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霜》君以离沫

2、CHAPTER 2

　　像是杂音忽然切进寂静。光线突然穿破黑暗。像是我遇见了你。

　　我相信有这样自作孽不可活的叫做缘分的东西存在。酒吧里罕见的完美纯粹的深秋空气，我被前面的人泼了一手的红酒，湿润的深色流质渗满袖管，固执地粘在皮肤上，在忽然流动起来的风里冷得犀利。我注定在这个时刻与你错肩，注定是你拉我去洗手间洗净袖子然后用吹风机吹干，热风在我们的呼吸间流转，注定是你对我说：“那群人很有背景，不要惹他们。当心一点就好。”
　　所以后来的别离，作为这场不为流俗所许的爱情的终结，也不过是一句轻轻巧巧的“命中注定”罢了。

　　在谈判桌上遇见末晴的时候是惊讶了的。黑色的套装，没有一点杂色的简约风格，举手投足间已经全是得体匀致。朝我清浅微笑，伸出右手，淡淡的妆容衬得她的脸水色十足，眉角眼梢缠着的全是无可挑剔的精致。任职于我们最大的客户，身边的助手递来的名片上，已是部门经理的身份。
　　这样多的修饰。如果再加上一个定语。
　　我大学四年的女友。
　　谈判不出意料地搁浅。依旧是违约责任和资金周转期的问题。双方都不肯让步，什么谈判手段都用过，对方的谈判人员只是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毕竟我方处于劣势，仰赖他们相助，也不是真的有破釜沉舟的风险承受能力。
　　晚上按照惯例，我们请了对方公司吃饭。推杯换盏的，却谁都只是轻轻沾了几口，气氛怎么也热不起来。冷冷清清的气氛一直绵延到晚宴散场时分，准备和上司一同离开时末晴的助手却叫住了我。只是一张纸。“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秀致出尘的字没变，薄而寡淡的语气却不同。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末晴。
　　我微微叹息。助手是个年轻的女生，脸上还有着不易察觉的稚气，像极了当年的末晴。而她此时只是询问地看着我。我向着她点头，看她得体地对我微笑转身离开。

　　晚上在也和的pub见面。“一钩新月天如水”，是我们当年在大学时的暗语。相遇，相识，相知，相爱，最终相离相弃，都在这一家“和田月1983”。而末晴，竟然还记得。当年在那里对着她满脸的眼泪，听她说分手，然后点头说好。她声音不高，只是一字字都像咯血。我在那里遇见了晚南。然后和他一同坠入情网。在角落里接吻，凶狠的拥抱，和声嘶力竭的爱情。见不得光，却在那一天夜里，被来和田月1983找我的末晴发现。我一直怀疑是也和透露给末晴这件事，毕竟当时已是大四，末晴已经在一家名气颇大的公司实习，又是干练聪明的女子，整日忙得连轴转，根本无暇顾及我们之间越来越少的见面。她素是相当自信的，对我自是极好，又优秀得无以复加，便也笃信我没有出轨的可能。
　　“均颜。你若是爱上其他的女孩，我不信我没有实力再让你回到我身边。可是你，居然是……”
　　“是又怎样。末晴，我至今都不知有没有爱过你。你那样好，又对我那么好。我自然愿意接受你。可是我现在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末晴，你爱我吗。你怎么知道你爱我？”
　　我竟然还记得她与我告别时满脸的晶莹和哭花的妆。她赶来得定是匆忙——我竟然现在才想到——她热爱素面朝天，淡妆被泪水晕得斑驳，显然是下班后就直接寻了过来，连卸妆都不及。我开始后悔那时说出的这样伤人的字句。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质疑她的爱情。她是轰烈的女子，爱恨分明，转身放手时也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希望，说着那样动情的句子，满眼满眼的泪和祈求。她甘愿为我这样卑微。
　　而我只有辜负一条路可走。
　　分手之后便再未见过面。我不忍见她，她自是更不可能见我。现下一切都已过去。如今在不知所措的时刻重逢，却依旧是她先行提出。她明明知道先开口就是认输，然而她是无法释怀的，我知道。并非所谓寻常痴情女子遇上负心汉的戏码，如霍小玉般恨得化作厉鬼纠缠不休，她只是爱得太深时光也无法纾解。
　　我又能说什么。我有什么资格拒绝。
　　末晴。末晴。

　　“真命天子似乎根本就不会存在。”末晴的闺蜜曾经在我们分手后对我这样说过。在她们眼里，我和末晴就是毋庸置疑的天造地设。“是因为你以为的真命天子有他自己的Mr. Right 吗？”我这样戏谑地回答着，一手挽着晚南，笑得像个恋爱中的小女人。
　　晚南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人。好。饶我有再天花乱坠的灿莲之舌也只能黔驴技穷地用这样一个普通却又包罗万象的形容词。温宁的笑，宠溺的笑，静缓的笑，他总是笑着，像是涴蓝天幕上一线温若泓泉的月。我似是习于从小便被人宠着，连和末晴在一起，都是她更迁就我一些。而晚南，更是近乎于无条件的溺爱。住在一起的时候是他做饭给我吃，每顿饭变着花样，尽是他精心调配好的组合。我讨厌记各种各样家用电器的位置和使用方式，他就每天下班匆匆赶回家开灯、开空调、开热水器、开饮水机、开电脑接宽带，check我明天的行程给我选好明天上班的衣服放在枕边，拿好我的睡袍挂在浴室里的衣架上，再匆匆赶去做饭。其实这些我原本都是不知道的。直到他告别了我的生活的那一天，我想把他的东西全都翻出来扔掉时，才发现原来他几乎什么都带走了，只余枕巾下面的一张薄纸，害得我发现了他的东西也没舍得扔掉。他提醒我所有开关的位置，备用灯泡和电源，万能充和我手机的充电器分别在什么地方，提醒我不要沉湎于pub，要多吃蔬菜和水果，不许抽烟，不许酗酒——活脱脱一个更年期的母亲，满纸絮叨，看得我满脸都是眼泪。第二天上班我就不出意料地迟到。以往起床的时间，是晚南在什么都做好了的前提下掐分掐秒地算好让我多睡一会，而现在却只能满身狼狈地冲进公司，早饭没吃衣服没整好，一脸风尘仆仆还要挨上司的骂。晚南晚南。你真狠。你就用这种方式锁住我，让别人无论如何都受不了没有你的我。连我自己都受不了这样的我。你就那样干脆利落地把我们的联系全都斩断，把那些当时美得令人窒息如今却让我痛不欲生的记忆全都留给我，让我一个人在原地慢慢生锈等你归来。
　　对的。真命天子根本就不会存在。
　　他们只是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脾性恶劣的富家公子或者笑容明澈的温柔少年。永远只对受尽欺侮或者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女主角好，只对一个人展露那种山无棱天地合的温暖，只对一个人写尽全部的动心。不管半途杀出多少程咬金，都不过是见证这一场轰烈幸福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