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那夜回到张启山的府邸之后,张启山再也没有提及过当晚的事,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只是当晚上熄灯之后,二月红明显感觉到今日张启山在床上的力气是平时的不知多少倍。温情的耳鬓厮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仿佛只是野兽的本能欲望,将他撕咬、扯裂、吞噬,连喊痛的力气和节奏都不肯给予。
隔日早上,二月红醒来时,张启山早已不在身侧。是家仆转述给二月红,佛爷出门前吩咐,等红二爷用完早膳,就叫车派人送红二爷回自己府上去。佛爷近来公务日渐繁重了,会住宿在军部,可能不再有机会经常回家。
当下似有惊雷落于二月红头顶,他脑子里“嗡”地一声响。
这算什么?
他这是……被抛弃了?
身上各处还在猛烈地疼痛着,宣告着关于昨夜的一切在他身上烙下的印迹。市井间美名,军部总司令张大佛爷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他今日见了,连这多日的感情走到尽头时,也是这般决绝武断,令人全无防备,也全无招架之力。
只是二月红也没想到,此刻他内心的愤慨竟多于留恋和不舍,昔日的山盟海誓对张启山来说果然都是屁话,如此轻易便可抛之脑后。
二月红没有用早膳,车也不坐,整理好包袱就独自步行回了红家班的戏园。
回到戏班,正好在门口撞见丫头。丫头看见二月红身上的包袱就明白了一切,但她什么也没说,帮着二月红重新整理了从前的房间,又催着他去拜见师父,之后还要跟着师兄们练功吊嗓。
二月红跪在师父面前,两人相对无话。丫头伺候师父用了茶,师父才慢慢用戏腔唱出几个字:
“过眼云烟。过眼云烟。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呐!”
二月红给师父磕了个响头:“弟子有罪,弟子糊涂,弟子早该明白的!”
师父仰头饮下最后一口茶。
“练功去吧。”
二月红回到院中,被众师兄奇异的目光齐齐锁定,但众人都顾自站在一遍看戏嬉笑,连靠近也不愿意。
二月红倒是不在乎这些目光里的揶揄,不过丫头冲上去为他解围:“看什么看!都吊你们的嗓子去!”
二月红很快又重新适应了原来每日一成不变的生活。吊嗓练功,堂会演出,原来张启山同他在一起时那般高调,如今两人不再出双入对,众人也都猜得出是怎么回事。台下除了他的忠实戏迷,也总有人议论纷纷,或者干脆就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嗑着瓜子,甚至给他喝倒彩。这些二月红都不在意,毕竟不管如何,他长沙第一名角的位置无人可动摇,他不过抽身去红尘情网中走了一遭,归来时还依旧是梨园的皇帝。
一日粮商李家又给红家班递来请帖。五月廿二,李家夫人过寿,请红家班去唱一场堂会。
赶巧二月红当日早定下了另一场堂会,李家的人说今年不是整寿并非重要场合,不一定要二爷亲自到场,只要有别的子弟能来唱一场就行。于是师父亲自挑了几个人去李家的这场堂会,丫头也在其中。
到了五月廿二那天晚上,两拨人就分别去了各自的堂会。
后台上妆的时候,二月红的眼皮就老跳,还心不在焉打翻了一盒胭脂。手下们说可能是二爷近来休息得不好,精神有些恍惚,二月红也担心一会儿自己上台时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好在演出还算顺利,最后也是赢得了满堂喝彩。但二月红总觉得心里有事,仿佛压着什么说不出来似的。堂会一结束,匆匆卸了妆就赶回戏班去。
二月红一行到家时,另一边的堂会还未结束。二月红有些疲累,但夜点心又觉得没胃口吃不下,只喝了些茶水。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听见门外吵闹,原来是众师兄散场回来了。二月红忙迎了出去,却不见丫头的身影,忙问师兄们丫头去哪了。一师兄答,他们也觉得奇怪,卸妆时就不见丫头身影,因为不在一处化妆,没仔细去寻,还以为丫头贪玩儿先跑回来了。
就在这时二月红跳了一晚上的眼皮的暴躁程度仿佛达到了顶峰,连带着心口也突突地跳起来。二月红摇头否定,忙叫众人一块儿去寻。从戏班到李家沿路的巷尾街头,充斥着众人的呼喊,然而却未有任何回应。
“丫头不会已经回家了吧?”
有人这样说道。
“不可能!丫头从小最乖,必经之路就是咱们找来的这条大道,她不会走别的路回去的!”二月红立即否定。
于是众人只得一路寻到李家去。李家堂会虽早已结束,但宴席刚刚才散。李家家主李老板正在府门前送客,看到二月红一行来势汹汹,个个来者不善的样子,念及还有宾客在场,他并不想理会这群人。但是又打发不了,于是一口咬定不知丫头的下落。
“堂会都散了,我还留你戏班的人做什么?”
二月红知道李老板不想在宾客面前与他多言,独自上前好声好气地商量道,能否派一家丁带他一人独自入府去寻一圈,若找不到人就算了,改日还得登门赔罪。李老板这才答应了他的请求。
已过亥时,一名家丁提灯独自陪二月红在李府中疾步寻找。行至一处别院,竟在院中假山后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丫头。丫头脸上残妆未尽,发辫凌乱,手上身上还有新鲜的青紫的伤痕。最令二月红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是,丫头衣衫不整,罩衫之下,连贴身的亵裤也被人褪去了。
二月红抱起虚弱的丫头,咆哮着问那家丁这是谁的住处。家丁不敢怠慢,结结巴巴地告诉二月红这是李老板亲侄的住处。李家侄儿前不久从外地来省亲,在这别院住了有月余,平日里飞扬跋扈,家仆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二月红闻言,飞快地踏上了台阶,一脚破门。然而房中无人,只一盏微弱烛火,扑了个空。二月红叫家丁拿来一床毯子裹了怀中的丫头,径直去寻李老板。
李老板送客归来与戏班众等在李府前院。见到真抱着丫头出来的二月红也是一惊,但看到丫头这幅模样,立刻就心下了然,定与他那泼皮侄儿脱不了干系。
“报官!”二月红见到众人,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脱了去,但这声怒喊仍旧如山倒。
在警局,接警的警察向众人各自做了详细笔录。但李家侄儿目前下落不明,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就是他污辱了丫头。一边是长沙名角,一边是长沙粮商大户,警员两头都不敢得罪,但又无力应付,只得推说得先搜集证据等上级裁断。二月红料此人作恶多端,有警察在定跑不了,眼下赶紧带丫头回家要紧。
回到戏园,二月红只留下一个年纪尚长的姆妈照顾丫头,将来为自己辩解的一众师兄全数关在了门外。门外开头还吵吵嚷嚷地闹了一会儿,过了一刻钟也渐渐没了声响。
姆妈已经为丫头擦洗好了身子,问二月红还需不需要些什么。二月红见时辰已晚,姆妈虽也气愤但已经有些打起了瞌睡,便吩咐她去睡了,只留下自己一人在房中陪伴丫头。
在油灯跳动的微弱灯光下,丫头的脸色仍显得那么苍白。昏睡中的她也紧皱着眉头,眼角下的泪痕虽早已被二月红拭去,但那微微抖动的长睫仍像是挂着一帘蒸腾的湿气。
此夜深人静时,二月红的怒意未消,甚至越发地愤怒起来。他在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抖动得指甲一下下攥入拳心,要生生将自己捏出血来。除了愤慨,还有悔恨,懊恼,愧意,这些情绪堵在胸口,无处释放,压抑成刃,直指心头,仿佛今夜受辱的人不是丫头,竟是他自己一般。
隔天一早,二月红就独自出门去了警局。
还是昨天那个警卫。讲的话迂回着,委婉着,什么“法律”,什么“证据”,什么“秉公”,什么“您放心”,大段大段听上去像在宽慰着二月红,拆解开来却字字都只透露着一个,“这事儿我们暂时没法管”的意思。
“一天等不来,我就天天来等!等到你们把那李家侄儿绳之以法的那天!”
二月红怒目而视。
二月红真如他所说,堂会也不唱了,功也不练了,每天天不亮起来安顿好丫头,就直接上警局去。哪怕又是任何进展也没有的一天,回到家里也只能苦笑着告诉丫头:“快了,快了,马上就快为你讨得公道了。”
直到有一天,连警卫也被问得不耐烦了,又或许是他真心可怜二月红和丫头,悄悄告诉二月红——对不起,红老板,这事儿我们真做不了主。上头有了主意,叫我们不要再管,赔您家姑娘五十大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您看行不行?五十大洋可不少了。
“谁稀罕你们的破钱?!这是哪个上头出的馊主意?!”
警卫再次压低了声音道——是军部。
“……军部?”
二月红青筋暴起,扭头就直奔军部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