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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院子里的灯火消失干净,只留天上明灯一盏。月光透过门缝,冬夜里干燥的空气,掺杂了木炭灰烬与蒸米饭的气味。

      她用脑门顶了顶,想从两指宽的门缝挤出去,猫脑袋虽不大,可除非能流动,不然实在太勉强了。

      期待寻猫的人能早些回来,她计划一听见脚步,就发出叫声。

      不知月亮是否真有温度,入夜比白日加倍冷,仿佛冬季之后的第五个时节。她等在风口处,没一会儿爪子都冻麻了。

      在门前待得越久,陆语棠就越不敢离开光亮。她怕黑,偌大的院子独她一个人,恐惧像熬糖人吹出来的糖老虎,黑暗里不断膨胀变大。

      吱吱吱——

      这声音很难不令猫印象深刻,柴房角落,霜白光亮映出一双红豆大小的眼睛。

      怎么办?

      又是老鼠,此刻的陆语棠困在柴房的月光里,连逃的路都没有。

      老鼠继续吱吱叫着,胡须抖动,尖尖脑袋贴在地上,似乎没发觉塑像一般的陆语棠。

      小东西没有奔她而来,她舒了一口气,身体不再紧绷。屋里好歹也算有了个活物,不至于让她一只猫独自面对满屋死去的小树与老树。

      心情平静下来,思路也清楚一些,让小老鼠咬一下就咬一下罢。虽说这东西比蚊子大,但总不至于吸血吃猫。

      陆语棠随心而动,打算朝它示个好。

      若是将爪子放在能抓它的范围却不抓它,不知能否令它放下戒备。

      她活动一下爪子站起身,爪心的肉垫拍上地面,扬起肉眼瞧不见的细小微尘。

      觉察到的小老鼠当即吱吱叫起来,声音抬高,甚至略带几分凄厉。毫无准备听见这声音,陆语棠吓得三步并两步飞窜上最近的柴火堆。

      受了最大惊吓的根本不是她,老鼠嗖嗖地到处乱窜,最终在门缝出嗅嗅,自己钻了出去……

      鼠尾摆动,打翻的小石子摇摇晃晃最终停在门口。陆语棠瞧着那片小阴影,还挺羡慕的。她心有余悸,经这么一吓,反而没那么恐慌了。

      脚下是一条条横放堆叠起的木柴,树皮的纹路清晰,枝桠散乱。缝隙里,透出一丝被挡住的光亮。

      她踩着木柴,柴堆对猫咪来说可以轻松拾级而上。唯有不时踩住没有枝杈的圆木,总会滑下来,有些累猫。

      她不需要走到最高点,就已经能看见房子顶梁处,两屋檐相夹的巨大的三角空隙间,正透出微微幽光。站到近处,不止明亮,还很暖和。

      朱漆的大柱抬梁,一面墙只做围挡之用,梁上相通。墙后就是她方才听见人声的地方,说不定另一间屋子的门仍开着,她可以从那边出去。

      她观察着堆在墙下的那堆木柴,从这山下去开始往那山爬。有了希望,饿和累都被暂时放在脑后。

      墙后忽然响起声音,是屋中人又开始了闲谈。

      她想喵喵叫唤吸引他们注意,就听见一个女子亮堂的声音:“王爷说不用找那猫了?”

      “是啊,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况且还残废了。再挑一只也行吧。”回答的似乎是方才那个锁门的杂役。

      “那两个字你也敢说。这是在王府里,可小心你的脑袋。”女子提醒他。残废二字,定是没有哪个身有缺陷的人听得下的。

      墙外,陆语棠刚要出口的叫唤止住了。

      什么叫再挑一只。哪怕她本也没存着长留在宁王府的心思,听见这话也不会好受。这宁王真是,真是……负心人。

      尽管于情于理也没什么可挑剔之处,可她受惯了人人在乎,哪怕自己现在是只猫也不想被随意顶替。

      况且自己才不是他的猫,等他再挑了一只,她就……她就先回来将那猫骗走!

      陆语棠呲了呲牙,设想了一下邀请新小猫参观旧银铺,从此留王爷孤独一人没猫没狗甚至没老鼠。乱想完渐渐冷静下来,将这点儿比蜻蜓翅翼还薄的不悦抛诸脑后了。

      她继续往上爬了几步,想听得更清楚些。

      脚下堆成一座山的木块比刚才那摞木材好,足有小臂长,小腿粗细,劈得均匀整齐。走上去也没有崩塌,稳固得像他们舒国与北夏边境的老城墙,她虽没见过,可歌谣里都说它结实。

      两边架起鳞鳞灰瓦的椽木,伞似的撑起一片空地,陆语棠站到其间,从顶上往下望去。

      隔壁这间屋子比柴房阔大亮堂太多,屋里氤氲着温暖的水汽,较远的墙边靠着木架,几条长案上有三五篮新鲜菜。砧板上码着肉食,方才的白鱼出现在一只开着口的瓦罐边上,伴着一小碟盐,一小碟花椒,鳞也去好了,想必正打算开始腌制。

      半月里她也在街边酒楼穿行过,知晓不少杂事,不然连这是什么鱼都未必识得。总之无论是哪样,眼下也还吃不了。

      更近的一条长桌上,传来熟物的香味。灯光照亮处,白瓷小盅里是冬菇煨鸡,闻着鲜香诱人。

      她脚下这面墙,有灶台倚靠,锅里是刚刚滚开过的水。

      妇人粉红花袄,戴梅子色头巾,她身材丰满,圆脸、大嘴,似乎处处都是旁人的一倍多。

      她正将锅中水舀出来,分到盛得半满的木桶里,不时抬起头来跟杂役说话。

      这人约莫是个厨娘,说话间正舀满了最后一桶,摘下腰间为防着油花沾脏衣裳而系的襜裙。

      对面的杂役身材干瘦,两人虽行走在厨房柴房,但都整洁体面,总归是在王府做事,衣着也比她在街上瞧见的商贩精神许多。

      思及此事,陆语棠脑海中飘过一些零星的画面,她似乎府中有什么怪异之处,只是她一时没能抓住。

      若说真有什么格格不入,多半是相比之下王爷的房间太朴素了而已罢,陆语棠没再细想。

      “你刚才怎么没去找猫,南星公子说是重重有赏呢。”杂役问厨娘。

      “找不见的,猫这东西通人性。对着王爷那刻薄眉眼,跑了也正常。你不知道吧,我听说,王爷天生命硬又凶星会照,得亏生为皇子,旁的倒是不打紧,自小养过的猫狗没活一个。”

      不会吧,陆语棠讶然。除了自己,别的猫不是都乖乖吃鱼么?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陆语棠生怕漏听一点儿,她迈上房梁,身边比她稍高些的瓜柱支承在两层木梁之间,她就藏在它的阴影里。

      哪怕面对根本不谈光明行径的两人,安静偷听也并非君子所为。旁人背后议论他人,陆语棠未必要与他们一般较量,奈何她实在好奇——对于那个不爱言语的王爷。

      “你才小心脑袋呢,都是听谁说的?”杂役压低声音。

      “菡珠丫头和南星,他们总是王爷身边最近的人了吧,就是听见他们说起的,绝无掺假。据说每个都死状凄惨,什么撕碎了的掏心挖眼的。如今王爷连喂马都不亲自去了。”

      厨娘说得有鼻子有眼,对于知晓这份秘密传闻非常得意。

      只有陆语棠不寒而栗,究竟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她不知道该从何处猜想,哪种想法,对庆容来说都不会太礼貌就是了。

      “王爷真是那么疯的人么,听说贵人们都有些奇特的癖好。”杂役似乎在想象失去眼睛心脏的动物,面色古怪。

      “唉,说不定是天生带煞挡不住呢。你想新来小猫那腿和王爷那腿,怎么全都伤了一下就再也好不了了。”

      他们倒是谈论得自然,毕竟这些猜测是京城中人人都能想到的。

      “这话你可别让人听了去,王爷连日来寻访京城名医正要再治腿呢。”

      “太医院的人不都个个来瞧过,舒国还有更好的大夫么?”厨娘不以为意。

      两人说着,一人拎上两只桶,往门外去了。

      陆语棠茫然地在梁上站了一会儿。

      什么话,她的腿可是说好就会好的。

      会好的吧,她头一回受伤,越想就越觉得难受。好了也不一定能变回人,该怎么办呢。

      王爷他呢,太医院的人也治不了他,那昏迷的自己又有谁能治。

      罢了,不要丧气,多寻找机会,他们俩都会被治好也说不定。

      陆语棠从不会让自己烦恼太久,抬起头,香气丝丝缕缕飘来,牵扯她的视线望向那些吃食。

      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决定下去吃一点。脚下这面墙上挂着两副蓑衣、几条干鱼、麻绳编的蒜、辣椒,还有一捆端午放到现在的干枯艾草。陆语棠考量了一下,爪尖尝试着弹出又缩回,决定踩着蓑衣下去。

      她紧绷起身体后退一步,往下扑去。

      好巧正好挂到蓑衣领口上,位置高于一人,但慢慢往下可以毫不费力挪到灶台。。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两人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她惦记着想偷吃,理不直气不壮不愿被发现,赶忙往下跳,打算下一步就抓住蓑衣尾巴。

      着急的一瞬间,她仅剩能活动的后腿踩空,眼看要掉进铁锅里。

      锅里的水已经不再滚开,冒出的热气仍昭示着它不可触碰的温度。

      即将变成小猫汤的恐惧支配着她,她惊惶拧身,尾巴控制令身体一偏。落下时,她险险擦过锅沿烫到了一只爪子。然而身体撞在灶台边上,双爪无处借力,直接滑了下去。

      哗啦声随之响起。

      她一头栽进了地上的小水桶里,彻底浸入温水中。

      等她扑腾着要出来,两个人已经迈进门槛了,她踮着脚想够上木桶边沿,从未落过水的她完全慌了神。

      “怎么洒了这么多水?”厨娘奇怪。

      “许是方才不小心洒的,那就全都盖上吧。”杂役提议完,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

      木桶埋在灶台的阴影里,还没有人注意到她,一只木条拼制成的盖子就压了下来。木桶里如夜幕笼罩,刚露出鼻尖的陆语棠完完全全被盖了起来。

      喵呜呜——咳。

      闷在桶里愈发窒息,她由人拎起,在水中晃荡着。

      不断的颠簸让她头晕反胃,再奋力想起来也做不到了。伤爪沾染温水,疼痛剧烈,她感觉眼前直冒星星。

      直到杂役停住,木桶才被安放下来。

      一切终于平稳,陆语棠虚弱得爪子都划不动水了,她浮起身想顶顶桶盖,透过木桶壁听见外面倒水的声响。

      “王爷,那猫……”南星的嗓音也亲切起来。

      “走就走了,何必要找。”庆容倒真像杂役说的那样,对自己这只小瘸猫没什么萍水相逢的情谊。

      “它的伤口不是已经好些了么。”这下半句,倒像庆容在自言自语,说罢将南星也遣了下去。

      陆语棠喘息都吃力,省不出心思去猜想庆容的心思。昏暗光线自桶盖缝隙倾洒进来,桶又被提起,一瞬间天旋地转。

      她随着水流一起倒出来,落进更温暖的水。一闪而过的是密不透影的帘幕,和一方小池。

      扑通。

      身体沉进水底,一霎那她倒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

      猫被淹死也太可笑了,她暗想。千万别让旁的小猫知道了,狸奴之耻!

      这只失败的小猫很快被一双大手拢住了,她早就精疲力尽,溺水的恐惧让她紧紧抱住手臂。这动作牵扯她的爪子沙沙的疼,尤其是烫伤和摔折的那两只猫爪。

      可掌心温热,确实是让人想睡觉的温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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