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如烟也如你》怡山井

3、第三章

　　除夕前一天，我爸单位放假了。我们收拾着行李准备坐火车回爷爷奶奶家。
　　我给他发了条短信，说我要走了，我们年后见。
　　他回了我一句，注意安全。
　　奶奶家是那种三层小楼，除夕夜吃完年夜饭，一家人都在“其乐融融”的聊着天，我妈和几个伯母却忙着在厨房洗碗。
　　男人们喝着小酒，扯着天下。女人们洗着碗筷，道着家常。
　　我觉得这样的画面并不温馨，反倒有些可笑。
　　堂哥今年带了个女友回来过年。她长得很清秀，画着淡淡的妆，只是身上散着的香水味让我有些不适。
　　他们都念叨着让我好好学习，将来像堂哥一样，找个这么好看的女朋友，成家立业。
　　我面上总是乖顺的点着头，假装应和。
　　因为自小在外长大，我与家里的堂兄弟并不熟悉，可以说只有过年时会见上一面，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而长辈却不同，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有聊不完的话。
　　我的堂哥们也在本地生长，吃完饭都与自己的朋友放烟花去了。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厅里看着春晚，至于电视里播的什么内容我压根也没细看。
　　因为我只是装作看电视的样子，实则我在想他。
　　我拿出手机，给他发去一条消息，内容是“新年快乐。”
　　很久他也没有回复。
　　我以为他也与我一样，正被长辈“训话”，便没太在意。
　　直到半小时后，我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是他的。我接起后，就听他唤了我一声“大作家。”
　　随后问我：“你家在哪？”
　　我说了地名，他却说，我问具体地址。
　　我有些惊讶，却更多的是惊喜。我问“你来了？”
　　他嗯了一声。
　　很快，我们见面了。
　　我们坐在不太熟悉的路边，看着漫天的烟花绚烂，夺目耀眼。
　　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仰头望着璀璨夺目的墨黑苍穹，露着满满笑意。
　　那一束束冲天而起的光在空中炸开，最后缓缓落下。短暂，却无比美好。
　　我好奇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说因为自己一个人过年无聊。
　　我又问了句“你妈妈呢？”
　　他说“去我外婆家了。”
　　他不想去，所以他坚持自己留在了家里。
　　许是习惯了他的独立，他妈妈并没有强迫他。那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晚上我带他回家，跟家里人简单介绍了一番，便带着他回到了我的房间。
　　夜里，我们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床棉被。
　　他忽然侧过身子看我，我有些紧张。许久后问他，你看什么？
　　他声音很好听，像极了晨暮间敲击的古钟，低沉回荡，闯入人心。
　　“新年快乐。”
　　他话音才落，就听屋外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络绎不绝，连绵不断。
　　我拿出手机一看，正好十二点整。
　　屋外声音太吵，吵到我除了鞭炮声什么都听不见。
　　而我好像隐约听见他在说话，可我却听不清。
　　我凑近了些，可依然没能听清。
　　窗外的闹声持续了十多分钟之久，直到鞭炮声结束，我问他“你刚说什么？”
　　他没理我，我只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是啊，他睡着了。
　　我还纳闷，这人怎么这么吵也能睡得着。
　　借着窗外透近的一丝微光，我看见了他平稳起伏的胸口与高挺的鼻梁，和那少了些福相的薄唇。
　　我伸手放在他脸颊边上，没有触碰到他，我的影子映在了他的脸上。
　　我的手一动，影子也跟着动了起来。
　　我很羡慕我的影子，它抚过了他的鼻梁，也抚过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
　　我挪了挪身子，离他更近了些。
　　他身上的温度总是暖暖的，让我想起了初次心动时，那道似是温泉淌过心脏的舒畅。
　　他身上那特殊的味道也一个劲的往我鼻息里闯，我很喜欢。
　　我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好像风一吹便能动上一动。
　　他原本平躺着，此时忽然侧了个身子，慢慢睁开了眼睛，我们四目相对，隔的是那样的近，我能清晰的看见他那双我最喜欢的单眼皮。
　　他呼吸声有些微重，呼出的暖流轻轻拍打着我的鼻翼，还有我的嘴唇。
　　我的心跳像是触电了一般，跳的飞快。
　　此时，不知是谁家又放起了烟火，“噌”的几声脆响，天空又一次被这耀光炸亮。他看着我微微一笑，轻声说了句：“有你真好。”
　　第二天，他一早便要离开，说是要去他外婆那找他妈妈。
　　我也没有留他，毕竟过年，他妈妈肯定也希望他能在自己身边。我送他到车站，他拿了个红包给我，说：“新年礼物”
　　我说你不是说没赚钱不送礼吗？
　　他说，这又不是钱
　　我想拆开看看，可他却说，回去在看，我听话的把他收到兜里。
　　最后看着车缓缓驶离，还是有些不舍。
　　车刚走远，我便把那红包拆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是我和他在六中球场拍的合照，他一身球衣，而我穿着六中校服。
　　他一只手勾着我的肩膀，而我也靠他很近。他笑的放肆，而我却略微带着些拘谨。
　　知道他有在照片上写字的习惯，我把照片翻到背面，上面却什么都没写，只有一朵用钢笔画着的栀子花，很漂亮。
　　后来的几天，我们都通过电话联系。
　　他跟我分享他的美食和故事，我听的不亦乐乎。
　　很快开学了，高三下学期刚开始，整个学校都透着一股紧张的气息。老师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许多，然后就是做不完的卷子，考不完的模拟。
　　为了去北京，我铆足了劲学习。他也是。
　　我们的见面从原本的每天，变成了一周一次。
　　日子就这样枯燥乏味的过着。
　　直到他们学校一个震惊全市的事件发生，才让众多学子稍稍停步，“喘息”了片刻。可那消息与我而言，根本谈不上喘息，甚至带着一丝遏住咽喉的窒息。
　　“听说了吗？六中有个男的跳楼了。”
　　“为什么？学习压力大吗？”
　　“不是”
　　“听说是一对情侣，被校园暴力然后自杀了。”
　　“啊？这么可怜。”
　　“我听说，这对情侣，是两男人。”
　　这话一出，周遭的人都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嫌弃。
　　他们也许不是发自内心的嫌弃，可都想极力的撇清自己的思想与此不能苟同。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撇清着什么。
　　我听到这，有些不是滋味。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甚至带着嘲笑。
　　我本来做着习题，听他们说到“死变态、神经病”这样的词汇时，我终是没有忍住。第一次有些生气的冲他们说“你们够了。”
　　他们显然也有些惊讶，惊讶我为什么这么激动。
　　我尚且忍受不了这样的污言秽语，可想而知，当事人是何等的绝望。他们生活在这狭小的群体之中，每天被人用嫌恶的语气谩骂，诋毁。被人当成异类看待。
　　压垮他们稻草的人，如今还在讥讽他们，嘲笑他们。
　　为什么“杀人犯”能够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受害者。我很不理解，他们彼此相爱，有错吗？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爆开，带着无数的愤怒与不甘。凭什么？凭什么你们有资格嘲笑他的爱情。你们又凭什么带着一副假仁假义的面具去指责他们。
　　在我内心的世界里，这群道貌岸然的人已经被我审判了无数次。可在现实世界中，我沉默不语。
　　我甚至嘲笑自己懦弱，因为我也害怕。我更怕的是，我会失去他。
　　傍晚放学，我有些失落，刚走到校门口，就见到曹柏翰站在那。
　　他见我第一反应是笑了笑。我能看出，他的笑容下多少藏着些心事。
　　我向他走去，他一把勾上了我的肩膀。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说“就想来看看你，怕你太想我。”
　　我们并肩走着，我说“你们学校的事我听说了。”
　　他声音有些低沉的“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我问他，你怎么看？
　　他笑了笑，简单的说了句，人各有志。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我也没在追问。
　　不久他问我，你呢？怎么看这件事。
　　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着我，像是在等我的答案。
　　我说，喜欢男人又有什么错。是他太傻，选错了路。
　　他听后，笑了。
　　随后问我，怎么样？想报哪所大学？
　　我这段时间认真找了几个备选，我文科较好，喜好写些东西，所以看的多数是这类院校。
　　“北师大”
　　他听后，点点头“加油”
　　我问他，你呢？
　　他说，北体。
　　我们相视一笑，好像看见了光明的未来。
　　那时的我觉得，北京的风都是甜的。
　　夏日的闷热在我们这座小县城却是常态，它像是一个很大的笼屉，微风拂来都带着一丝烫人的“蒸汽”
　　高三这一学期，是我这辈子最用功的一次。我用尽全力尽量的挤出更多的时间，为的就是能在这场“斗争”结束后，迎来无尽的光。
　　高考文综结束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
　　走出考场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仿佛明天还要回到教室上课一般。
　　我遇到了几个同班同学，我们相视互看一眼，心下却升起一丝莫名的酸楚。
　　晚上聚会，班主任哭了，很多人都哭了。
　　可我没有，我喝了口白酒，很辣，这也是我初尝酒的滋味。
　　我被辣的咳了两声，便没在碰它。
　　饭后，我们全班一起去了KTV，我本就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可在这离别之际，我也愿意与他们共度。
　　政治老师是个刚毕业不久的男生，他带着我们从高二一直到高三，我们是他第一次带的学生。
　　他抱着我们每个人，难掩泪水。哽咽的说了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我内心的某处柔软像是被戳中了一般。是啊，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与我青春相伴的一张张面孔，我们也许自此真是永别。
　　我掏出手机，看到他半小时前给我发的短信，许是太吵我没听到。
　　他只简单的发了三个字“少喝点。”
　　我刚看完，就见电话响了起来，是他的。
　　我走出包厢，站在走廊上接起电话。
　　他好像有些醉了，说话的语气含糊了许多。他说“你在哪？”
　　我说我在KTV。
　　他说不要喝太多酒。然后又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我能来找你吗？”
　　我说可以，然后便下楼去等他。
　　不一会，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眼神有些迷离。
　　我赶忙走过去扶住他，他笑的很高兴，一把勾住我的肩膀说“考的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但我没问他，因为我相信他。
　　我们走到了江边，坐在草坪上吹着夏日的暖风。
　　他穿着一件运动背心，整只结实的手臂都露在外面，而我却依然穿着校服，像是舍不得脱下。
　　他忽然搂着我的肩膀，把我往他的方向扯了扯。我“被迫”靠在了他的怀里。
　　只听他冲着江面高喊一声“北京，我们来啦。”
　　我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都笑了。
　　本以为故事会这样顺利的发展下去。
　　可最终，我们没能一同前往北京。
　　人生二字，终难圆满。
　　他因为考试失利，没能如愿进京，而我却顺利的考进了北师大。
　　那段时间，他很失落，我陪着他选出了对于这个分数来说最优的院校，但是，学校在杭州。
　　他起初不同意，很执拗，怎么说都不听就是要去北京，他说哪怕学校差，哪怕是大专，他都不在乎。我有些生气，气他的幼稚，也气他的冲动。
　　我告诉他，四年很快，好的学校，能让我们在毕业后都过都更好。至少，起步更高。
　　是的，当时的我坚信如此。
　　我告诉他，我愿意放弃北京，放弃北师大。因为在我心里，他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最优选择。
　　可他最终妥协了，并且，不让我随他一道前往杭州。
　　我能看出他的强颜欢笑，他说：“现在交通方便了，我想通了，你先去替我感受北京的风，四年后，我们一道在北京安家。”
　　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如此落寞的时刻。
　　他眼里的光仿佛全都消失了。
　　见到我后，只是一个劲的跟我道歉。
　　我安慰他：“没事的。北京到杭州，没有多远。”
　　可他却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当着我的面流泪。
　　他一把搂着我，哭的毫无掩饰。
　　我依然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抚顺着他的情绪。
　　大学第一年，他每个月都会来北京找我。我们去了故宫，去了鸟巢，去了万里长城，能去的地方，我们都去了。
　　我也经常会去杭州，那里和北京的气质截然不同，它有着一股温婉的气质。风轻轻柔柔的，像个姑娘一样。
　　我很喜欢那里。
　　我最喜欢跟他在西湖散步。在断桥上，看着湖边整排垂下的杨柳叶，它们映在湖面，像极了他浓密的睫毛。
　　我们坐着竹筏，在西湖上泛舟。
　　摆渡大叔打趣着说“要不是看你们两都是男的，我还以为你们是对情侣呢。”
　　我们都没有解释，只是笑笑。
　　那次去杭州，他告诉我，五月天在今年的12月会在黄龙体育中心举办演唱会，他问我有空来吗？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是我们的约定啊，我怎么会不来。
　　后来我坐着动车返回北京，他目送我离开，我有些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那时候有一个传说，玛雅预言，2012是世界末日。可我好像并没有害怕的感觉，我在电话里问他“你怕吗？”
　　他说怕。
　　我笑他胆小，他却说，因为有在乎的人，所以才胆小。
　　我心跳的飞快，我以为他会跟我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就听他舍友喊了他的名字，他应了舍友一声，随后又简单与我说了两句，这才挂断了电话。
　　我挂完电话，舍友笑看着我，打趣说“你女朋友什么时候带来我们见见。”
　　我说什么女朋友。
　　他们一脸贱笑的模样，说“还藏，你每次打电话那样子，跟泡了蜜似的。”
　　我没有跟他们多说什么，只是敷衍的应和了几句，便洗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