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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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忆及你，已是暮色馥郁的深秋了。
半说，深秋是半抔淡漠的凉色，半斟挽留，是最适合别离的站台，不会冷得狼狈亦不会让溽热误了纯粹的矜哀。我想这竟是你予我的轮回。当年在深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我踩上那一线被脚印熏灰的黄，却被你遥遥伸出一只手婉拒。你在车厢前的踏板上转过脸朝我挥手，被后面的人嘟囔着往前挤。
你自是不知道我隐忍的眼泪。那是我与你最近的距离，而你回身慢慢微笑，将我渺小的企图阻截。
我只看见铁轨陈旧的暗和沉默。再抬眼，已经没有你的背影了。
那是我再也无法假装忘记的季秋。
有些事是用一生都无法叙尽的了。比如我遇见半。自告别晚南之后，我在也和的pub——和田月1983把每个夜晚饮上一层醉色。我知道也和是担心我的，只是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包括我自己，也包括晚南。他的关切是恰到好处的醒酒茶，会替宿醉的我请公司的假。像煦暖的疏风，默默在我身后收拾一地凌厉的碎片。
而半是也和的反义。
他会劈手夺下我手中的那一杯光怪陆离。他会喝叱为我倒酒的服务生。他会把瘫软的我从也和为我留好的房间里拖出来送回我一个人枯守的那片僻冷，那是晚南留下的，生硬而突兀的残骸。
我眯起眼，看向桌对面的也和。他的眉眼在咖啡的雾气里有些模糊，但细致的眼里，全是明明暗暗的温柔。
“不要再让我看见那个人。”我用中指关节轻叩桌面，微微笑起，“我自己的事，不需要那个小孩子来干涉。”
我站起身，静缓的风把日光掀起一阵波动，也和依旧坐在那里，轻轻叹息：“均颜……”
我如晚南一般回身，予他一个缓慢的微笑：“你也一样。”
这个深秋漫长得让半都觉得不耐烦——他明明是最爱这样略凉的清凄的，一度被我取笑说像个酸腐诗人——大致在结霜的临界。曾经让半乐此不疲的便是这样幼稚的游戏，与我打赌明天是否会在院子里看见一抹旧白。我总是猜“会”，而半每次都赢。我想我是讨厌暮秋的，因为这总是让我绵延不断地想起你，频繁到每隔五分钟半就要叫我去做些什么，从拖地洗碗到用光强计测月光亮度不一而足，来救起这个快要在回忆里溺死的人。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我也就装作对他所有的新发现新创意兴致盎然。
对的。我忘记告诉你了。半是我的男朋友。我注定落后于你，不管是从彼此抽身还是找到一个替代品来填补为对方预留的领域。
太漫长的东西总是会让人生出两种错觉。一种是它就这么天荒地老下去永远不会结束。一种是下一秒就天崩地裂万劫不复。这个晚秋是前一种，我对你的眷怀是后一种。可他们都是上帝的玩笑。这样的温度和湿度很快就离开了我们的生活，而我的眷恋却绵长得令人发指。人类为上帝所生，他自然有权看我们演一出出闹剧。就像我曾经矫情地抱着你的肩膀说，我是为你而生的，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
那么我们的曾经，是不是也是时空不小心转了个圈，在视网膜上投下的虚影？
有些时候你告别一个人只是为了再见到他。恨一个人只是为了再爱他。有时候你抛下一个人只是为了证明回头时他还在的温暖。也和没有将半拒之门外。在看见半的时候我干脆利落地把也和刚为我调好的酒倒进了也和的领口，看着他苦笑着把目光温柔移开，醉色里光线模糊。我摇摇欲坠地倚在吧台上，连语气都沾了酒精的味道，“也和，你很好。”
“也和，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当晚是半送我回家，一如那些渲染满了酒气的夜晚。我喝得不多，意识还残存着未被酒精麻醉的呼吸。我记得半扶我进屋，换鞋，开灯，一气呵成。我至今都不记得电灯开关的位置，我一直都觉得晚南会为我开灯。在那么多的时光里晚南就像是光明——矫情烂俗又没品的比喻。可是当我自己蜷缩在黑暗的客厅中，听见你的脚步声和室内突然汹涌的光线一起吻过我的额头，你的手掌覆上我的眉，宠溺地为我挡住太过刺眼的光，为何那时我就只能将你与光明联系在一起，那些永恒的，压倒性的温柔，和那些让人完全沦陷的，纵使明知是飞蛾扑火也义无反顾的爱。
而现在，为什么有人代替了你的位置，连换鞋时都会习惯性地穿上我们买的情侣款拖鞋当中你的那一双，熟悉开关的方位，准确地在黑暗中找到那个让我一触即溃的结点。
为什么，是他不是你。
为什么，那天在站台你只用一个微笑就把你我之间的过去勾销。
为什么，挽回我往下堕落的脚步的，是他不是你。
天开始黑得日渐早起来。半打电话给我，在满天缓慢流动的云朵下面听见半明亮的声音说着，下班后早点回家。恍惚有一种突兀的暖意。满满的青黑色调里，为什么会有人对你回眸一笑，然后用一个弹指花开满地，明灭的妍色晃花了习于黑暗的眼睛，却无法不激起漫开的欣悦。
“哈啊？吱一声啊？”半在短波信号的另一头说着，不等我的回答便接下去，“我来接你吧。下班等我哦~”
挂掉电话的时候我有些怔住。屏幕的光渐渐暗下去，直至消失成黑黢黢的墨色。
我终于从刚刚失去的阴翳里走向了未来。重新开始工作，明明是朝九晚五的工作制却常常加班。积灰的台面竟然还为我留着，有一点软软的安宁，像是时间在尘埃的睡眠里流动得极为缓慢，连吐息都是十二分的温柔，怕惊醒那一方深眠的静好。我后来才知道是也和答应无偿接下我翘班期间所有工作，我的公司才同意不把辞退信发进我的邮箱。我知道这件事时遇到了另一场灭顶的伤心。彼时喝得烂醉，两个人回到家以后一边对着水池吐得精疲力竭一边牵着手互相取笑对方喝得通红的脸，然后拥抱着睡过去。第二天却发现我一个人在床上，睡相明明不好被子却结结实实地掖在下颏，枕边只余一纸清峻峭拔的字：“我走了，昨夜只当是饯别。”
我终于明白，人在最悲伤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那样柔若无骨的水滴，只是于喜极而泣的重逢时填补一切空隙。为什么我在被酒精麻醉时只知道，我已经那么不珍惜你，我不可以再放开你，你却知道你选择的离开的时机是最伤人的锋利和无情？
似乎只有把自己放到一个卑微的位置，才有资格和人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半低下头来看着我。我维持着可笑的姿势，一条腿伸直了搭在茶几上，另一条腿半弯着撑开沙发和茶几之间的所有空间，投下暧昧的阴影。地板的冰冷乘着这个怪异的坐姿一路爬上身体，我压抑着发颤的呼吸等待着面前传过来的回答。我从不知道我可以听到这样多的声音。烧水壶里气泡一路上升最后破裂的声音，茶叶盒里的塑料包装小心翼翼地在风里拥抱了金属质地的罐壁。头顶的光线忽然一黯又一亮，光线发颤的嘘声。隔壁人家空调室外机呼呼运转的声响。远处商家促销活动主持人故意捏尖的嗓音。可是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只有我的等待和他的犹疑对峙。
灯忽然灭掉。更冷了。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水已经烧开，声音在渐渐小下去，呜呜的，低沉而温柔。像是大提琴的滞重和流丽，又像是无法倾吐的闭塞的哭。
黑暗里只有越来越急的心跳声和越来越近的呼吸。一片冷意里环过来的温暖手臂，和在我耳边落下的字句。
“均颜，你喝醉了。可是我多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啊。”
他把一个吻遗落在我额头，像是安抚一只满身伤痕的流浪猫，然后他站起身来，对我慢慢地笑：“你等一等。”
他泡好醒酒的茶，将我扶上沙发。他的袖子上全是那种低回的茶香。他转身走进储藏室，找灯管和梯子。站在梯子顶端换灯管的他，看起来那样高，那样瘦。我定定地仰视着他的脸直到脖子酸痛，低下头时他却转过脸来叫我的名字。“均颜。别喝，烫的。”
我缩回准备去拿茶杯的手。半是这样的人，猜得到我想做什么，会做错什么。忽然觉得刻骨的安然。
房间里突然亮起来。我慌张地闭上眼睛，却还是觉察到了温暖的手在眼皮上留下的阴影。该死，我又想起了你。我没有办法呼吸了。“晚南。”我向着前方那一团冰冷的空气伸出手去，光线停滞一秒，又利落地穿过了手指的缝隙，在眼睑那里微妙地折射出琉璃的色彩，“晚南，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