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孤寂客

14、疼痛

　　在派出所里，我见到那个被田野就下来的男孩，很瘦，衣服脏兮兮的，看就是很多天没洗过，他怯生生的低着头站着。
　　我忍住想把这个男孩用手揉碎的念头，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余多。”
　　“多大了？”
　　“十六岁。”
　　“当时你看到车来为什么不躲。”
　　“不想躲。”
　　我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你可知道，就因为你不想躲就害死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余多看着我，他没有怕的往后躲，他站着不动，像就是在等我把他揉碎，“我知道，我可以赔。”
　　“赔？你怎么赔？”
　　“用我的命赔，本来我也不想活了，那时我就是站那等死的。”
　　我怔住了，余多脸上那倔强决绝的表情，我相信他的话，他就是在那等着车把他撞死。
　　旁边的肇事司机急着说：“你们都听到了，不是我的错，是他自己想死跑到我车前面的，你这孩子，想死为什么要跑到我车前面。”
　　余多不说话，他看着我的眼里有着挑衅，像在说，你不是想要我赔吗，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拿走吧。
　　警察对司机说：“虽然他是想死，可你的车速也太快了。”
　　司机哭丧着脸，“我女儿病了，不住的喊疼，我要带她去医院，一焦急就开快了。”
　　我问警察，“他家的大人呢？”
　　警察叹口气说：“他母亲生他时难产死了，他父亲去了外地早已另外成家，他跟奶奶一起生活，上个月他奶奶也去世了，现在这边就他一个人，我们联系到了他父亲，说现在脱不开身，需要过几天才回来。”
　　我看着余多，我知道了田野为什么拼了命去救他，他在这个男孩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我说：“我可以带他走吗？”
　　警察一愣，“这个...这个...”
　　“你不要误会，我不会伤害他，我要带他去看看田野，我希望他能受到启发，不然以后他还会去自杀的。”
　　警察问余多：“你愿意跟他走吗？”
　　余多点点头。
　　警察又问我那个司机怎么办，我说我们不追究，其它的你们按照法规处理，司机感激涕零，如果我不马上走，他会跪在我的脚前去亲吻它。

　　我带余多回到家，一路上他没问我去哪里？要做什么？他的嘴紧紧的抿着，苍白的脸上呈现出无所畏惧，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灰色的，空虚的，看不到一丝对生命的眷恋。
　　没有田野的家，一下冰冷起来，没等我说话，余多说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你不是要报仇吗？你可以拿刀杀了我，我不会喊。”
　　我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我不杀你，我怎么能把他救下的人再杀了。”
　　“那你......”
　　“你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告诉我。”
　　“我在网吧玩了一个通宵，早晨回到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冷冰冰的，我饿了，也没有吃的，我就走出家，走着想着，我叫余多，我爸说我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好，我是多余的人，那我就走，反正这个世界也没人要我，我就走到路中间，我就站在那等车来撞我。接过那个大哥就冲过来...”
　　我苦笑了一下，我从屋里抱一条被给他，我告诉他就在沙发上睡一夜，明天我带他去看那个大哥，冰箱里有吃的，饿了就自己拿。
　　我躺在床上，真累，怎么会这么累，这床上，这被窝里怎么也这么冰冷。

　　天刚亮我就醒了，我根本没睡着，头上的伤口疼，胃也疼，还冷，这房子怎么变成了冰库，我躺着没动，疼痛让我还能保持清醒，到了八点我才起来。我走到客厅，余多坐在沙发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边，他看我，一下站起来，指着我张大嘴，“你...你...”
　　“我怎么了？”
　　“你头发怎么全白了？”
　　我走到镜子前看了一下，真的全白了，我苦笑了一下对他说：“没事，白就白吧。”
　　我带着余多到了殡仪馆，我打电话给田野的母亲，我请她来看田野最后一眼，田野也会想看到她的，这个女人说她很忙，我说再忙，亲生儿子走了，你也不来送送，这个女人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强答应。
　　我和余多在殡仪馆门口等这个女人，她来了，带着他的丈夫还有一个小男孩一起来了，她看到余多就冲过来对他撕打、唾骂，“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要赔命，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杂种，你去死吧......”
　　余多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他就站在那里，倔强的抿着嘴，任由这个女人打骂，他的头发被这个女人一把一把的揪了下来，飘的空中到处都是。
　　我走过去，狠狠的一巴掌打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女人捂着脸愣在那里。
　　我问她：“田野是你儿子吗？你把他当过儿子养吗？你有过这个儿子吗？”
　　女人还想还嘴，那个小男孩一下抱住她的腿哭喊着：“田野哥哥怎么了？我不要他死，他经常偷偷来看我，还给我买好多吃的玩的。”
　　我看着这个小男孩，七八岁的年龄，他的脸很像田野，我才注意到，这个女人的脸也和田野像，他俩都遗传了这个女人，我放下准备接着打下去的巴掌，我怎么能打一个和田野有血缘关系的人。
　　“你走吧。”我对她说。
　　她丈夫把她拉走了，走出去一段路，她又捂着脸回来，“你没到之前，田野怕等不到你，就一再叫我告诉你，他走后，把他埋在□□湖旁，你说那里在开发，哪里有墓地？”
　　“我知道了，不用你管，我会办到的。”
　　我看到她眼里有泪水，我问她：“你哭是因为你儿子死难过，还是因为刚才那一巴掌受到了羞辱。”
　　她恨恨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我把余多的头发用手理理，我告诉他，“一会进去，你就握着我的手，紧盯着我，如果看到我要掉泪，你就拼命掐我的手。”
　　余多不解的看着我。
　　“我答应过他我不哭，我要做到，你能做到吗？”
　　余多点点头。
　　田野平静的躺着，他年轻坚毅的脸曾经充满了活力激情，现在却是那么的平静，柔和。我对他说，你救的男孩他活着，他很好，你天天骂我懒散，其实你才是个大懒虫，这么早就偷跑去睡觉，你不要担心我，我也很好，我会好好的活着，我答应过你的事，我就能做到，你看我现在也没哭，你却骗了我，你没做到你说的话，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会一直陪着我，你藏起来了，你躲在一边，你知道吗？你不在家，家里好冷，一点生气都没有，我不想回家，我怕冷，我要和你一起睡，我只要睡在你旁边，我就不冷了。
　　“大叔，大叔。”
　　我看余多正用力把我往棺木外拉拽，我的一条腿已经跨进去了。
　　“我没事。”我拍拍他的手。
　　我坐在田野的身边，坐了很久，里面的工作人员一再催促我才离开，看着他们把田野推进去，我对田野说，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抱着田野和余多一起走出殡仪馆，我的手上布满了指甲印，余多一直不说话陪着我，在殡仪馆门口我对余多说：“你回去吧。”
　　余多不动也不说话。
　　“走吧，我不怪你，可我也没法原谅你，你也不用求我的原谅，好好活着，替他活着。”我看着怀里的田野。
　　他还是不走。
　　我抱着田野走了，走，我带你回家。

　　回到家里，我把田野放在茶几上，我坐在对面，他笑着看着我，我笑着看着他，我俩开始都不说话。
　　“真傻你。”
　　“你才是个傻瓜。”
　　“你才傻。”
　　“你更傻。”
　　“好吧，两个大傻子。”
　　“我年龄大，你是小傻子。”
　　“是啊，都说人越大越像个孩子，你已经比我小了。”
　　“我困了。”
　　“困了就睡吧。”
　　“你知道的，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睡不好的。”
　　“唉！真拿你没办法，走吧。”
　　我抱着田野躺在床上，我抱着他，“还记得第一次你叫我抱着睡觉吗？”
　　“嗯，那是我第一次睡的那么香甜。”
　　“你当时乖巧的躺在我怀里，像只小猫咪。”
　　“其实我是想做点什么的，结果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睡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