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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酒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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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次,她实在不愿回家听那对男女点炮仗似的吵架推搡,在城市里踩着自行车游荡。
偶然间一瞥眼,见到姚念白乘坐的那辆车像是要驶入一片古旧的建筑。
好想知道姚念白住在哪里,至少也该是湖心别墅之类的吧。
念头一冒出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神使鬼差的,她调转龙头,追着车辆钻进一条深远的弄堂里。
一开始,她有点心虚,生怕让人发现了。
但这一片区域在她们学校的学区内,有不少蓝白校服的少年同她一样穿梭在弄堂里。
她大起胆子,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车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三层灰楼下,墙皮有些泛黄脱落,爬满了爬山虎。
她在隐蔽的拐角刹下车,心想,好吧,姚念白肯定把这一整栋楼都买下了。
然而,随着那背着书包的细瘦身影一次次出现在敞开的楼道窗口,她的眉毛也越挑越高,眼睛瞪得像铜铃。
一推眼镜,目睹姚念白理了理书包带,叩了叩三层楼左边的铁门。
门很快打开,姚念白进屋前,眼神若有似无地,往她这里瞟了下。
她再度吓得一激灵,两脚踏得如同超高速螺旋桨,一溜烟跑没了。
回家后,她一度担心姚念白发现了她,并且会打电话报警,把她当成跟踪犯抓起来。
好在一连过去几天,都相安无事。
少年心事来得快去得快。
她作为英语课代表,有一回发现姚念白还没交英语作业,兴高采烈地捧着那一沓厚厚的作业本,跑到姚念白坐的角落里。
迎上姚念白平静无波的眼神,她迅速压下失态,肃容走到她桌边,公事公办:“你没交作业。”
“忘写了。”姚念白说得坦荡,好似这是一桩发生概率有99.999%的事件。
“好吧。”照理说,她作为一个铁面无私的课代表,应该记下姚念白的名字,报告给英文老师。
但她却把作业本放在桌角,特地翻出自己的作业本,啪的放在姚念白面前,土着脸:“快抄。”
然后在便条上划掉姚念白的名字,想了想,又问抄作业的姚念白:“你有便利贴没?”
姚念白扬了扬细长的眉,不解,却依言取出便利贴。
她一把夺过,扯了一张,趴在作业本上,把其他同学的名字誊写一遍:“老师要问的,这都不懂。”
她没抬头,只听到姚念白隐约一声轻笑,像一片落叶,掉在她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她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你为什么来我们学校?”
姚念白淡然的声音在翻页声中变得渺远:“爸妈太忙,我外婆在这里。”
她哦了声,没想到姚念白出乎她意料的好说话:“那你住你外婆家?”
“嗯。”姚念白把两本作业本叠在一起,她的在外,姚念白的在里,然后还给她:“你的字很好看。”
她心跳得好快,好紧张,低低骂了声:“神经啊你。”夺过本子就走。
那个时候少年的心事很隐秘,隐藏在每一件小事里。
她向来极度讨厌自己的作业本和别人叠在一起,就故意放在最里面,等作业发下来再拿餐巾纸擦一遍封面。
可那一次,她一直等走到办公室外,才恋恋不舍地把两本本子分开,放回各自的组里。
后来,班里起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她偏袒姚念白,嫌贫爱富,渐渐严重到,小组长都不好好交作业。
她是怎么应对的来着?
对了,别人不交,她就不收,在便利贴上写下一大堆人的名字。
反正她在老师面前是乖乖女,老师们都很信她的。
那些人要一起联名告状,撤掉她的英语课代表和学习委员。
可不知怎么的,那些声音很快又平息了。
小组长们也乖乖把作业本交到她桌上,勤快得好像打卡上班的员工。
她猜测是姚念白在暗中帮了她,因为姚念白人缘很好,好到不可思议。
本来没什么的,她习惯了独自面对所有,可姚念白一帮她,她心里就升起幽怨和委屈来。
她从来不嫌贫爱富,那些人才是!
她再没和姚念白说过话,一直到暑假。
下午三点多的太阳耀眼到不像话,照得大地一片金黄,热浪翻滚。
她补完课,想起这里离姚念白家不远,莫名其妙的,她很想去看一眼姚念白。
于是她打着伞,走得脚掌火辣辣的,一直到弄堂外,却徘徊不前,转身往回走了一段,又不愿就此离去,就跑到公交车站下,傻愣愣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姚念白一身明黄,墨镜遮去她大半张脸,也不打伞,出现在路的另一端,大约是和同学出去玩刚回来。
姚念白见到她,愣了愣,徐徐向她走来。
她胸膛里的心,再度狂乱地跳动,快到几乎静止,她大脑一片空白,手脚钉在原地似的,更无法控制表情。
好不容易冒出一个念头,却是,一个小屁孩,戴什么墨镜啊。
还不等姚念白张口,她抢先一步:“我补完课,在这里等公交。”
姚念白的唇动了动,没戳穿她。
转身在泛起银辉的长凳上坐下,明明是在阴影中,整个人,连带着那张椅子,都像在发光。
“那我陪你等车吧。”她轻声说。
她捂住胸口,感觉心脏已经停跳,她很想怒吼,谁要你陪啊!
可是她连吞咽都困难,更别提张口说话了。
姚念白说等,就真的等,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掏出手机。
她想知道姚念白在做什么,想到发疯,但又不愿意纡尊降贵去问,只好拼命往她那里瞥,眼珠都快从眼眶里脱落。
突然发现姚念白手机上的木质挂件,和她的款式相似,好像情侣款。
她突然傻乎乎地嘻嘻笑了下,笑完,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种羞耻的声音是她嘴里发出来的。
姚念白抬起头,静看着她,疑惑的眼神,隔着墨镜也十分清晰。
她还沉浸在兴奋中,笑容灿烂:“你的手机挂件和我的好像哦。”
姚念白没应声,淡淡低下头,留下她羞窘得满脸通红。
正巧她的那一路公交车来了,她忙不迭说了声:“我走了。”头也不回上了车,还是边走边从口袋里翻硬币的那种,显而易见的焦急。
很多年后,姚念白的母亲因心肌梗塞,抢救无效,病逝。
姚念白回国办理手续。
她听到消息,知道姚念白这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订了飞机票,赶回她们的故乡。
那是一个很冷,很黑的冬夜。
她在姚念白外婆家楼下守了一夜,蹲着,站着,坐着,搓着手脚耳朵,痴痴地看着那扇拉着窗帘的玻璃窗。
从明亮,到漆黑。
她知道姚念白就在窗帘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冷冷睨着她,却不肯下来见她。
天亮,她还有行程要赶,和她们的队员一起去赶商演。
于是她不得不离开,不得不,把那扇象征着希望和绝望的窗户,装点在她人生苦熬的漆夜里。
姚念白靠在椅背,闭目养神,忽然感到腿上一阵湿冷。
是容艾的泪,源源不断从颤抖的睫毛里溢出来,安静地滑落,将她的灰色西装裤,泅出一大片阴暗的黑。
她心疼不已,手轻轻搭上容艾的肩,一下下安抚:“安安?安安,醒一醒。”
好一阵后,容艾终于在她沉沉的呼唤声中醒来,直起身,张开泪水朦胧的眼,似嗔非嗔地瞪了她一会,像是在确认她是真实还是幻影。
然后猛地抱住她,泪水沾湿她的衣襟,啜泣着,不住喃喃道:“不要走了,不要走……”
她顿时明白过来,只觉呼吸都疼得厉害,唯有将容艾搂在怀里,揉入骨血般紧密,低声哄慰:“我不走,我陪着你。嗯?”
转头看见助理邵峰为难地站在降了一小半的窗外,点了点腕表,意思是时间到了。
她皱眉微微摇头,让他去想办法协调。
再回过头,细细啄吻容艾的发梢,耳尖,期望能使极度脆弱的容艾安心些。
容艾哭了好一阵,呼吸渐趋平缓,意识到自己又做出丢脸的事来,还是在姚念白面前。才轻轻按着姚念白的肩,推开了她,鼻音浓重:“我走了。”
“等等。”姚念白将她带回怀里,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恢复散漫的笑,意味深长:“我等你收工。”
容艾狠狠瞪了她一眼:“神经,谁理你啊。”推开车门,落荒而逃。
第二日清晨,姚念白一脸餍足,轻轻带上门,一边系衬衫纽扣,一边低声问候在门口的邵峰:“什么事?”
邵峰看她一脸没事的话你就辞职滚蛋的表情,忙送上平板:“有关于容小姐的消息。”
“季小姐。”姚念白系完纽扣,接过平板,头也不抬更正。
邵峰忙不迭改口。
姚念白忽道:“算了,就容小姐吧。”
称谓嘛,并不要紧,就算以后叫姚太太,也不错。
邵峰见她唇角一歇一歇的笑,已经习以为常,不知她又想到什么有关于容小姐的稀奇古怪的事。
这是他成为她的贴身助理,五年时间来,汇报日程期间,她每每瞥见桌上相框走神时,都会浮现出的笑意。
姚念白的笑很快就消失了,依旧低着头,眉眼间却阴云翻滚,似要落下雷雨。
邵峰简单说明:“昨晚,付晨发了一条微博,说是在待机中,附图是他虎口烫伤照片,暗中将施暴人指向容小姐。
没过多久,又有媒体爆出消息,没指名容小姐,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说容小姐在片场时常不住剧组安排的酒店,据酒店员工说,打扫客房时容小姐的房里没有住过的痕迹。
而且还有剧组人员表明,容小姐随意更改拍摄流程,耍大牌,每次把剧组人员惹火了,就送东西应付。
更说……”
姚念白不耐道:“说什么。”
邵峰兀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说容小姐背后有金主撑腰。”
他默数了三秒,没等来姚董的雷阵雨,却见姚董唇际又浮现出那种古怪的笑,心念一转,以迅雷之势上前夺过平板,退后两步,嘴唇蠕动了下,小声飞快说:“不是您。”
姚念白瞪视着他,扬起的手攥紧拳头,猛地甩下,头也不回往外走。
她身长腿长,甩开大步走得极快,邵峰捧着平板,好不容易才跟上:“姚董您要做什么?”
“喝咖啡。”姚念白从齿缝里憋出三个冷冷的字眼。
凌晨她从片场接到容艾,带回她住的酒店。她特地选了家有咖啡店的,还想能和容艾一起聊聊天,调调情,没想到现在给她自己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