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苦难人生 ...
-
去小姨家奔丧的路上,大哥问我们:为什么最近几年接连遇到丧事?
还没等我们想好,大哥自己又接着说:是因为我们也老了,所以上一辈的亲人,才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年前是父亲,而年尾,是苦命的小姨。
那天下午,我到办公室不久,手机就响了,是大哥打来的,说小姨去世了,他准备回老家接上母亲,然后一起去小姨家,问我和姐姐是不是就他的车一起去。
我不知道姐姐能不能抽出时间,就说去问问再回话。说完,我立即带上办公室的门,一路小跑去姐姐的副食店。正好姐夫就在附近,我和姐姐才得已赶了回去,跟大哥一和母亲一起去小姨家。
我母亲一共有七个兄弟姐妹,小姨排行第五,是母亲最小的妹妹,今年六十七岁。我外公外婆去世得早(我从未见过),我们家又跟外公外婆家只相隔几百米远,因而小姨还未出嫁时,便常来我家帮助母亲做些家务并照看我们。
我们小时穿的布鞋,大多都是小姨亲手做的,所以我们兄妹四个都对小姨很有感情。尤其是我,如果不是小姨的一句话,现在都不会有我这个人。
父亲和大哥不止一次说起那件事,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在大队工作,有时忙得顾不上家里。而母亲一个人,又是里又是外,实在忙不过来,就忽视了对我们的照顾,我的支气管炎就是在小时候落下的。
听说有一次我生病,不哭不闹,就安静地躺着,所以没有引起母亲的重视。
第三天,小姨来我家,见我情况不对,就催着母亲送我去看医生,母亲这才和小姨一起送我到镇上的医院,正好路上又遇到回家的父亲。
到医院之后,护士给我打针,但几次都没有打进去。敢情我命大,那天院长因事没有回家,父亲就把院长请来,说是院长从我头上才把针打进去的,还说再晚些送来,我的小命就没了。
就为这一件事,我也得一辈子感谢小姨。但在我记忆中,小姨一直多灾多难,如同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永远都是那么的凄冷,就算用“悲惨世界”四个字,来形容她刚刚走完的一生也丝毫不为过。
小姨在三姐妹当中是长得最为漂亮的,年轻时,给她做媒的人也很多,但不知为什么,小姨最终嫁给了性格十分古板的姨父。
而且,从我记事起,小姨家的日子就过得极不顺畅。
尽管我从未听过小姨说姨父的不是,但我多少对姨父有些看法,尽管只是在心里,并未当面对姨父说出来。
也许小姨有些地方也做得不够好,但身为一家之主的姨父,不但没能处理好他与父母还有兄弟之间的关系,就连与自己的俩个儿子,也常常是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影响了夫妻之间的感情和家庭的和睦,为小姨的不幸撒下了厚实的种子。
小姨结婚之后,家庭经济困难,婆媳等关系又不和睦,再加上辛苦劳累等原因,身体一直不太好。
我后来回去,听到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姨又病了。这还不说,偏偏也没有人照料。
父亲生前也很怜惜小姨,说小姨从未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也从未享过一天的福,枉为一场人生。母亲更不用说,最是心疼她的苦命妹妹,有时小姨生病没人照顾,母亲不顾年迈,亲自去把小姨接来我家,或是赶去小姨家照料。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小姨的一只手摔断了。那时正是农忙时节,听一熟人说,小姨没办法,最后跪在地上用另一只手干农活。母亲知道后,心疼得不得了,就把小姨接来我家。
后来听人说城里有位老医生治手很有一套,母亲就要带小姨进城看手。正好第二天我也要回城,就按地址一路把她们送去。那年母亲六十多岁,连城门朝哪开都不清楚,但母亲说嘴下就是路,就算我不回去,她也会带小姨进城看医生。
我最后一次见到小姨,是前年春节,我跟姐姐一起去小姨家拜年。当时小姨见到我们,也是极为高兴,不停地问这问那。
上个星期,母亲因胆结石住院,我就听母亲说,小姨这次恐怕好不了,而且自己也不想活了,还绝食。她和几个舅舅和舅妈都去劝过好几回,但小姨是铁了心。我跟姐姐就说要去看小姨,但没等我们去,小姨就走了。
我们回家接上母亲,然后跟隔壁村的三个舅舅二个舅妈,以及众多的表哥表弟们,一起去小姨家。
到村子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且寒气逼人。因为开车走的是大路,是从村子前面进去的,而我以前都是走小路到小姨家,也就一时分辨不清方向。
我跟着二哥一起走在人群最前面,村子里也显得格外冷清,过了好几家都没有看到灯光和人影。我们默默走了几分钟,那间熟悉的低矮土砖房终于出现在了我眼前。
那还是三十多年前,在我父母的帮助下才盖起来的,因年数太久,有边墙还用两根又长又粗的树木撑着。而苦命的小姨,至始至终都没能住上新房,尽管我们听姨父说了好几回。
只是我没有想到,小姨不但生前悲惨,就连死后也这么凄凉。
我和二哥走得都不是很快,但随着屋子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来越沉。因为屋子的大门是敞开的,但屋前连半个人影也没有,而屋内不但一片黑暗,还死静死静的,就像一座空屋似的。
二哥也觉得奇怪,边走边问我:不会没人吧?
我回道:门是开的,应该有人在。但心里也很忐忑。
我们又走了几步,不知是姨父听到了动静,还是在屋里看到了我们——堂屋里的电灯亮了。
我和二哥是最先进去的,只见小姨戴着一顶深红色旧绒线帽躺在一进堂屋左边的地上,身下是稻草,身上盖着一件很旧的床单,床单上面还胡乱搭着两件旧衣服。
我仔细地看着小姨,想看清小姨的脸。但不知是我没有挨得太近,还是长年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小姨,早就瘦得不成人型,我终究没有认出小姨的模样。
母亲在姐姐的搀扶下也进来了,我顺手拿过旁边的一张小椅子,母亲还没坐稳就捶胸顿足,放声痛哭。一边哭她苦命的妹妹,一边数落姨父的不是。
我看着小姨一贫如洗的家,再看看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小姨,眼泪也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母亲年近八十,身体也不好,再加上前几天刚刚才出院,大哥原本担心母亲的身体,不打算让母亲来,但母亲最是舍不得小姨,无论如何也要来见最后一面。
我们担心母亲伤心过度,都在旁边劝说,母亲才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我也趁空上前给小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并在心里祈祷,如果有来生,希望小姨能够遇上一个疼惜她的男人,过得幸福再幸福。
母亲只坐了一会,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们只好把母亲扶进房里,免得一看到小姨,母亲又难过。
小姨有俩个儿子,但都老实本分,特别是老大,身为人民教师,三十出头了连个对象都找不着。小的倒是结婚较早,儿子都快上小学了,但一直没有合适的工作,后来听说跟亲戚一起去伊拉克打工,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我们到的时候,老大上街买东西去了,过了一会,才和弟媳一起回来。他见到我母亲,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哽咽起来,母亲也再次哭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我,也没能忍住。大哥担心母亲的身体,就让人把母亲送到车上。
小姨是下午一点多钟走的,不知是人手不够,还是咋的,姨父就把小姨放在了堂屋左边的地上。这样停放可能有违什么风俗,我是不懂,但我听见跟小姨向来不是很亲近的三舅妈,也在外面大声数落姨父,说小姨今生已经够苦的,不要让她来生也不得安宁。
姨父就说:寿衣买回来了,会把小姨安放在堂屋的右边。
小姨没有女儿,唯一的儿媳妇又年轻,可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难免心生恐惧,所以给小姨擦声和换内衣的事,都是姐姐做的。等小姨穿好了寿衣,就被安放在了堂屋右边已经摆好的木板上。
母亲作为小姨的大姐,也是小姨娘家的最长者,知道小姨家困难,对小姨的后事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只跟几个舅舅说,一定要姨父给小姨买一副寿木,哪怕是价格便宜点的也成。
几个舅舅和姨父,还有刚刚才来的姨父的二哥,站在堂屋商讨小姨的后事。我见小姨被安放停当,就又站在旁边仔细地端详,但我还是没能看清小姨的模样,只觉得躺在那里的人,是那么的瘦小,那么的可怜……
如果真有天堂,我希望小姨在那里,不再有苦难,只有幸福,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