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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乌合恶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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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直到太阳升起来,天空中的云被染成橘子色时还没有停。
手机自带的闹钟响起,又是振动又是有着巨大的响声,让睡梦中的夏明笛不得不闭着眼抬手,艰难地点击了关闭闹钟。
他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上半身坐了起来,塌着肩弓着背,宽松的睡衣耷拉在他的肩上就快掉下去。夏明笛咽了口口水,总觉得自己浑身发软就要变成一只无脊椎动物了。呆滞了半分钟后,他卯足劲睁开眼,又快速地眨了几下。
清晨的阳光软和又潮湿,透过两瓣窗帘的间隙漏进房间,在昏暗的地板上勾勒出格子的形状。寝室里十分安静,除了夏明笛呼吸时上下起伏的声音便不再有其他的声响,静得不寻常。夏明笛使劲揉眼,总觉着谲怪,才看见另外两个床位里都空空如也,一张有叠好的被子,另一张只有空落落的床板。
夏明笛有些坐立不安,像在逃荒一样匆忙地收拾了自己,连校服外套都穿得松松垮垮。然后他迅速地离开了宿舍楼。
在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地走进教室时,却被一个长得难看又神情狡猾的男生挡住,那张长满了化脓的青春痘的脸逐渐逼近,后面还跟着几个畏畏缩缩的跟班,但他们的脸上都装出凶狠的表情。
带头的男生举起手,指缝里夹着一张包装精致还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粉红色信封。他一挥指把信扔在夏明笛怀里,薄薄的纸片如同锋利的刀尖一般刮开了空间。
“我是你们隔壁班大哥李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那男生歪着嘴角自认凶恶地笑了笑,阴阳怪气地问,但他并没有等夏明笛回答。“这可是我女神写给你小子的情书。我说你魅力可真是大,明明不喜欢女生,还有女的给你递情书。”
“我不是......”夏明笛刚想反驳,话音被李闽打断。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说自己没有‘不喜欢女生'呢?”李闽嗤之以鼻,轻轻摇手,便有两个小弟见状上前来把夏明笛按在墙上,紧紧地,让他无法动弹。“你可别逗我了,你和那个方什么什么这些事,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呢?”李闽的眉毛高高扬起,斜着眼嗤笑道。
夏明笛的背抵在墙上,硌得生疼,他瞬间感到如芒在背。他的心口好像被插/进了一把锋利的刀子,执刀者用异样的眼光笑着,边轻蔑地瞧着他边窃窃私语着,好像他是一种怪物。
那原本只是一个尖利的小刺。在晦暗的角落里,在他以为自己就要侥幸被人牵着走进阳光里时,那刺野蛮生长成了可怖的锋刃,然后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时刻猛地戳穿他的心脏,打开一个巨大的伤口。这时那执刀者好像怜悯了似的将刀轻轻拔出,可未待伤口愈合便又一次深深地插/入,还窃笑着在他血淋淋的心脏里转动着,使他面目全非。
执刀者是一大群人,他们其中有的攻击,有的嘲讽,有的逃避,有的唾弃。但当夏明笛在诙谲的夜晚中声嘶力竭,他们无人问津。他们只希望用看笑话的方式来看待他,毫不顾忌地发表自己尖酸刻薄的想法,肆无忌惮地制造言论。
他们希望悄悄地瞧着怪物,却没想到早已露出了尾巴。
“笑死我了,五班那个夏明笛喜欢男的你知道吗?”
“听说了,我之前居然还磕过他和别人的cp,恶不恶心呐。”
“到底是哪个倒霉蛋跟他有cp?心疼。”
“他好像是个B吧,真是无语。就算他是O也应该喜欢女A,我们学校又不是没有。”
“听说他爸就不是个好东西,现在全家都不管他,果然杂种就是恶心。”
可怕的是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只是讨论,却没想到小小的尖刺戳到手指里去的时候也会疼。
夏明笛记得有一个倾盆大雨的傍晚。在教学楼门口,同班一个瘦弱的男生忘记带伞,正打算把书包顶在头上冲回宿舍。但雨太大了,书包大抵是不会有什么作用的,回到宿舍的路虽不长但也足以让他变成一只落汤鸡。
夏明笛看着他踌躇不前的样子,有些犹豫和于心不忍。出于对同学的关心,他靠过去问:“我带伞了,一起回宿舍吧。”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帮忙,却被周围无数双眼睛无限放大。很多人捂着嘴偷笑起来,有的人皱起了眉,甚至还有人含沙射影地对那位同学道:“你可要小心啊,小心回宿舍路上姓夏的对你干点什么...嘿嘿嘿...”最后配上一个标准的暗示笑容。
夏明笛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在他的耳中四处弹动。“那算了吧。”他停顿了几秒才哑声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说怕了吧这是...”好几个男生哄堂大笑起来,脸色夸张如恶鬼。
从某些方面说,这些人说的的确是对的。他自认没有勇气面对众人指指点点的眼光和吝啬的讥笑。
让人绝望的是,那些人说的话的确带有点点滴滴的恶意,但却句句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就像十五年前的地下室里,他的父亲的确是一个自认清高的人渣;就像两个月前的医院里,在佟然然心跳停止的那一刻,他的确在世界上成为了孑然一身的孩子。
就像在游乐园荒僻角落的绚烂烟花下,他的确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但无论如何,他从来不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愧疚,他也绝不会为了讨好他人而被迫低头,他一身傲骨。然而他又无法将那些窃窃私语的人拎出来对峙,无法打碎他们所谈论的事实。他全不能。
他只好封上嘴巴保持沉默,在聆听那些嘲讽时装作不在意地扬着头,在适当的时候向那些施暴者们伸出善意的援手,企图以此获得慷慨的机会。
他看到人们伪善的笑脸,他看到人们欲拒还迎的后退,他看到人们明目张胆的议论,但他催眠了自己,他不愿意醒来,他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幸福快乐的角色。
后来他似乎习惯了。
他懂得了别人对接受不了的事不会完全改观,他懂得了人们对自己做过的事很少会负责到底。
于是他不再一味地证明自己来获得他人的认可和“原谅”。因为那些人就算是最后知道了所有的事都是谣言,也只是会轻飘飘地说一句“就这啊,白费心思了”便悄然退场,甚至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所以他不打算持续自己又累又困难的伪装了,他决定破罐子破摔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