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将行》甜枫糖

5、大军临小山寨火海一粟

　　山寨西边的树林很大，草木也很茂密。顾征找到他的夫人时，已经是中午了。相泽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珠玉在一旁候着。

　　这里是整个树林的边缘，整个王母山最为陡峭的地方。相泽静静地望着山崖，也不说话。

　　顾征一想到昨天的事，纠结于该不该道个歉。但一想到二人拜过高堂，昨天他们还商量了家眷的事，又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于是厚着脸皮直接走过去开口：“夫人怎么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风大，快点回去吧？”

　　相泽扫了顾征一眼：“往常官兵围剿，都是会从这条路上来吗？”

　　“是，想进山寨，只能从这一条路。虽然寨子后也上得来，但要绕到延绥去。”说完顾征又安慰道：“那都是长乐王的封地了。你放心，在我手底下，寨子安全得很，不用怕的。”

　　相泽好像听进去了，点点头道：“寻常围剿，依将军的能力自然无碍；若是真有一天，上万的兵马过来，又当如何？”

　　顾征觉得好笑：“哪里来的上万兵马，也忒瞧得起我了。整个山寨最值钱的——也就唯有夫人你罢了。”

　　见他全不在乎，相泽抿唇不语，又转身去看那条山路。复而想起石将军的纸条，二哥的兵马近期就要上山，于是终于忍不住开口：“现今陛下年事已大，北方战事久居不下。而自从有了议政会，三王治下乱象频出，各地异反之声迭起。将军既然有才，可曾想过离开这王母山？”

　　顾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只知道当朝的皇帝是叫李闯，有三个儿子的，其余的一概不知。毕竟久居深山，消息也不灵便。但最令他震撼的是这些话是从他夫人口中说出，于是一时喃喃道：“夫人你怎么……”

　　“况且我也害怕过这提心吊胆的日子，”相泽盯着顾征的眼睛：“你愿意为了我，带着所有人离开这里吗？往西走，可以去延绥，组建自己的势力，再也不用怕官兵。”

　　“这不是——谋反么？”顾征大惊，他爹妈都是山贼，生下他来就死了。王母山里的众人把他拉扯长大，他自然而然地觉得会在这里待一辈子，最后也葬在山里，从没想过要离开。

　　相泽没给他继续想的时间：“你听说过大将军顾银龙吗？他就死在这一带。之前他抗击胡人立下大功，深得民心，却在战时忽然被皇帝陛下召回京城——后于王母山被人刺杀。百姓都说，刺客就是陛下派去的。”

　　“是吗……顾银龙……没听……”

　　相泽继续咄咄逼人：“那件事之后，顾银龙将军手下很多将领都等待时机报仇。将军也姓顾，如果真的想起兵，可以假借他后人的旗号，岂不是一呼百应？”

　　顾征一时之间接收到太多信息，简直让他脑子停转，只得揪着一个重点道：“我虽然没见过我爹，但也知道他就是个山贼，不是什么将军……顶替他人的名号，怕不是要折阳寿的。”

　　相泽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往寨子中走。顾征愣了半刻，连忙跟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顾征没想过自己的夫人心里装着这么多事，野心这么大。他原以为娶个妻子，只是一心一意服侍他就好了，却不知还要谋反的。

　　走了一会，顾征终于干巴巴地开口：“夫人如果觉得此处生活不便，我们也可以从长计议。但谋反的事，一时半会总不好决定。我让刘妈备好饭了，夫人要一起吃吗？”

　　“嗯。”相泽淡淡应了一声。

　　明明昨日二人才行过夫妻之礼，按理应该更加恩爱才是。顾征却觉得夫人忽然变了一个人，心已不在这小小山寨之中。他忍不住想起刚刚相泽的话，好像有一点道理，但又让他觉得分外迷茫。

　　用过午饭后，顾征也不知道该和夫人说些什么，于是照常练兵，一转眼就到了傍晚，顾征和众山贼聚在一起休息闲聊，相泽也从后屋里出来，坐在附近。

　　山贼们聊天，一般不外乎女人和财物。由于水灵灵的压寨夫人就坐在附近刺激着，众山贼也压低了声音议论。

　　“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娶个媳妇。能有大嫂一半好看就中。”

　　“那要是给每个兄弟都娶一个，依照王母山这情况，要打劫上好几年咧。”

　　“要是老这么干，姑娘出嫁怕是都不敢走这条道了……”

　　顾征静静地听着。若是寻常，他或许跟兄弟们一起笑两声就过去了。但相泽的话在心里发痒，他忽然想到，王母山，终究还是太小了，小到给每个兄弟娶亲，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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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子不在讨论之列，因为今日是他在山下守着查哨的。众人本以为今晚见不到他，却见六子匆忙地跑进山寨。

　　顾征站起身来问道：“六子？你不去查哨，回来作什么？”

　　六子跑得气喘吁吁，费劲喊道：“大事不好了，山下好多披着赤甲，拿着枪的官兵！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

　　顾征瞬间瞪大眼睛，掏出腰后别着的千里眼，朝山下看去：狭窄的山路上，火把点着的长龙绵延不绝。是官兵，比往日来的装备好得多，人数一时之间都无法判断。

　　一股无力感从他四肢传来。平日里来的官兵，他都有把握利用地势，还有想过的阵法来抵御。但这突如其来的大军，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大脑空白，甚至于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么多的官兵，或许不是为山寨而来的。”

　　一旁的相泽自然也听到了六子的话，珠玉惊声道：“难道是二殿下的兵马？石将军不是说他才递了奏章吗，怎么会这么快？”

　　相泽轻笑：“看来二哥等不及，想要来个先斩后奏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石将军的人应该还没到。”

　　相泽看了眼顾征：“就算他下令拼死抵抗，山寨也坚持不过一个时辰。我们走之前看过的西边那条小路。你现在就去找他们四个，我们东边坡道会和。”

　　珠玉担忧地看了相泽一眼，也没有多做耽误，只抱拳道：“殿下保重，若是情急就点燃烟花。”语毕，动身去找另外四个侍从。

　　相泽随即准备溜到西边去。顾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凝重道：“夫人，外有强敌，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

　　相泽低头，劝说：“我一介女子，只恐拖累将军。将军还是别管我了，御敌要紧……”

　　顾征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拉着相泽往前走：“大军突如其来上山，也许并非为我们而来。不过我们还是先得守着寨口，你别害怕。”

　　相泽低头，默默翻了个白眼，发出慌乱的声音：“我原非山寨中人，将军实在没有必要迁就。生死由命，都不会怪您。”

　　顾征闻言，终于放开相泽的手。相泽暗喜，正准备往西走，忽然陷入一个拥抱之中。顾征退后一步，又忽地冲过来，紧紧地揽住相泽：“你我既已行夫妻之礼，在我心里你就是寨子里的人。不管你走到哪，我都要护到哪的。今天上午你说的那些话，或许有些道理，今后可从长计议。现在，别闹了，跟我走。”

　　说完，顾征不顾相泽的反抗，再次拉起夫人，不容置疑地带着寨子里所有人手赶到寨口。

　　顾征手劲相当大，又不是像那天吃过药，相泽没法挣脱，只得跟着顾征走。他想到自己从小到大，总是习惯做最安稳的决策。但有些事情总比他想的要复杂，明明只是暂居于山寨，糊弄着这首领玩几天就是了，却偏偏要跟他同生死一样。不知道珠玉是不是已经在西边小路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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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朝二皇子——相泽同父异母的哥哥——冀州王李相容此刻正在山腰处，已经能看见山寨的大门了。他一身甲胄，此刻表情不善，手下将领恭敬地说：“二殿下，这就是王母山上唯一的一伙贼人聚集地。要立刻进攻吗？”

　　李相容闻言，冷冷道：“马上，不要让一个人跑掉。”

　　那将领领命，随即指挥鼓手擂鼓。震天的鼓声响彻山谷，漫天的箭雨，携带者火星，射在山寨的木制围墙上。相泽之前猜得没错，他们很难坚持一个时辰。

　　顾征没想到敌人一见面就放箭。寻常剿匪，都是先派人交涉，劝些招安的话，从不比今日。想到这，顾征一咬牙，冲身后喊道：“敌人在低，我们在高，按照之前练过的来打！”

　　其余山贼本也有些畏惧，听到顾征的声音后，就立刻振作起来。全部山贼变作三队人马，一队守住被火烧的缺口，一队从高处射击和砍杀冲阵的敌军。顾征回头看向相泽：“夫人，站在我身后。”随即拿起大刀，奋力砍杀。

　　另外由六子领着的一小拨人，悄悄从寨子侧边溜走。过了一小会，从地势更高的侧翼投下滚石。

　　一时之间，小小的山寨，竟和二皇子冀州军平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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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方，李相容怒道：“连山贼都打不下？我平时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将领解释道：“殿下，攻城也要讲求策略……敌人已有捉襟见肘之势，只要我军持续火攻，半个时辰之内必能进寨。”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人都走光了！战车呢？我们有这么多人，直接借着战车冲锋啊！”

　　“山路崎岖……部队没有携带战车。”

　　李相容眯起眼睛，似乎在为什么而痛苦。半响，终于阴沉沉地开口：“我私自调兵来此，已是难逃追责，此行绝不能无功而返。指挥他们直接攻城。”

　　将领顿时汗如雨下，无奈指挥军队全力攻城。由于山寨口地势低矮狭窄，直接攻城无疑是用人命搭架攻城梯。若非二殿下要求，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战鼓声更加急促，冀州士兵闻声立即冲锋，不要命似的往寨口冲。瞬间倒下一片又一片的尸体。

　　飞虎指挥着手下防守，眼见形势越来越不利，焦急地冲顾征喊道：“他们这么冲，我们要顶不住了。”

　　适时，六子也带着人回来：“储备已经用完了，大哥，怎么办？”此刻的山寨已然残破不堪。虽然顾征这边的伤亡要比对方少得多，但依然折了近半。顾征擦擦眼睛，依旧有碍眼的血迹进了眼框。眼见整个山寨在血色之中缓缓瓦解，他视为手足的兄弟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

　　不管用何种方法都守不住了，兵力的差距就如同山海的鸿沟。顾征深吸一口气：“老周的人和我断后，其余的从后山撤。”

　　六子大惊：“那寨子怎么办？”

　　“守不住了，大家——尽量逃吧。”说完，又转身看向相泽，淡淡一笑：“你只管跟着六子他们，就像你上午说的，跑到延绥去，起兵也好，或者怎么样。”

　　语毕，拉起相泽的手，交到六子手里。随后毅然转头，再也不看一眼。

　　身后传来震天的金属交鸣声。相泽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既想快点跟珠玉会合逃走，又想回头去，去做些他也说不清楚的事。六子一边抹着眼泪带着手下的兄弟迅速撤到后山。

　　借着月色，相泽很轻松地甩掉了六子和飞虎他们。毕竟这次没有人再死死地拉着他的胳膊了。他终于跑到西边小路上，珠玉和其他两人焦急地等着，见到相泽，终于放下心来。

　　珠玉：“殿下终于来了，其他两个去找您了。因没见到烟花，我一直在这等着。”

　　相泽将心中复杂的想法扫去，沉声开口道：“不等了，冀州军快要来了，马上走。”

　　四人毫不迟疑，随即沿着小路下山。走了没多远，碰到一伙身着青甲的骑兵，大约百人。领头是一个中年将领，见到相泽，大喜，立刻跪下：“属下见过长乐郡王！之前接到珠玉姑娘消息，说殿下可能从西边下山。又听闻冀州突然攻山，就连夜率先锋快马赶来，幸而殿下无恙！”

　　相泽也点点头，请对方起身：“石将军能赶到，我也心安了。”

　　“请殿下放心，末将定当保护殿下平安回京。”石将军随即扶相泽等人上马先走，随后也上马跑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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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母山山寨里，李相容在被最后的一小撮山贼稍微耽搁了一会后，终于攻进山寨。此刻早已是人去楼空，他搜索一番，还是没有找到相泽。

　　“该死，果然还是耽误太久了。”说着，李相泽一拳捶在树上：“他们会逃向哪？”

　　跟着的将领忙道：“依末将之间，敌人会从后方撤退，不过，西边就是长乐郡王的封地，恐怕……”

　　“霍四海都是我的人，怕什么！派兵去追，快！”李相容歇斯底里道：“我花了这么大代价，一定要抓到人！”

　　将领带着大军追赶，但毕竟不熟悉地形，终究还是一无所获。最终，冀州军一把火下去，整个山寨化为灰烬。通天的火光很快就覆盖了整座山峰，在夜空中甚外明亮。明亮到十里外的长乐郡王也忍不住回头，复杂地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小亮点。

　　“殿下，可是想起什么？”

　　“——没什么。”

　　一场兵力悬殊，甚至匪夷所思的战争仓促打响，又在火光中仓促地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