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夏》悬猫

21、岁月仓皇

　　夏明笛转学到了本地一所学费很低的公办高中。

　　他拿着方云舒微信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上所写的应聘广告，找到了一家建在城中主打情怀的书咖。店主见了他，一听说是方云舒介绍来的，立刻对他亲切和蔼起来，笑眯眯地为他准备好制服和铭牌，并答应让他第二天就开始工作，而且每一天的工资比原本提高了许多。

　　一开始夏明笛以为老板是方云舒的朋友，后来在偶然听见他和其他店员的聊天时才得知这家书咖起初没名气时之所以可以运营起来，是因为接受了方云舒的父亲的巨额投资。

　　夏明笛可以想象到方云舒和他的父亲说找兼职这件事的那一天，他想象过那大约是一个日朗风清的假期的午后，方云舒的父母从国外风尘仆仆地飞往Y城见儿子一面。人满为患的机场里，方云舒推着堆满行李的推车，独自一人斟酌着如何开口。也许他说，“我有一个好朋友，他家里有困难，需要一个课余打工机会”，也许并不会刻意隐瞒他与自己的关系，也许说起此事时比自己还要着急得晕头转向。

　　夏明笛一想到这些就很难过。为了让自己尽快脱离这种难过的笼罩，他把时间全都投入了学习和工作中，每天的行程便是“宿舍-学校-咖啡馆-宿舍”，他不给自己闲暇多想的机会，尽自己所有的能力让自己不要在高三的题海中宛若一条溺水的鱼。

　　长时间的辛苦是有效的，他很不容易又磕磕绊绊地保持着自己年级第一的位置，能被身边的同学们笑着称为“学神”“大佬”，走到哪里都被各种迷弟迷妹簇拥着。但他骨子里是不喜欢这样的盛大的，因为这让他回想起曾经被一群高大的影子包围着咒骂的日子。在新的学校里他收到了很多情书，有本班的女生，隔壁班的女生，甚至还有比他小一两岁的学妹慕名而来。每一封情书都包装得很精致，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白皙的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足有两三张——和当时李闽手里拿着的那封别无二致。

　　夏明笛以为自己来到新的学校就可以重新开始，但没想到的是身边的空气里点点滴滴都弥漫着从前的感觉，让人一看就特别难过。

　　他没有办法，只好把头深深地埋进书本里去。高三下半学期，老师在背后推着他走进了竞赛班，大半个学期的摸爬滚打才让他勉强拿到了一个保送资格。

　　竞赛班里有一个男Beta名叫盛朝然。他的性格很好，容易和人接近，在有一次夏明笛做不出题目时慷慨地分享了答题思路，于是夏明笛总是喜欢拿一些题和他讨论，他也很乐意看，便很快成为了夏明笛在这所学校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死党。

　　保送通知下来的时候，盛朝然拍了拍夏明笛地肩，笑着称他“开挂”；老师特别高兴，神情激动地摇着他的肩膀说着“恭喜”，不一会儿又感动得快要抹眼泪。就连父亲，自从那天医院的争吵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也发来消息表示恭喜。书咖同事不知哪里听说了他们的“小弟弟”成功上岸的消息，都很高兴，一份份笑容堆在脸上。

　　然而夏明笛却感觉心里很空。以前总听别人说高考轰轰烈烈，可真轮到自己时却毫无实感。那份竞赛考卷就像平时做过的无数次练习，那份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就像平时的一份证书一样轻盈。

　　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并没有出现想象中撕书的壮烈场面，只是像每一天上学一样，整整齐齐地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下课后依然在肆无忌惮地互相打诨，最后的最后去参加了一场不痛不痒的毕业典礼，耳边充斥着教导主任铿锵有力的发言，像从前的每一天。

　　临近放学的时候，盛朝然问他怎么回家，夏明笛才注视着空荡荡的教室没了话音。自己明明在这所学校只待了一年，却感觉度过了一整个高中时光。——只是，记忆中同窗共读的那些脸孔都是从前高二（5）班的，无论对他友善还是嘲讽的，笑起来春风得意的少年。他忽然很懊恼，自己对那所学校已经有了那么强的依恋，却连一个毕业典礼都没能参加，连一个高三都没能渡过去。

　　高中于他而言，大概就像一场梦吧。一场甜美而又痛苦，醒来后又想沉溺其中的梦。

　　离校的那一天夏明笛带着盛朝然回到了白果巷。自从外婆过世，他就再也没有敢去过那个地方，或许是怕牵扯到过多从前的记忆，或许是因为银杏叶过分漂亮和鲜艳，或许只是因为那里会让他难过。

　　可是那里是他的故乡。他出生在银杏叶依然青涩的盛夏，中间忽然被剪去好几年，之后的记忆都是生长在这青墙白瓦，红砖灰漆的小巷子里的。落叶都要归根，人永远惦恋故乡的云和月。

　　去的时候天气已经是燥热的了，他把校服外套系在腰上，弓着腰踏进熟悉的小卖部时，看店的老爷爷正坐在柜台上拿着一个放大镜费劲地看报纸。

　　“爷爷，我回来了！”他努力向老人家挤出一个笑容，旁人看来很是灿烂。

　　老头推了推老花镜，把生锈的放大镜搁在桌上，挤眉弄眼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谁。“哎呀！小夏回来了！不得了不得了。”老头笑眯眯地，颤颤巍巍地从柜台里走出来，侧着身打量着夏明笛。他大概是看到夏明笛只穿了一件短袖，外套搭在腰上，皱了皱眉很不满意地嗔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上课的时候记得穿外套，穿外套，懂得撒？教室里空调多冷。”他抬头瞥了一眼吱呀转的电风扇，“我问你，最近成绩这么样？考那个，重点高中，有希望吗？”

　　老头大概脑子不大好使了。看了这么多年小卖部，做了这么多年的账，到头来也是记不清事了，以为夏明笛初中还没毕业。

　　夏明笛低着头，心里一阵酸涩。良久，他从书包里掏出尘封已久的五班学生证拿给老头说：“爷爷，你看，我考上了。教室里的空调开得很高的，我不冷。”

　　老头见着红色的本子便很新奇，拿在手里放在光下看了半天。不管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他依然挺直着腰板，很为夏明笛骄傲地说：“小夏很好嘛！是一个成熟的少年了！”

　　温润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木地板上，货架像是盛住了一片流光溢彩的汪洋，似乎和十几年前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好像那些矛盾和变迁向来不存在。

　　夏明笛笑了笑，买了一瓶冰矿泉水便走出了小卖部。他走在人群的洪流中，注视着擦肩而过的一个个熟悉又变得苍老的脸庞。

　　他的少年时代仓促又慌忙，在兵荒马乱的改变和苟存中终于落幕，却是留满了遗憾的一大段青春。

作者有话说

　　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