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夏》悬猫

20、夜深雨檐

　　临近放假的时候备考的压力越来越大，夏明笛感觉身边的人好像对于自己失去了兴趣一样，一头扎进了压抑深沉的题海里，只是茶余饭后的空闲随意地评论八卦。用词也温和了很多，也许是没有时间想些苟刻的说辞。

　　夏明笛觉得这样也好，至少眼不见心不烦。他照常在咖啡馆和初中生家里打工到深夜；照常上课犯困也没有老师提点他；照常因为学习成绩下降被班主任一次又一次地找到办公室，日子一天天消磨过去，好像中间那段日子是不存在的空白。

　　那又是一个下雨的深夜。

　　夏明笛觉得自己好像和雨杠上了，他撑起自己黑色的塑料伞，强打着精神锁上奶茶店的门，独自一人沿着屋檐往前走。

　　他以为那么晚了街上应该没什么人，按常理来说是这样的。可是还没走几步，却发现店面窗玻璃的一旁倚着一个裹在黑色风衣里又长又大的少年。少年靠着窗睡着了，睡脸看上去人畜无害，呼出来的气让玻璃上蒙起一层白花花的雾气。

　　“方云舒？”

　　夏明笛差点以为自己是困出幻觉了，使劲地挤了挤眼睛才发现眼前深夜等待着自己的少年是真实存在。夏明笛无声地看着他安静的样子和轻轻垂下的睫毛，忽然感到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就要流出来。

　　明明我那么烂，烂到骨子里了。家庭不好没什么钱，学习成绩不好，被老师批评也无动于衷，对待事情的决定那么冲动又不计后果，曾经想过要和身边的人破罐子破摔，性格乖张沉默还装着开朗，最好的朋友都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而且还那么任性和暴躁，在方云舒笑着伸出援手时生硬地推开他，事后再报以一个轻飘飘的道歉。

　　可即使是这样，方云舒还是对自己那么好，面对自己的无理一次又一次地妥协和退让。如果说是对于程颂扬，夏明笛是毫无歉意的，碰巧走
　　在一条路上的人分道扬镳是多么正常的事。但对于方云舒，明摆着已经不是碰巧了，是方云舒硬生生地把他自己拉到这条路上，那么真挚又不计后果地爱着他，让夏明笛不知道如何面对，又更加难过。

　　夏明笛扬起头来，快速地眨着生疼的眼睛，试图不让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却无济于事。又咸又涩，又湿又热的感觉顺着眼角耷落到耳垂，又积成一簇往下掉。

　　他的鼻尖轻轻抽动，难过得通红；呼吸沉重又发颤，就像他试着张牙舞爪，打开积压已久的尖刺来在狡猾的荆棘丛里保护自己时，却猝不及防地扎到了一朵柔软的小花里。那朵被扎得快要枯萎和倒下的小花却虚弱又努力地强笑着对他说“没关系”。但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拥抱它了。

　　夏明笛悄悄地凑近，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也许是因为自己心跳得太重了，方云舒懵懂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被一个巨大又悲伤的影子笼罩着。他一怔，恍然瞥见夏明笛眼尾深深的泪痕和暗沉的红。

　　“怎么了？”他明显是吓了一跳，忙着抬手去揩面前人的眼角。“你怎么了，别哭啊，不是，打工不顺利吗？没关系的，我帮你找其他打工机会，找薪资待遇更好的，也不需要你每天到这么晚的。”

　　看着方云舒不知所措的样子，夏明笛更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疼。他忽然不想推开眼前这个人了，因为他不想伤害他，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付出的真心喂了狗。

　　但是他更不愿意沉溺其中，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值得这么好的人为他付出大半的青春，不愿意让柔软的小花一次又一次地被刺戳穿后还要习惯性苍白地笑着，不愿意让他为了自己失去棱角，反复退缩地活着。这些他明明都清楚地明白，他知道自己再继续下去就是在一步一步走向无底的深渊，是在一口一口心甘情愿地喝着剧毒的药水。所以他不能动摇。

　　夏明笛越坚定一次决心就好像往自己身上戳一根刺，到最后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怎么也无法用小小的眼眶盛住。方云舒伸开手臂想要拥抱他，却被夏明笛撇着脸躲开了。

　　“方云舒，”他艰难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吸了吸鼻子，像是赴往刑场的犯人一样露出绝望又残忍的笑。“我要转学了。”他说。

　　方云舒摸着他肩膀的手顿时停顿下来。“转学？”他或许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开玩笑的吧？你怎么会转学呢，不可能的，你从来没有提过的，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一定是在骗我……”他紧紧拧着眉心，自欺欺人地摇着头否认事实，一边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扶着夏明笛的双肩问：“对吧，你骗我的对吧？我猜出来了。”

　　“我没有骗你。”夏明笛的眼神躲闪，眼泪依旧在止不住地留。他发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道，“对不起。你不要喜欢我了，忘记我吧。”

　　“我转学之后，你可以当我永远没有存在过。”

　　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细长的雨丝好像又薄又利的刀片剐着人心。方云舒眼神灰暗，一下子怔住了，怎么也反应不过来。直到夏明笛已经走出来了几米远，他才抬起脚步追上去，声嘶力竭道：“不可能的！你明明说你喜欢死我了！我们还要一起考大学，一起生活，一起过之后的每一年不是吗！我怎么可能当你不存在！”

　　夏明笛在雨里没有回头，他用漆黑的伞挡住了自己的背影，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有一瞬间的驻足，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他拦下了一辆深夜在街头晃荡的出租车，不久便消失在那股灰蒙蒙的夜色和悲伤的雨里了。

　　方云舒的心跳很快，每一下都好像一颗子弹进入胸膛。他停在闪烁的红绿灯边懊恼地垂下了头，腿一发软便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然后，他一反常态地宣泄起来，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向被淋湿的泥泞的地砖。

　　既然最后总要离开的话，又为什么要答应自己一次又一次缠人的追求。

　　第二天，夏明笛没有来上学。

　　方云舒看着那个空落落的座位出了神，一阵失言。

　　片刻后，他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是转走了一个不怎么认识的同学一样，面色毫无波澜地翻开了自己的课本，继续着从前日复一日的生活。

　　只不过，在周遭同学偶尔提起夏明笛的时候，默默地抬起眼来，神情落寞地发几秒呆而已。

　　冰山一样的性格很好扮演。即使难过了，失落了，别人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依然可以做那个冷漠，不通人情却高高在上的学霸，没有任何影响。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差不多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