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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深海巨兽(二)
      第二天早上十点,杜时文懒懒散散地在那张他睡到初中的小木床上醒来。满打满算,他睡了十一个小时。他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睡那么久了。上一次睡觉超过七个小时,还是高考后的暑假。而且这是一个难得的漫长而平静的夜晚。他做了一些梦,只隐约记得梦到以前的一些人,还有一些琐事,其余时间都安安稳稳地睡着。他呆呆地坐起来,双腿有些发虚——对于他来说,过久的睡眠过后需要一些时间来重启身体的机能。他身上是带有角皂味道的洗得发白的圆领衫,上面印着某只紫色的高达。这是杜时文初中时买的一件圆领衫,现在穿起来还松松垮垮的,是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买给他的。他没有喜欢过高达,也没有人喜欢紫色的高达。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但是这件衣服的质量还是很不错的。就此认识了一个物美价廉的牌子也算有所收获。
      房间里,课外书、电脑、装饰画、衣服、玩具,有的还泛黄了,都已经是初中以前的东西了。奇怪,自己也不是什么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物,怎么感觉这个房间定格在了过去。听到妈妈在叫自己了,肯定是起床吃面,面的内容和昨天一模一样,普通的挂面加一个鸭蛋加一点瘦肉加一把青菜,泡在一大碗面汤里。
      有一次,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也是在这个家里的厨房里,杜时文要自己煮面,因为他只会煮面,不煮就没东西吃。下楼吃或者点外卖也可以,但是他手里的钱不多,爸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能为他自己打算一点是一点。
      他已经吃了好几天面条了。这不是什么伤感的事情。我国美食文化博大精深,光是挂面就有很多种类型,还没加上老干妈、李锦记等种类繁多、口味丰富的酱料。
      当时还在上初中的杜时文正在厨房里吭哧吭哧地干着,杜母突然开门回来。她听到厨房里叮叮咣咣的声音,猛地把厨房磨砂的玻璃门拉开,只看见杜时文瘦小的身躯——杜时文只是发育慢而已。杜母开始破口大骂——针对面条,主要是骂杜时文连面条都煮不好。杜时文懵了一下,知道他妈不对劲,他妈平时根本不骂人,说话也有理有据的,也懒得跟她较劲。杜母多说几句,突然呜咽一声,回了自己房间,咣当一声锁上门。
      杜时文自己吃了一碗,盛了一碗,放在饭桌上,回房间休息了。还好是暑假,有无尽的白天可以挥霍。如果妈妈也有暑假,她就可以慢慢恢复。

      不知不觉自己想了好久小时候的事情。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当着妈妈的面提起,否则她一定又要难过,说杜时文光记她的坏,不记她的好。杜时文有点无奈,首先在他心里,这不是母亲坏的一面;其次,他自己也很疑惑,为什么会对某一天的小事记得清清楚楚,对一些大事却没有具体的印象。就连这个厨房的油烟味和柠檬洗洁精味,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只要一走进去,就能想起那个白日灼灼的午间,锅里沸腾的面条、四散的蛋花,母亲大汗淋漓地开门,脸上的妆稍微有点花;午饭后的绿豆雪糕,解不出来的初中解析几何;还有穿在身上的宽大的紫色高达白色圆领衫。

      “想什么呢?快吃。”
      “哦。吃了。”
      妈妈从来不会怪自己晚起。因为她也刚起没多久。而且短暂的早间生活过后,她又会很快地去睡一个回笼觉,直到下午,再做饭,再睡觉,直到周末结束。
      “妈”,杜时文边搅动着面条边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你爱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杜母停顿了一会,“这么大个人了,这点事都做不了主。”
      杜时文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问,给老妈一个拿主意的机会,她就会怪自己不愿意多陪她一会;如果给她一个决定的机会,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需要人陪。很多年来这种方法屡试不爽,杜时文总是利用母亲自尊的间隙逃离。后来他也偶尔回选择主动来留下来。母亲当然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远远不到,她还是一个驰骋职场的大姐大,有一个见首不见尾的儿子,和一个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丈夫。杜时文觉得老的是自己。自己已经长到需要妈妈的年纪了。
      “那我今晚回去。”这一次还是溜了吧。杜时文怕那个叫徐冰的杀一个回马枪。
      “怎么晚上才走?”
      “买不到票。”
      身后传来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妈妈做完早饭了,要回去睡回笼觉了。

      杜时文踏上了离开家的高铁,去往自己居住的城市。不论何时,高铁站都不缺热闹的景象。只是到了深夜,人们活力衰减,候车大厅更显安静,人数并没有减少。
      该不会又遇到徐冰一次吧。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也要回到邕宁去相亲呢?好吧,也许他不是和自己同一个起始站的。又或许他也要母亲陪同相亲,他也上了政府单身名单。不过他妈呢?杜时文觉得思绪一片混乱,这倒还好,起码没有读博士时思绪混乱,他已然习惯;但还有一股没来由的难过。不是吧杜时文,你已经退化到没被相亲对象看上就要难过的地步了吗?绝对不是这个原因。伴着婴儿的啼哭声和短视频的外放声,还有浓烈的老坛酸菜泡面味,杜时文在时速360公里的高铁的二等座上缓缓睡去。

      “你猜我看到谁了?”第二天凌晨才下的车。车上网不是很好,一下车,杜时文就受到了刘胜神神秘秘的信息。
      “谁?”
      “我靠,大哥,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我以为你失踪了。”
      “隧道里网不好。一路上隧道太多了。”
      “我看到你初恋了。”
      “看到就看到了呗。”
      “你不关心他现在啥样吗?”
      “看上去衣衫褴褛、要死不活的吗?”
      “我觉得大街上比较难看到这种人,车祸现场可能有。”
      “那算了,不用说了。”
      “那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看上去普普通通罢了。我只是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代交通那么发达,人家爱去哪不行。”
      “说不定他来找你再续前缘呢?”
      “别。”
      “唉,受过伤的心还可以爱谁。”
      “你怎么不睡啊?”
      “事后。”
      “嚯,好家伙。”
      “是凌晨拉屎的那种事后。”
      “……别睡了。出来接我,去吃早餐。”
      “得嘞。你搭地铁到刘家口,我们开车去喝早茶。”

      杜时文把屏幕一灭,手机滑进裤兜里。深秋的凌晨还是挺冷的,一件单薄的外套不足以抵挡潮湿的寒风。通往地铁的通道里人流变少,不知道哪里溜进来的风使温度降低了不少。直到进了地铁密闭的车间,杜时文才渐渐暖起来。这应该是今天的第一班地铁,或者头几班地铁,这节车厢的广告电子屏居然还没有开,仅有的其他几个乘客难得的没有外放视频或者音乐,有的上了车就投入梦乡,大包小包的行李紧紧圈在腿间,还有的年轻人带上了耳机,望着黑洞洞的车窗有些出神,窗外偶有看不清的广告灯箱一闪而过。杜时文只背了一个包,在车上睡过之后很清醒。车厢里没有别的值得看的。地面和四周的广告很久没有换了,盯着别人看又不太好。没有带书,手机玩腻了,动车上的六个小时几乎一直在玩手机。刘胜估计已经在开车了。他想起初恋这件事情。这就更无聊了。因为这件事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缠缠绵绵这么多年,最后在记忆里一点位置也没有,甚至不能引起情绪的波澜,想起来就像是非洲大陆年年上演的动物大迁徙。第一次看,激动的不得了;再看一次,觉得没什么意思。它已经变成了一件遥远的、仿佛跟自己无关的客观事件。
      一出地铁口,杜时文正想给刘胜打个电话,就看见刘胜的车早已在马路边等候。杜时文打开副驾驶的门,把小黑包一甩,拍醒趴在方向盘上睡觉的刘胜。汽车开走了。

      两人正不紧不慢地吃着,刘胜突然一声“卧槽”,让杜时文千万别回头。
      “咋了?有什么大帅A是我不能看的?”
      “大帅A没有,大仇人倒是有一个。”
      “不会吧……丢……晦气。”
      “没事,只要我们自己是良民,就不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
      “就是。我们吃我们的呗。”

      可惜黄唤庭已经看见杜时文他们俩了。他见刘胜和杜时文埋头猛吃,觉得有点好笑,怀疑他们是不是看见自己了,在躲着自己。他本来也不想惹事,但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立不安,心里痒痒的,非要说上两句。哪有看见老熟人不打招呼的道理呢?他迅速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这样严谨而负责的人,要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不然有负自己重情重义的形象。
      他踌躇了很久,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自然地走过去。没想到杜时文和刘胜实在是太能吃了,头都不带抬一下的,而且一碟接着一碟地上菜,好像他们俩今天都不再吃别的了。倒是他因为不停地观望,被同一桌的人发现了。有人问他是不是看见熟人,他只好说是。于是被问道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只能仓促地起身了。
      这边,刘胜正吃着,表面上目视前方,直勾勾地盯着糯米排骨,实际上毫不松懈地用余光盯梢;杜时文背对着黄唤庭那张桌子,一切只能靠他了。不过光盯梢是没有用的,盯梢只是逃跑或战斗的准备。
      “卧槽。”
      “他过来了?”
      “不愧是博士啊!”
      “那咋办?”
      “横竖跑不了。吃吧就。”
      “你可得帮我。”
      “咱们两个打一个,还打不过吗?”
      “有理!吃!”
      黄唤庭一声招呼,打断了两人细若摩斯电码的交流。杜时文和刘胜谁也不愿先抬头,装死不是办法,一直装死就是个办法。黄唤庭还以为他俩没听见,自己有点尴尬,这次直呼杜时文的名字。
      无奈之下,杜时文只得从罗汉果茶中抬起头来,回头给黄唤庭一个友好的微笑。
      “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黄唤庭夸张地松了口气。
      “没有。我就是杜时文。”
      “那你还记得我吗?呃……我要自我介绍吗?你好像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了。”
      “不用。我想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当然没有……我能有什么事。我怎么还敢打扰你?”
      一旁的刘胜听到这话,脸色已黑似山西煤。杜时文也感觉在和矫情的傻逼说话,很想重新投入到早茶里。
      “不知道杜先生最近有没有空?”
      杜先生杜时文和刘胜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明白了对方想呕吐的心理。
      “没有。”刘胜已经学会抢答了。
      “其实我有一些事想说清楚,给我个机会吧。”
      “那你写邮件吧。”
      黄唤庭脸上出现戏剧性的苦涩。“我请你吃饭不好吗?去鹅湖怎么样?”
      “不了,我就喜欢吃方便面。”
      “我知道你还怨我。但我是冤枉的。你不应该怨我,我就想把这部分说清楚。”
      “哦?”杜时文觉得这人在放屁。“好吧。”他才不背这口锅。
      “同意了?那你选个地方。”
      “鹅湖啊,下个周末。但我有个条件。”杜时文看了一眼傻兮兮的刘胜,“带上我这个苦命的傻儿子。”
      刘胜一激灵:“爸爸爸爸,我也要去鹅湖。”
      看着他俩上赶着薅自己羊毛那样,黄唤庭这下可以确定杜时文是真的不爱自己了。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不是骂你,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可爱。”
      “过奖了”,杜时文打断他,喝了一口凉了的茶,“有什么话留到那天再说吧。”
      “行。”黄唤庭转身离开,回到他那张人数众多的、声笑融融的桌子。

      “牛逼啊。”刘胜悄悄竖起大拇指。
      “这么多年了,我不可能动什么感情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鹅湖。“
      “哦……他自己先提的嘛。“
      “我杜哥一出手,没有什么羊薅不到。“
      “吃你的吧。“

      吃完早茶,整个周末还剩半天。睡吧,又睡不下。玩吧,又玩不动。杜时文和刘胜决定去图书馆赖一天。在图书馆总不会再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了吧

      正值寒假,图书馆里都是写作业的学生。有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也有一些疑似大学生的人。人成为大学生之后,某种学生的气质就褪去了,可以混迹在社会人里而不被发现。杜时文和刘胜,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普普通通的硕导“,来市图书馆有点多余。他们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刘胜掏出了电脑看几个硕士的论文,杜时文看着一本花里胡哨的儿童文学。太阳不知不觉偏西,关内的光线渐渐暗了,大灯还没有开启。

      “卧槽。”杜时文突然低声惊呼。
      “不会吧。儿童文学区他也来?“刘胜有点难以置信。
      “不是。是我相亲对象。“
      “有股屎味那个?“
      “对。“
      “他不会没换衣服吧?“
      “看上去应该换了。“
      “那你是怎么认出来的?不会是什么绝世帅哥吧?”
      “只是我认人有进步。”
      “给我指认一下。”
      “那个。”
      儿童文学区的书架间确实有一个挺拔的男子,从肩宽和身高等体态不难看出是一个A。他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儿童文学,但是过一会又放下,在书架上继续找寻,好像是没有找到心仪的一本。过了一会,他走出书架,开始在书架周围的阅览区搜寻。他看着每个人手里的书,特别是小朋友手里的书,像是在有目的地寻找某一本。
      走了一圈,他不可避免地走到杜时文面前。
      “你好。”徐冰看上去也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杜时文有点无语。怎么你在这里就是合理的,我在这里就不合理了吗?“我在这座城市生活。”
      “不是……我是说,这里是儿童文学区。莫非您的研究领域是儿童文学?我记得您是经济学博士。”
      “我只是随便看看。”对着陌生人还是不要随便撒泼了。
      “嗯……很不好意思。”
      又来了,杜时文想。又在道歉。是不是要言出必歉啊,这是什么新时代的文明公约吗?
      “您手里的那本小说,我正好需要。可不可以先借给我?”
      “这个吗?”杜时文下意识翻看了一下封面,想看看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你拿去吧。”
      “非常感谢。我现在有急事,下次见面再聊。”说完,徐冰转身,匆匆走向借书处。

      “这人什么毛病?”刘胜撇撇嘴。
      “不清楚。”
      “不过他有你喜欢的大眼欸。不上吗?找点乐子也好啊。”
      “没空。也没这本事。还要出文章。”
      刘胜点点头:“整点东西吃嘛。饿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发觉你对大眼帅哥的爱意了?”
      “妈的,这就大眼帅哥了?不是那个带屎味的了?”
      “实事求是。什么事?快说。”
      “如果我和他都在泊阳,我们为什么要回邕宁相亲。这不是找事吗?”
      “可能他不知道你在泊阳?”
      “不可能。我们俩的居住地是中介都知道的,相亲的地方是中介安排的。中介难道要靠坑我们拉动高铁内需?”
      “不是要家长参加嘛。可能为了方便你俩的妈。”
      “他妈没有出现。”
      “他妈有事?”
      “我问我妈了,他妈根本不在邕宁。他妈在他老家。”
      “那他路过泊阳?不,应该是有事。”
      “可他在高铁上说我是他老乡。”
      “算了,别猜人家家族变迁史了。整点东西吃吧。”
      “麦当劳?”
      “走!

      正值饭点,麦当劳里有不少人。很多都是刚才在图书馆里写作业的学生,刘杜两人耳边都是一些讨论得沸沸扬扬的初高中的知识点。怎么小学生就不屑于讨论学习呢?
      杜时文啃着汉堡,若有所思。刘胜啃着汉堡,玩着手机。视频卡顿的时候,刘胜发现杜时文呆呆的。
      “烦什么呢?烦明天上班?”
      “我在想那本书。”
      “屁,你在想帅哥。”
      “那本书还挺有意思的,虽然是儿童文学。”
      “讲什么?”
      “鲸群的故事。不是介绍自然知识的,是拟人故事那种,几头鲸争权谋利的,后面没看到。”
      “这是儿童文学吗?”
      “是呗。但是我觉得太小的儿童看不懂吧,而且对儿童来说可能比较无聊。”
      “那大眼帅哥为什么要借?”
      “人家叫徐冰。有用呗。”
      “他干什么的?”
      “介绍资料说是搞物理的。在宇大。”
      “宇大倒是不远。搞物理借儿童文学不就更离谱了?”
      “嗯。”杜时文吸了一大口可乐。“回家躺着吧,哪也不想去了。明天我要带学生搞田野调查。”
      俩人便开着车回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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