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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死复生众山贼落户延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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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征觉得他掉进了一片沙漠,周围都是被阳光晒得火热的沙砾,他就这样陷进沙子里,使不出一点力气。良久,他终于费力地睁开眼,周围是好多灰土,还有发黑的树木,以及,满地的尸体。
顾征看看四周,明明还是山寨大门,但好像又没有一处是熟悉的。他费劲地推开身上压着的——不知道是谁的胳膊,终于颤颤悠悠地站起身。
顾征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水,他要喝水。经历过高温的炙烤、三个日夜的滴水未进,能活下来本就是一种奇迹。
不远处就有一条溪流,整个山寨都从那里提水。他凭着仅存的一点方向感,朝溪流那边走去。所幸,山里的一切都变了,但水还在。顾征忽略掉水面飘着满满一层的秽物,大口大口地饮用起来。清凉的泉水终于让他清醒了一些,也让更清晰地感受到身体上剧烈的疼痛。尤其是胸口,那道贯穿的刺伤,虽然已经结了一层痂,但只要稍微一动,就牵扯的撕心裂肺。
那天傍晚,顾征带着老周他们断后。面对敌人不怕死的进攻,他知道自己已没有半分胜算,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一会儿时间。虽然只有一百不到的人,但各个都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顾征觉得自己的大刀从未那么顺手过,他身陷五六个人的围攻之中,依然没有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到最后,手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了,好像自顾自的挥着刀,砍掉一个又一个赤甲士兵的头颅。
如果力气像勇气一样无穷无尽,顾征觉得他能一直战斗下去。但提着刀的手渐渐不稳,他也终于意识模糊的倒了下去。在闭眼前,他看到一个像是首领的人,走到他面前,嗤笑道:“可悲的蝼蚁。”随后,一柄长枪刺进了他的胸膛。
顾征没有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带着弟兄们,即使是为寇也很守规矩。平日他们还练过许多种阵法,预备着各种情况的出现。无论怎样,遭祸的都不该是他们……但老天莫名地按下一只大手,轻松地碾压了他们的性命。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一滴泪水还是慢慢溢出眼眶。
顾征觉得有些绝望。像他们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保证。他答应过老周,有一天要让他坐拥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但那晚,老周就在他面前被三柄长矛穿心而死……
顾征呆呆地看着水面,平静得没有任何一点波澜。整个山间也是如此,往日鸟鸣、兽啼一概消失。整个王母山,似乎只活了他一个人。老天爷,好像还没有对他赶尽杀绝。
“若是真有一天,上万的兵马过来,又当如何?”相泽的话又萦绕在顾征耳边。
真是可悲的巧合。他当时不知如何回答,但此刻,顾征心里的绝望转变为恨意。恨老天,也恨那赤甲军。明明他没有做错什么,却家破人亡。寨子毁了,兄弟们也死了。但既然老天还留给他一口气,他就要让那晚刺他的人付出代价。
想到这,顾征握紧拳头。现在他要赶到延绥去,确认六子和夫人他们是否成功逃走了。王母山的某条小溪溪畔,一个衣衫破烂充满血渍的男人缓缓站起来。虽然他现在很虚弱,但表情就如饿了许久的猛兽。
……
长乐王的封地在整个江山的西北一侧,边上就是绵延千里的长城。北方时常有胡人侵犯,朝廷派大将军霍四海统领大军镇守边关。所以这一带的居民都担着养活军队的责任,赋税繁重,活得十分贫苦。基本上种出十亩粮食,自己只能得四亩。相比于冀州平原,西蜀天府,三皇子的封地可以说是最凄凉的。
平日往来王母山的,多是从东往西走,做生意的商队。而从西往东的,却多是背井离乡的。由此也可见一斑。封地的边缘——延绥县,背靠长长的山脉,百姓也多以农业为主。长久的贫困让这里的青壮年多数离去,只留下几个老弱妇孺,种着几亩薄田糊口。
延绥县由于气候的原因,田里只种青稞。眼下正值金秋,是青稞成熟的季节。虽然年成不好,但也有稀疏的棕色的苗木散布在乡间,散发着丝丝丰收的气息。只是如此光景,田边却传出阵阵争吵之声。
一个老妇一边啼哭,一边扯着另一个身着官员蓝袍男子的袖子。那男子衣服上绘着的图案正是县令的花样,此刻他正一脸不耐烦。
“大人,别割了!今年雨水不足,就地里这点,还是我和老头子亲手一桶水一桶水浇出来的,再征七成去,我们可怎么活啊!”老夫人死死地攥着官员的袖子。
那县令发现挣不开,一把把老妇推倒:“上头考评,延绥县征的年年不够。我被派到你们这里也是够倒霉的,我还没说怪你们懒惰,还先找我来了?”说着,又指挥手下的人继续割青稞。
老夫人又抓着官员的袍子哭喊道:“真的不行,我的儿子到东边去了,女儿也嫁了人,就指着这点薄田,您这是要教我们活活饿死了啊!”
县令一抽脚,老妇瞬间又失去重心倒在地上。“你饿不饿死与本官何干?上头只看征收的多少,又不看人口。到时候你家这田换勤快的人种,也省得本官回回操心!”
那老妇见实在无法,终于不再央求县令,只一个人趴在地上抹眼泪。在旁的六子带着五个弟兄,刚好目睹了这一幕。这几天里,他们拢共五十余人,都是在田边露宿。因顾征之前定过规矩,不能抢穷人的东西,所以来到延绥,见着这满县的光景,也没有忍心下手打劫,反而先把随身的铁甲武器当掉,勉强混着日子。
“六哥?你看这县官,真是好生冷血。连我们做贼的都不抢,他到先剥起皮来了。”
六子此刻也是心情复杂,若是往日,见到这样的事,他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但前几日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为仅存的这几个兄弟着想。六子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自身都难保,还是不要和官府的做对。”说着就要离开。
正当这时,从田间的一个茅舍里跑出一个老汉,举着锄头奔来,高喊:“我这老骨头今天就要宰了你这狗官!”说着,迈着大步朝县令奔去。那县令顿时吓坏了,躲到运粮食的独轮车后面,高呼救命。老汉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使出平日种田的把子力气,挥舞锄头,几次差点打中县令,但都被躲过。
田里此刻割青稞的两个官兵立刻放下镰刀,从地里跑出来。他们可不像县令一样大腹便便、脑满肠肥,几下便轻松架住老汉,拿走了他手里的锄头。老汉不甘心地挣扎着喊道:“狗官!除了征税的时候,见都见不到你。今日还辱我妻子,你不得好死!”
那县令狼狈地从独轮车后走出来,拨掉身上沾着的青稞叶子,朝老汉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就凭你也想刺杀朝廷官员,活腻了是吧?刚刚不是很威风的么,现在呢?”说完,朝着那两个手下道:“就地杖责五十!”
此处没有木杖,官兵便拿起锄头的柄来打。那柄是木质圆头的,十分细窄,打在老汉身上极痛。一阵阵惨叫声传出田地,混杂着妇人的啼哭。如果继续打下去,老汉必死无疑。
六子终于走不下去,站住,回头朝兄弟怒喊道:“今天就让这狗官知道该怎么做人!”说完,六个人随即冲向县令处。他们几个原本是来当铁甲的,所以此时都是布衣装束,但由于县官只有两个手下,所以完全不惧。
县令见忽然跑过来几个年轻男子,顿时慌乱,想要逃跑,却被首个擒住。其余两个官兵忌惮着县令的安危,也被轻易控制住。六子扶起车上趴着的老汉,此刻他的后背已是血淋淋的了,幸而还有一丝气息。先前的老妇连忙过来,和六子一起把老汉带回茅屋。而县令和两个官兵就被捆着关进柴房。
一碗温水下肚,老汉躺着咳嗽了几声,终于缓过来了。老妇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跪下:“多谢壮士搭救,要是老头子死了,我也就没法活了。”
六子赶紧扶她起来:“我们原只是路过的,这狗官如此行事,必是人人得而诛之。现下他已经被我们捆起来了,您不用再怕。”
“我说前日田地那头怎么多了好些人。早知是各位壮士,便不用担惊受怕了!”说罢,又不乏担忧的开口:“本县只这一个县令,诸位壮士今日绑了他,若是吃罪可如何是好?”
六子倒是不在乎:“姥姥不知,我们本就是山贼,住在那头王母山上的。都是因官兵杀来,不得已弃了寨子。现下还怕什么官兵?”
老妇人提议道:“既然如此,壮士们想必是无处可去了。这延绥县大大小小共五十户,一半都受这狗官的气。不如壮士们就住在我们百姓家里,免得露宿困苦,也保我们不必再受压迫!”
六子犹豫了半刻,躺着的老汉咳嗽两声,也开口劝道:“若是诸位走了,我们也不知该如何过活!”
见状,六子终于点头:“好,我们就留在这,保护延绥县的百姓!”如此决定之后,六子随即将其余弟兄都喊来。老妇人出面说明了情况以后,延绥县的百姓一致表示了欢迎。当晚,六子他们终于吃上了热乎的油茶。山贼们和村民聚在田间,点燃篝火,共同商议今后的事。
就在这时,田边走来一个身影。浑身衣衫残破不堪,还沾染了满身的血迹,看上去十分骇人。这人虽然脚步并不沉稳,却走得笔直。有眼尖的人喊道:“这身影,怎么像是大哥?”
“真的是大哥!他还没有死!”
六子也朝那边看去,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泪水瞬间失控,失声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