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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记忆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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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认识夏明笛的人都说他外向,阳光。
小时候过年的时候,随外婆走在街头巷尾拜访一个二个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亲戚,见过他的亲戚一般都满心欢喜地笑着说“这孩子真活泼”之类的字眼。
但佟然然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也许不该过多提到这位已故的老人了,但毕竟夏明笛活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几岁,就有十几年是和这位临死前还尽力笑着的老人待在一起的。
夏明笛还小的时候,当时没有和她住在一起,她也只是偶尔会去看看孙子,像个普通的老人那样。有一次佟然然牵着夏明笛又软又胖的小手去公园玩,看到草坪上一群追追打打的孩子,便随口让夏明笛去多交些朋友。
本是无心之言,但夏明笛从小便非常听话,甚至到了有些乖张的地步。当时个头还不满一米的他抱着一个粘着灰的篮球摇摇摆摆地走到草坪上去,东张西望一阵子后好像找到了目标似的和一个男孩子搭话起来。
那就是戚瑞。
或许在一般人眼里这是一副多么美好的图画——一个孩子勇敢地交朋友,而另一个孩子也笑着接纳他。但佟然然却看到了一丝不安。她看到了每当戚瑞背过身去的时候,夏明笛手足无措的样子和迷离的眼神。而当他转回来后,夏明笛又咧开嘴笑起来。
后来,他们成了最铁的兄弟,不管他们自己是不是这么认为,然后相伴着一起走了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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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的春天走得特别快,夏天到得特别突然,好像忽然间气温就升上去了。
这个城市里的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正常运转,生生不息。
那家便利店一直开着,店里的老爷爷不如现在这般沧桑,面上的皱纹少了些,笑起来的时候五官不会揉成一个团。
偶尔会有人到便利店里去买根烟或是什么的,然后站在门口抽,熏得人来人往的匆匆探头看。
经常是有孩子或是嬉闹着,或是谈笑着走进店里。有零花钱的会轻车熟路地拉开冰柜掏出几根雪糕来,没有钱的就抬着头站到风扇底下享受免费的冷风。
这时候夏明笛刚到巷子里小一年,平日不怎么说话,和那些孩子也不大熟络。
总之他对这条落满金黄色树叶的巷子第一印象就是——夏天的时候孩子特别多。
那段时间也是父亲找他找得最凶的一段时间。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外婆家的地址,隔三岔五就拎着大包小包的保养品,赔着笑脸来敲开外婆家的门。
“哎,妈,”这是这个月佟然然给他开的第四次门了。
夏明笛很不明白,明明都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叫得那么习惯?
显然佟然然很不习惯。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冷声道:“又来干什么了?”
“哎,别这么说话嘛,咱们好好谈。”男人从始至终笑着就要进门,被佟然然挡住,整个人被堵在门框外。
“哎,我就是想来和您说说小笛的事儿。”男人不断地赔着笑脸,“您看,小笛要是和我一起生活,生活质量会上升先不说,还可以给他补上以前缺失的父爱。我每个月都会给您送保健品,不会亏待您的。”
佟然然垂眸看着红色的纸板箱上印着的几个大字和图片,抬起脚把东西踢到了门外。“我不稀罕。”她说,很坚决。
那男人本想再劝,可看着佟然然这么糟蹋自己拿钱买的东西,忍不住不耐烦了。“不是老太婆,我已经和你女儿离婚了,叫你一声妈都是客气的,不用说还给你送保健品,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佟然然生来有个响亮的大嗓门,年轻的时候还在文工团当过合唱团主唱。“你这罚酒我就吃定了!”她说着,用力地摔上门,把男人关在外面。
家里的大门就是这么变旧的。
夏明笛坐在桌子前,一只手撑着下巴。他忽然看见被拒绝的男人失魂落魄地拎着大包小包离开,走前还对着窗户里的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像在说:“我总有一天会抓到你的。”
夏明笛撇了撇嘴,摩挲着自己的手心,望向远处一掠而过的几个追打的孩子。
然后呼啦的一下,就长成少年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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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笛初中的时候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一起欢笑一起流泪的那种。
后来中考完了填志愿,原本两人说好要去同一个高中,可夏明笛不知脑子里哪根神经坏掉了,到了上交的时候临阵逃脱,改了志愿。
事后想想,大概是不想和一个人纠缠太深。
让他看出自己是多么软弱就不好了。
那一年的暑假倒不怎么热,大地没有被晒得像往年一样发烫,踩在上面的时候也不觉得脚下生火。
就是这样一个凉爽到没人吃冷饮的夏天,夏明笛告诉那人自己不能和他上同一个高中了。
当时那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夏明笛改了志愿。“你怎么背叛兄弟呢,太不是朋友了!”他愤然道。
夏明笛无措,之后用手去轻轻拍他,抱歉地笑:“不是,我没有考上。”然后攥着他发烫的手放到心上,“我永远都记得你的,不需要在同一个学校。不在一个学校也可以经常联系的嘛。”
但是后来事与愿违,这两人的生活再无交集,直到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夏明笛去参加一个数学竞赛,偶然间又碰到了他,才发现对方的样貌自己都快记不得了。
所以人就是这么被淡忘的。
夏明笛其实很怕自己忘了佟然然。
毕竟老话说,死分三个阶段。第一个是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代表身体上的死亡;第二个是葬礼上宣布死亡的时候,代表社会地位上的死亡;第三个是当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把你忘了——这是最永久的死亡,彻底到不留下任何痕迹。
夏明笛很清楚自己大概会成为那最后一个人。
所以他很害怕忘了她。
后来他想想,又觉得大概不会。
毕竟佟然然是第一个让他真情实感爱了十多年的人。
“我会永远记得你的。”他对自己说。
不像记忆里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影子,周身散发着珍贵的迷人的光,但却始终让人看不清迷雾后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