此，也就没法知道是不是好。也许，我可以救一救他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命的，从来只叫恩人，不会叫仇人。
　　但我曾告诉过他们回头。他们没有回头，是我的错吗？我还要加倍的相救吗？譬如，动用武力？如果，有一天，是我选择了自杀。我会希望别人强制我不自杀吗？我不希望。
　　然后呢？然后时间已经过去，河流不复以前的河流，困难成为了机遇。谁知道呢？人生莫非正因为变幻莫测才成其为人生？
　　救人吧，尽管有一天，我还是会选择自杀。也许，被自己或别人相救。
　　我飞快地追上众人，然后把他们引领到小桥前。在小桥的中央，我与女导游相遇。我们面对着面，眼睛对着眼睛，互不相让。
　　我问，他们呢？
　　她说，在绿屋子里。
　　我问，为什么你不带领他们到达目的地？
　　她说，现在是购物时间，他们正在商场选购喜欢的商品。
　　我问，商场的货物贵吗？
　　她说，很便宜。
　　我问，值多少钱？
　　她说，不值钱。
　　我问，生命？
　　她说，是的。生命，连一分钱也不值。
　　我问，那么，你将得不到任何的回扣？
　　她说，就当我是一个义务的运垃圾的司机吧。
　　我问，他们用生命能选购什么东西？
　　她说，各种各样。
　　我问，为什么你不进去选购货物？
　　她说，我的生命与他们不同。
　　我说，我倒想进去参观一下。
　　她说，等我们的下一个团吧。
　　我说，给我钥匙。
　　她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项链，说，商场已经打烊了。
　　我一手把她拨出了小桥，顺手扯断了她项上链子。她在芦苇叶里扑跳了几下，摔在沼泽内。我们很快来到绿屋子前。我从链子上取下钥匙。严肃抢走钥匙，塞向匙孔。
　　然而，他太用力，太心急了，钥匙断在匙孔里。
　　众人面面相觑，虚弱得差不多要晕倒。我顺着常春藤爬上绿屋子，大玻璃板下，那是一幕多么恐怖的画面。自杀并不能给予屋子内的人以痛快，血从他们的身体内流出来，他们的身体却在痛苦地扭动。他们的脸庞全然扭曲，张开着口，似乎在叫喊着什么？
　　“救命”？
　　他们是不是认为死亡便是沉睡？自杀便如□□，能获得快感？
　　我甚至看见他们在自救。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即使这一刻，他们想回头，是不是也已太迟了。
　　要如何才能推倒这座绿屋子呢？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五条鲜活的生命死去？我也无能为力。我伸出手，一手挽着风姑娘的脚踝。风姑娘回头，嗔了我一口，说，五个ID的自杀，你操什么心？人生在世，生死一循环，随它吧。
　　我恳求，不，你看看眼前这几位父亲母亲，你忍心让他们伤心？善良、温柔的风大小姐，你忍心吗？你忍心吗？
　　风姑娘叹了一口气，掉头而去。在风姑娘的叹气声中，绿屋子被旋起，坠落在十米外的地方。我随绿屋子坠落，重重地摔在一片绿草上。
　　绿屋子原来的地方，三男二女暴露在众人的面前。他们奄奄一息，鲜血开成一条条道路，从他们的体内跑出来，包围着他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