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风一般吹过》凌扬

20、没事别说“你好”（6）

　　柳不变的人生轨迹到此为止，似乎是站在十字路口，等待重大情况的发生。我问部长，一个人的命运是不是上天已经安排了的？如果上天已经安排了，那么人的所有选择只不过是徒劳；如果上天并未安排，那么人的所有选择只不过依从自己或社会的理想。
　　部长说，天意从来高难问，谁知道他有没有时间过问人类的命运。或许，他勤于工作，每天安排人类的命运，可是总有些疏漏，于是世界上便会出现一些没有被确定命运的人。而这些人，如果相信上天已经安排了他们的命运，随便为自己的路向作出选择，那么他们的人生是很可惜，也很可怜的。
　　我把档案册合上，说，如此看来，我们都是一群傻子，竟然傻到认为可以选择自己的幸福。
　　部长把档案册放回档案架上，说，不管如何，把自己看作上天遗漏的一个名字，会更享受选择带来的乐趣。
　　我嘻嘻地笑，人生并非高考试题，没有唯一答案。成就再高，也只凭感觉才能确定快乐与否。
　　部长看着沉思中的我，走过来，拍我的肩膀，说，别想太多了，让我们去看看柳泉、柳春风、柳不变的人生轨迹是如何延续的吧。
　　我跟着部长走出改变人生事务部。部长并没有乘电梯，而是携着我直接跳了楼。
　　我们并没有摔死，因为空中有一条干部快速通道，可以眨眼间到达柳絮城任何地方，方便领导逃生或视察民情。
　　在空中，看着循环大道上穿行不息的人流，如一队预知暴雨即将到来的蚂蚁，我有一种强烈的悲哀与恐惧。我问部长，你也是柳絮城的市民，为什么不到循环大道上散步？
　　部长说，我们是管理者，当然与一般市民有区别。
　　我反驳，可是你们管理什么了呢？柳絮城市民没有思想、没有爱情、没有选择，不会上访、不会革命，完全按照程式生活。你们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不是聊天，便是上网玩儿。
　　部长敲敲我的脑袋，说，我们做了什么事，难道要向你汇报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果你想知道个中的奥秘，我建议你不要当荡游使者了，入籍柳絮城，好歹混个副部长的职位。然后，你会知道柳絮城的管理者是多么的清闲或辛苦。
　　我没有出声，部长是柳絮城的既得利益者，自然会维护本阶层的利益。我是不会当柳絮城的官员的，柳絮城太无聊了、太郁闷了、太死气沉沉了。
　　很快，我们来到循环大道的终点或曰起点。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广场，地面铺了全黑的大理石，足有十个正规足球场那么大。广场后是一个二十个足球场那么大的荷花池，池内长满了睡莲，绿绿的叶子覆盖在水面上，形成了一张绿色的地毯。围绕荷花池是一条与循环大道一般宽的路。柳絮城的市民绕着这条路转一圈，往回走，重回循环大道。
　　站在广场上，我一眼看见了柳泉、柳春风与柳不变。他们相隔不远，脚步缓慢，眼睛直视前方。突然，三声“你好”如春雷爆发，激荡在柳絮城的上空。我看见天上的太阳如一个老态龙钟的病人，身体急剧地颤抖，像要跌倒一样。
　　广场上所有的市民，还有循环大道的市民，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脚步。荷花池内的睡莲全部高高地擎起来，盛开一朵朵灿烂的花。市民们如梦中惊醒一样，抬起头搜索声音的来处。他们所见到的是三个兴高采烈的男女。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柳絮城的市民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如空气，如爆破的肥皂泡。我看得呆了。
　　眨眼间，整个广场上，只有我与部长。我怀着深深的恐慌，语不成句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哪里去了？
　　部长耸了耸肩，说，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或许，他们有一天会重回柳絮城。
　　我问部长，档案册的资料介绍，他们“生于柳絮城”……
　　部长说，他们一旦进入柳絮城，便是柳絮城的新生儿，当然生于柳絮城了。
　　我在广场上踱了几步，不敢再走了，怕离开部长太远。强烈的孤单感觉袭上心头，那是一种多么让人觉得无助的情绪。仿佛是自言自语，我问，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部长走上来，说，没有所谓的对与错，只有适合不适合。
　　我说，我只是说了一声“你好”，柳絮城市民便蒸发了，那么，我现在说一声“抱歉”，能不能解除咒语，回复柳絮城的原状？
　　部长问，我斩下了你的头颅，再放回去，你说，你还能不能复活？退一步，就算能复活，也得留一个疤。
　　我无语。部长悄悄地离开了，躲在空气中，销声匿迹。繁盛的柳絮城，因为我的一声“你好”，如今，变成一座空城。也许，柳絮城很快便会热闹起来，而那时，我一定不会再向柳絮城的市民喊“你好”了，因为它会影响一个城市的温度，让全部的市民弃城而逃。我不是上帝，我没法知道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是适合还是不适合。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最终会感觉备受生活的摧残与折磨，从而埋怨我一生。
　　谁能了解人生？谁为自己的人生埋单呢？
　　我在空荡荡的柳絮城内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