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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明暗投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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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这种东西很奇怪,有时候慢得不可理喻,就像上不喜欢的课时三十分钟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有时候也快得不可思议,好像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就昏头昏脑地进了高中,又什么都没有感受到,高中三年就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夏明笛进了大学之后,总有些时候发愣神,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奋力备考的少年。在偌大的校园里闲逛时,他也曾无数次瞥见记忆里那个人的影子。
他终于知道了刻骨的想念是一种慢性自杀。
某一年的清明,夏明笛带着白果巷的银杏叶和白色小洋甘菊去墓园里看望外婆。他绕过一排又一排整齐的碑,最终停在一座落满了灰的黑色石碑前。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眼睛有些发酸,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刻着“佟然然”三个字的地方,有几分的失落。
他把石碑上的灰尘扫干净,又把银杏叶铺在了前一年的枯枝上,顿了一下。他对着那三个字说:“阿婆,你说我变成这样,是你想要的吗?”
墓碑沉默着,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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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的那一年,夏明笛所在的小组做了一个研究项目。正做到一半一筹莫展时,他很沮丧地划掉了表格上记录的数据,把脸深深地埋到了枕头里。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来,他伸出左手盲摸了好几下才拿到手机,一看是盛朝然的来电。他叹了一口气,点了接通,盛朝然热情的声音大声响起来:“小夏!我跟你说,我刚刚好不容易联系到了一个国外的朋友,对我们这次项目有帮助,而且这几天人家正好和爸妈一起回国旅游,正好可以让他帮我们看一下。”
夏明笛没什么惊讶或喜悦的,只是闷闷地回道:“哦,那挺好。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三点,XM实验室见。”盛朝然想了想又说,“你可千万别迟到了,我那个朋友性格不是很好,你要是把他惹生气了真的可能会出事。你到时候别一会就犯困。”
夏明笛心说真是感谢关心。他看了看时间——11:30,于是按灭了手机屏幕,又把手伸回了温暖的被窝里,不一会儿因为长期的缺觉呼呼大睡起来。
夏明笛是被一串听起来对面的人要说的事就很紧急的电话铃声吵醒的。他还不大清醒,滞在半空中愣了几秒,才懵懂地点了接通。
“大哥!您到哪儿了!我不是上午才说过让你别迟到么?”盛朝然吼出来的声音穿过听筒直接冲击着夏明笛的鼓膜,让他大脑里嗡嗡地响。
“我睡着了,不好意思,马上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可真行啊,夏明笛您真是我哥!说了那么多次重要的事也能睡着,给你半个小时快点过来!”盛朝然还不忘吐槽他的心大,一边向坐在实验室里他的朋友赔着笑脸。
夏明笛裹着风衣急急忙忙冲进大楼,猛地推开实验室大门时,房间里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盛朝然看到因为快速奔跑而面色发红的夏明笛松了口气,向他走了过来,还不停地向他做着各种暗示的表情。
夏明笛没有注意到那些用力过猛地表情,而是因为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而怔在原地。他的世界好像忽然静了下来,实验楼里人们来来往往的喧嚣声完全被忽略,好像世界上只有眼前这个人。这个身着黑色大衣的人从大量铺开的数据中抬眼,不小心和夏明笛四目相对,视线便再也没有移开。
“啪嗒”一声,夏明笛的手机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屏幕碎裂的响声,才勉强把他拉回现实。他垂头捡起手机,轻轻地抚掉碎片。他的右脚动了一下,大概是想说一些什么,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行,心里涩得发紧。
他清了清嗓,看着对面那个停在原地的人。他说:“是你啊。”
盛朝然搀着他的手臂,听到这一句后有些惊讶。他玩笑地拍了夏明笛一下,问道:“你认识他?怎么不早说啊,我还以为会很尬呢。”
夏明笛配合着干笑了一声,手脚僵硬地走到实验桌前坐下,却觉得怎么坐都别扭,怎么也回不到高中时期和那个人做同桌的感觉。“大家都认识的话就方便了,不过我还是介绍一下。”盛朝然说,“这位是方云舒先生,我的朋友。”藏在大衣里的人点了点头。
空气停滞了两秒,方云舒收到了一条短信。他简单地看了一眼后起身说:“我爸他们把工具送过来了,我下去拿。”说着就要离开。
“我也去。”盛朝然几乎立刻说。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方云舒摆摆手,独自一人走出了实验室。
就在方云舒走出去的那一瞬间,夏明笛的心里感觉空了一块。虽然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但自己总有一种失去了珍贵宝物的感觉。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感觉了,毕竟曾经是他自己把珍宝扔下了残破不堪的孤岛。他以为这是在为了自己好,却没想到流连忘返让人那么难过。
“哎,你跟方云舒咋认识的?”盛朝然见夏明笛一个人坐着发呆,凑过来问。
“高中同学。”夏明笛淡声道。
“真的只是高中同学?”盛朝然明显是会看眼色的,他早就感受到这两人之间前所未有的低气压,不禁为了他们过去的故事而好奇。
夏明笛苦涩地笑了。他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湿的。其实这么多年他从来就没有释怀。
真是败得彻底了吧,他无意识地抓着钢笔在A4纸上画着圈,到一个点后骤然停止,墨水晕开一片。
“是我初恋。”他说。
说完他便卷着大衣离开了,只留盛朝然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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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的实验楼里本身就没什么人。
夏明笛本来只是想到楼道里一个人待一会的,却下意识地沿着楼梯朝楼下走。
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大概是不常有人走的原因,原本雪一样白的墙壁被灰尘封得严严实实。
夏明笛把自己一整个塞到宽大的外套里,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在楼梯口遇到了想见的那个人。
彼时方云舒正斜倚着墙发怔。楼梯间是没有开灯的,走道中明黄的亮光温柔地打在他身上,明暗交杂。
夏明笛还记得无数个这样的影子。
曾几何时,他跟着那个人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阳光拨开厚重的树叶,每当他回头时,脸上会覆上斑驳陆离的光影,被风吹得一跳一跳。
那个时候他在想,假如能跟着眼前这个人一辈子就好了。就这么从背后注视着他,在他偶尔回头的时候装作撇开眼神;倘若不小心对视了,便可以看到他弯起来的唇角。这么像一只大猫一样跟着他走,多远大概都不会嫌累。
夏明笛觉得自己真是病了。又疯了。
他顿了顿,转身走进了黑暗里,停在方云舒面前。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好多年没见了,过得还好吗?”
“还好吧。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坏。”方云舒抬头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是太惊异地说。
“......”
夏明笛发现遇见好几年没见的故人后就是会不知所措,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最后变得连寒暄都做不到了。
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似的,喘不上气来。“你...为什么选这个专业?”他发现自己实在是没话找话了,尴尬地强笑了一下。
方云舒侧过头,沉默了片刻。最后他说:“因为有个人喜欢。”
夏明笛的心重重地跳了两下。他垂着眼,手指下意识地点开手机屏幕,却不知道有什么能看的,只是在主屏幕上慌乱地划了两下。
看样子他一紧张就做小动作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掉。
夏明笛紧紧抿着唇,阖上眼。他感受到久违的酸涩从鼻尖泛起,一直蔓延到眼尾,湿润了他的眼眶。
他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我......”发哑的声音停在一半,他就感觉到一只有些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发红的眼尾。
“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还是藏不住情绪。”那个人的声音很沉,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情绪。夏明笛只听见他低笑了一声,用手指抹干了自己湿透的眼角,然后似乎踌躇了一瞬,问:“在想什么呢,那么难过。”
那只手很快收了回去。夏明笛硬生生地睁开了双眼,却感觉眼睛涩得发疼。他强忍着痛意,垂在身旁的手指蜷了一下,仰起头道:“在想,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话音落下两秒后他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却怎么也收不回去了。他只好无奈又自嘲般地笑了笑,捂着脸说:“我在想什么呢,你就算想起我也一定是在骂我当初一声不吭就走人吧。”
从指缝里他发现方云舒看了他很久。方云舒张了张口,某一个刹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和年少时的几乎重叠,让夏明笛出了神,几乎没有听到他接下来说的:
“想起过,在梦里。”他说。
“一直在想,我当时站在那个路口,要是把你拉住了就好了。这样你想走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