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风一般吹过》凌扬

21、五 一起去自杀吧（1）

　　柳絮城轻轻地飘走了，我还留在原地。环视周围，全是山头，我处身于一个井内。空气很翳闷，让人感觉局促。走吧。我对自己说。
　　翻过山头，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广阔的平原。静静地吃草的羊群、互相追逐着的一群群麻雀、偶尔会战斗起来的一群群野牛，还有各种各样的动植物，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我在平原上自由飞奔，如一头出柙的老虎。
　　风还在吹，她温柔地按摩着万物。我不想与风姑娘说话，因为此刻轻拂我面的可能只是她的屁股。快走出平原时，我看见了一条壮阔的河流。它泛着白色的泡沫，水色暗红，深不见底。突然，一条鱼跃出了水面，张开鳃与嘴巴，响亮地连续呼吸。在空中，它看见了我，竟然向我喊“救命”。我离这条鱼很远，没有任何办法救它。
　　鱼重重地摔回河流里，溅起稠稠的水花，如搅动了一锅粥。然后，我看见了一队一队的鱼、虾、蟹、鳖纷纷跳出了水面，它们像要在空中抓紧什么，可是最后只能重新回到河流里。过了不久，它们全部浮上水面，死了。
　　它们死得很特别，硬硬的身体，一条条互相粘连，横贯了整条河。在我眼中，我没有看见尸体，只看见一座精致特别的桥。我踏上桥头，试试重量，觉得没有问题，便迈步前进。走到桥中间时，我原以为死了的鱼虾蟹居然全部复活！我大呼上当，原来鱼虾也会骗人的。
　　一条大章鱼，伸开长长的触须，把我抱着，问，荡游使者大人，你可终于来了。快帮我们迁离这条污臭的河流吧。
　　我掉在河里时，曾喝了两口水，很香很甜，说，这不是一条污臭的河流，这是一条牛奶与普洱汇合的河流。你们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
　　大章鱼说，我们不喜欢。你帮我们向上级反映，不要老让天空下酸奶雨下血红雨了，我们受不了了。告诉你，如果这种情况还不改变的话，我们要么被毒死，要么全部自杀！
　　我含混其词地说，好吧，我会替你们向上面反映的，当然，前提条件是我一定要能看到比我更高的领导。
　　大章鱼满心欢喜地召集一众虾兵蟹将装死，再次架设了一条桥梁。我大步流星走到了河流的对面。上了岸，一只蟹跟着我，似乎要让我收留它。其实，我知道它伪善的背后，是充当“无间道”。一脚把它踢回河流里。
　　我不明白河族为什么要寻死觅活的，社会前进了，人的身体与思想也得跟上去。时时处处留念昔日的生活环境，这如何能安生呢？所谓入乡随俗，在网络世界里生存，便不比在现实世界的环境。你不与时俱进，不改变旧思维，只能是死路一条。
　　我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在思考死亡。人生匆匆，世事悠悠，谁也不能长生不老。网络世界里，一个ID不会永远鲜活，总有一天，也会被粉碎。为什么我们对死亡怀着深深的恐惧，以致成为生活的一件灾难。
　　死亡能不能也是欢乐的？视死如归是一种人生慷慨，视死如生则是一种人生豁达。当周围的环境建立起一种“死亡就是盛宴”的思想，那么死者死时以奉献自己的身体为荣，生者生时以吃死者身体为乐，死亡便成了每一个人追求的终极升华。
　　可是，我能做到吗？我，还未接受这种思想。于是，只能继续解放思想。
　　前面是一个沼泽，青青的草伸出清清的水面，间或一两丛芦苇飘荡着如雪的芦花。粉色的小蝴蝶，一双一对在空中翩飞，偶尔会停在一朵小野花的花蕊上调情。红色的蜻蜓一群群在水草上停伫、在空中低飞，有时引来一阵微风。
　　我沿着一条小径走。小径很干净，没有落叶，没有腐败物，只有细细的软沙，好像有人专门清洁，也每天有人行走。走了一会，小径旁边出现了一道小桥。
　　小桥由竹子作支撑，桥面铺了一层层芦苇叶，围栏是一篷篷长得很高的水草。小桥很长，很窄，刚容得下一个人，弯弯曲曲，人走在其上，真有曲径通幽的感觉。整条桥是绿色的，因为竹子是活着的，芦苇叶是活着的，水草自然也是活的。活着真好。
　　桥的终点是一座小小的绿屋。远远望去，仿佛一颗绿色的豆子，盛在一盘水之上。我想，如果发了达，我也要建一座这么雅致的房子。在假期时，坐在桥上，坐在屋内、屋前，看看风景，看看书，看看画，看看世界。
　　我决定到房子那里，看看生活在里面的人是什么模样的。里面，也许住着一个寂寞的青年，他在描画人生，创造世界，或住着一个美丽的公主，等待王子来拯救。
　　我又一次踏上了桥，只是这一道桥很实在，不虞不稳。你永远不会知道，这道桥是多么的让人觉得惬意。它有点晃荡，发出清脆的声音，如摇篮。我在小桥上走走停停，观赏各种小动物与花草。接近绿屋时，我突然涌出了一个比喻。小桥如脐带，绿屋如子宫。
　　我围着绿屋转了两圈。绿屋其实名不副实。一株常春藤展开瀑布一样的枝叶，把屋子包裹起来，远看便如绿屋。绿屋由一块块乌柚板建成，用指骨敲，坚硬如铁。绿屋没有窗子，两块大乌柚木门板严严紧闭，密不透风，和墙壁融为一体。
　　我坐在门阶上，想，这座屋子哪里是住人的，简直是一副棺材。不知道屋主为什么要设计成这个样子？
　　正在这时，一股细小的殷红色的液体流过我的脚边。我用手指沾了，嗅了嗅，感觉是血液。液体是从绿屋子内渗出来的。我连忙站起来，意识与经验告诉我，有人在屋子内发生意外了。
　　我使劲地拍着门板，可是门板纹丝不动，相信屋子也是采用了很好的隔音设备，屋内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我绕着绿屋子走了三圈，最后顺着常春藤爬上了房顶。
　　房顶的中央是一块平面的大玻璃。拨开常春藤，看见屋子内倒了五个人。三男二女，看样子比较年轻，血液正是从他们的身体内流出来。我拍着玻璃，玻璃没有碎，反而震痛了我的手腕。
　　他们是在自杀。对于自杀，我是赞成人应该拥有这项自我选择的权利，可是我不希望看见别人自杀。也就是说，我只要自己拥有这项权利便足够了。这是矛盾的。但我不想解决。于是，我此刻还在悲愤地拍打着玻璃，大声地喊叫着，希望绿屋子内的人能够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