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孤寂客

15、轮回

　　“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我恋恋不舍的放下怀中的田野，我打开门，余多满脸通红站在门口，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我实在不愿看见他，我没说话转身走回来，余多跟在我后面，走到客厅中间，他跪在地上，他不停的磕头，磕的很响，这样会吵醒田野的，我阻止了他继续磕。
　　余多还跪着，他紧紧拉住我的手，鼻涕眼泪一齐流出来，“大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自己想死，我没想到大哥会冲过来，我特意找个人少的地方，我不想别人看到我死的惨样，我看旁边没人的，我不想害死大哥，我宁愿死的是我，大叔，我该怎么办，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孩，他和田野何其相似，我想那晚要不是我打电话给他，他会不会走着走着也会走到路中间，静静的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我拉余多起来，他不起，他还在哭，“我一直等着你打我，骂我，你为什么不这么做，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还想死......”
　　我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现在好了吗？你回去吧。”
　　余多不哭了，他看着我喃喃的说：“大叔，你和我一样的可怜......”没说完，他就一头歪倒在地。
　　我把他扶起放到沙发，再用被子盖上。
　　我可怜？我他妈的怎么可能可怜，我有田野，我对田野说，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你不要埋怨我，我的心就是这么狭窄，不过我也不会恨他，我们继续睡觉，不用理会他。

　　我醒来看到余多还在客厅里。
　　“你怎么还不走？”
　　余多低着头不说话，他进到厨房里端出一碗粥，两个煎蛋，还有两碟小菜，他一直低着头做这些，他也不看我。
　　“你会做饭？”
　　“十岁就会了，奶奶身体不好，一直都是我做。”
　　“你想奶奶吗”
　　“想的不多，她也一直骂我是多余的。”
　　“你走吧，我说了不怪你，可我也不想看到你。”
　　“你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
　　“我想陪你...陪你一起把大哥埋了。”
　　“埋了？”
　　“嗯，我和你一起把他埋了。”
　　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没死。”
　　“他死了。”
　　我又是一巴掌，“他没死。”
　　“他死了。”
　　余多眼里含着泪，倔强的看着我，他脸上的巴掌印一个一个清晰的印在上面，我突然心一疼，我伸出手想去抚摸那些巴掌印，我又缩了回来，我怎么能心疼他。
　　我跌坐在沙发上，“我知道了，我会做的，不用你帮忙，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余多走了出去。
　　我对田野说，你喜欢□□湖，咱俩今晚就去，你永远住在那里好不好，那就是我俩的家，你在哪，家就在哪里。

　　夜里，我抱着田野出门，余多在门口站着，我没理他，我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我上车，他自己开门就坐进来。我开车来到□□湖，□□湖的夜也散发着一股悲伤，风吹着树叶“哗哗”的响，这是仙女和农夫在互诉衷肠吗？我抱着田野来到一棵大树下，我记得田野有次在这棵大树下坐了半天，他喜欢这棵大树。我拿出一把铁锹，在这棵大树下一直挖，挖的很深、很深，咱们把家挖深些，不冷，也不会受到别人打扰。我抱起田野放进深坑里，你安心的住着，看守好咱们的家，你等着我，我会来和你一起住的，不要怕，我每天都会来陪你。我把土埋上，上面恢复到原状，这是咱俩的家，不能让别人知道，是咱俩秘密的家。
　　天亮了，田野，我先走了，我会再来的。
　　我开车回来，进到屋里，怎么这屋里又冷起来了，还没有□□湖暖和。我站在屋里，眼前的东西渐渐旋转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突然黑成一片，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叔，大叔”是田野在叫我。
　　我勉强睁开眼，余多站在我身边，手里端碗东西，他一直在叫着我，“大叔，大叔”，他看见我醒了，就放下碗，扶着我坐起来。
　　我微弱的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早晨回来，一进屋就昏倒了，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我。”
　　“我昏倒多久了？”
　　“应该有五六个小时了。”
　　“你留在这里是想补偿，让自己的内心得到慰藉吗？”
　　“不是，我知道我再怎么做，大哥他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回到家也没人，我就想留在这里陪着你。”
　　“你扶我起来。”
　　余多扶着我下床走到客厅里，我坐在沙发上，这里的光线明亮，我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还隐隐浮现着，“还疼吗？”我指着他的脸。
　　“疼。”
　　“对不起，我......”
　　“没事，我还想要你多打我几巴掌呢。”
　　“不用，我不会再打你了。”
　　“大叔，你吃点饭吧，我看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余多把碗端到我面前，是碗青菜肉丝粥，应该是他自己熬的。
　　我摇摇头，“我不饿。”
　　“吃点吧。”
　　“还上学吧？”
　　“上。”
　　“几年级？”
　　“初三。”
　　“去上学吧，大哥也不希望他用命换来的人，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自己，我不恨你，大哥他也不会后悔，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还会选择这么做。”
　　“我知道，我会的。”
　　“去吧。”
　　“这个。”余多指着碗。
　　“你放心，我会吃的，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的活着。”
　　“那我上学去了。”
　　“记住，不要再来了。”
　　余多没说话就走了。
　　我端起碗，吃了一口都难以下咽，我要好好的活着，田野他一定在监视着我，我把这碗粥狠狠的咽了下去。

　　我看看屋里，凌乱一片，我拖着虚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打扫着，我把田野的鞋子都擦干净，一双一双整齐的摆在他随手能够拿到的地方，我把他的衣服都整理一遍挂在柜子里，柜子里有个小盒子，是田野的，他当做宝贝一样，有次我说要看里面藏的什么，他有点羞涩的不让我看。现在我拿出了这个盒子打开了它，里面放着我送给他的那块手表还有小猪玩具，还有一张纸，我拿起来看，上面写着“珍惜，爱护，培育，发芽，成长，开花”，我笑了笑，这个傻子。
　　我又把阳台上的花草浇了一遍水，我在修剪的时候告诉它们，我没有田野修的好，你们就将就一点吧。
　　忙完一切，天早已黑透，我想着该吃晚饭了，可是没有一点饿意。

　　“这谁家的孩子，大黑天的，怎么一直在这站着。”
　　“你谁家的，你找谁？”
　　“哎呀，你是个哑巴吗？”
　　“你再不说话，我就报警了。”
　　我叹口气去打开门，余多低着头站在外面，一声不吭，我在邻居大姐惊疑的目光里一把拉他进来。
　　余多进来也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他放下书包走到厨房看了一下，然后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西兰花回到厨房，一会听到了炒菜的声音，过了二十多分钟，他端出两盘菜和两碗米饭，我一直坐着没说话。
　　“冰箱里没有菜了，只能将就炒两个，明天我放学会从菜市买些菜来的。”
　　“不用。”
　　“你要不吃我也不吃，我陪你饿着。”
　　我看着他赌气的神情，我知道他能做到的。我走到桌边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他看我吃了才坐下来吃。吃完饭，他把饭菜收回厨房，传来了洗碗的声音，洗好碗，他出来把桌子擦一遍，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书本趴在桌子上写起来。写到十点多钟，他把书本收拾到书包里，他又从书包里掏出牙刷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不许动那个蓝色杯子，那是田野的。”
　　他也没说话，洗漱好了，他抱出他曾经盖过的被子走到沙发前看着我，我站起来走进卧室，我听到铺被和关灯的声音。
　　我睡不着，田野他也一定睡不着，那里那么孤独，冷清，他说过他只有睡在我身边才会睡的踏实，不行，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我要去陪他，我跳下床冲出去，我还没到门口，一个身影已经迅疾跑过去挡在门前，他挡着不让我开门，我伸手把他扒拉过去，“滚开”，那个身影又固执的回去挡住。
　　“明天去看大哥吧，他晚上会回到这里陪你的。”
　　“他会回来吗？”
　　“会的，他不是说要一直陪着你吗”
　　“真的吗？”
　　“他一定会的。”
　　“是啊，他这么说过。”
　　我回到床上，田野他说过，田野，我们睡吧，过了很久，我才昏昏沉沉睡去。

　　早晨醒来，余多已经走了，桌子上放着一碗粥和两个煮鸡蛋，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大叔，我上学去了，你把这些吃了”。我喝了一点粥，拿着钓鱼包就出门了，我要去陪田野。
　　□□湖周边已经开始施工了，有零零散散的工人在干活，我拿着包来到田野的身边坐下，我掏出鱼竿放到水里，一边看着水面，一边和田野聊天。
　　我俩聊啊聊啊，一直聊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聊到天黑我才依依不舍站起来，我对田野说，这里夜里冷，你先跟我回去，等以后我来了，这里才暖和，咱们就长住不走了。
　　我回到家，余多拎着一大袋菜在门口站着，我开门他就跟着进去，他拿着桌子上两个鸡蛋看了我一眼，也没有问。他去做饭，做好饭他示意我吃饭了，今天做了两菜一汤，吃饭的间隙，他说了一句，“今天来了一个新老师，说是从省里调来的。”我没有搭理他，他也就不再说了。
　　吃完饭，他刷碗，写字，洗漱，睡觉，我直接回到卧室里躺倒，躺了很久我才想起来该去洗漱了，刷牙的时候，我看到田野的蓝色杯子不见了，换成了一个黑色的杯子，我拿着黑色的杯子走到客厅狠狠的摔在地上，我指着余多大吼，“他的杯子呢？他的杯子呢？”
　　余多吓得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站在那里簌簌发抖，他弱弱的说：“被...被我收起来的。”
　　“马上给我拿出来放回去，以后不许动他的任何东西。”
　　余多忙的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蓝色杯子放回架子上，然后回来站着不动。
　　我看他瘦弱的身体，穿着单薄的内衣，脸上布满了恐惧，站在那里惊慌失措、楚楚可怜。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把折磨发泄在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身上，我想抱住他安慰他，我又想哭，我不能哭，我拿出随身带着的一根大针，用力刺在自己的腿上。
　　“大叔，”余多冲过来抱住我的腿，他卷起我的裤腿，一条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针眼，余多抱着腿就哭起来。
　　“走开。”我推开他，回到了卧室。

　　早晨我起床依然看到一碗粥放在桌上，煮蛋换成了煎蛋，字条上写着“大叔，对不起，我不会再碰大哥的东西了”，我喝点粥，拿着钓鱼包就出去了。
　　晚上回来时，我认为余多不会来了，到家看到他还在门口站着，我冷冷说句：“你是要长住这里吗？”，他低着头不说话。进屋里，他放下书包就忙着去做饭，谁都不愿多说一句话，吃完饭我就去卧室躺着，他做完一切就躺在沙发上睡了，他睡了吗？他应该也睡不着吧，他又何必在这和我一起忍受煎熬，我想起来把他赶回家，一想到他那个家，算了，就这样吧，他忍受不了几天，自己就会走了。
　　早餐鸡蛋换了，变成了糖水煮蛋，有瓶药放在旁边，字条上写着“大叔，这是消炎药粉，我想帮你涂上，可我不敢，别再折磨自己了，我看着也想哭”，我随手把药瓶扔进垃圾桶里，真是幼稚。
　　晚上余多进了屋眼睛就到处寻视，每间房子他都看了一遍，他在垃圾桶里翻到那瓶药，他拿着那瓶药气呼呼的问我，“为什么不擦药？”
　　我没理他，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问：“为什么不擦药？”
　　“不想。”
　　“不擦药那些伤口能好吗？发炎了怎么办？”
　　“它们自己会好的。”
　　他弯下腰，伸手把我的裤腿扯起来，裤子差点被他撕成两半，“好，怎么好？这天天多少个新的针眼，这十几个又是今天扎的吧？”
　　“走开。”
　　“我不走，你不就是想把我赶走，好天天痛快的折磨自己吗，我偏不走。”他站着，神情就跟我第一次见到他，你来把我杀了吧的神情一样。
　　“你怎么还不去做饭。”
　　余多眼圈慢慢红起来，一会眼泪“啪啪啪”往下落，他又跪在我的面前，“大叔，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了，每次看到你这样，我都想拿刀杀了我自己，可我不能死，我死了大哥也回不来，我要替大哥照顾你，大叔，大哥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我求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很惊讶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说出这番话，“你起来吧，我没事的。”
　　“我不起。”
　　“我说了，你不需要跑到我这赎罪，我也能照顾好自己，我会过的很好的。不需要你来照顾。”
　　“我不全是赎罪，我也是照顾我自己，回到家，我就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做，在这里我心里有牵挂，我就觉得有动力了。”
　　“我看你就会厌烦，我不会喜欢你的。”
　　“屋里有个人让你烦，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我不在乎。”
　　“你到底要干什么？”
　　“让我留在这里。”
　　“不行，明天我不会再让你进来。”

　　“我是不是对他有点残忍。”我看着鱼竿，问坐在身边的田野。
　　“他还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比你我还倔。”
　　“遇到对手了吧。”
　　“其实他也可怜，所以我才没有恨他。”
　　“对他好一点。”
　　“我做不到。”
　　“不要再用针扎自己了，想哭就哭吧。”
　　“没有，我答应你的，我不哭。”
　　“以后我可不想你变成一个瘸子来找我，还得我照顾你。”
　　“我害怕，每天夜里我都望着天花板，我希望那里能突然出现一个洞，你从洞里跳下来，躺在我身边抱着我，告诉我你回来了。我怕冷，太冷了。”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