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竟是我自己[西幻]》峻绒

12、亡灵夺取神权

　　不论顾承风如何抗议，金色的火焰依旧击碎了房顶，灼亮了半片天空。

　　凡是这一天没有下矿的人都被灼亮了整个小镇的金光惊动，跑到了屋外，仰头看着这惊人的奇景。

　　“这好像是阿塔尔神官的圣火……”

　　“不，这一定是神明的火焰。没有神官拥有这样的力量。神明会为我们祛除矿区的诅咒，或者是……降下神罚！”

　　人们低下头，各自低声吟诵起了他们所信奉的神明的祷告词。

　　他们期盼平静安宁的生活，他们期盼赦免。他们也只知道祈求自己的神灵。

　　然而真正放火烧天的人只觉得狼狈。

　　顾承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既没想到祛除诅咒，也没想到惩罚谁。

　　更重要的是，两面三刀火就是两面三刀火，一点都听不得人话。

　　顾承风把嗓子吼干了，看着头顶上那一片无法回收的火海，觉得渴得不行，拿起桌上那瓶瓶口完好且已经开了封的酒，往自己嘴灌了一大口。

　　老魔法师还处于信仰破灭的状态中，毫无自觉道：“那是我的酒。”

　　顾承风一口酒吞到一半，想起老魔法师指甲拔木塞的壮举，顿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最终成功呛到了自己。

　　呛了一会儿，顾承风终于想起自己是个亡灵，只有一具骨骼可以称为实体，血肉脏器只是装饰，干脆发挥亡灵本能停止呼吸。

　　果然，死亡之后就没什么可以威胁到她的生活了！

　　顾承风正为短暂的成功而欣喜，忽然觉得手臂里骨头一抽，似乎脱臼了。

　　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会脱臼？

　　她低头一看，看到整条手臂都在发光，骨头上的咒文就像是跳舞一样在她手臂上蹦来蹦去。

　　这又是什么魔法效果？

　　顾承风拼命在记忆里搜索类似的知识点，只觉得脑袋空空。两本入门级魔法书的内容还是太局限了。

　　手臂又是一抽，她的肩膀也亮了起来。

　　然后，整条手臂仿佛觉醒了自己的想法，独立自主地摆脱了她的衣袖，往金色的火焰之中抓了过去。

　　顾承风看到自己右边的衣袖就这样空了。不过，她倒也没有流血。

　　无非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拥有的躯体就这样离家出走了。

　　她……要是能接受这种事情就怪了！

　　情急之下，顾承风脱口而出：“什么鬼！”

　　受惊过度的老魔法师冷漠地看着她：“你以为你不是鬼吗？”

　　鬼本人并不想跟活人争执，跳起来用仅剩的手去抓飘走的手。

　　抓到了靠近肩膀的部分。

　　但手臂的独立运动并没有停止，直接拉着她整个人飞得更高。

　　顾承风注意到，空荡的地方跟她之前出现空间魔法事故一样，露出的是掺杂着银色光点的黑色虚空。

　　她有些恍然，原来她作为亡灵的身体是这样的，跟她设想的完全不同。

　　接着，她的衣服耷拉了下去。这是她把自己当成活人之后，头一次，全身血肉在入夜之前消失。

　　白骨嶙峋地支棱着几张粗布。

　　此刻，满天金色火光都是背景，衬得这具白骨如同邪神。

　　金色的咒文在她骨骼上流转了起来，颤动着，接连崩塌，将整具骨架染成金色。苍蓝的魂火失去血肉的遮掩，猛烈燃烧，将半具骨头都镀上一层属于天空与大海的清亮的蓝。

　　年轻魔法师终于可以抬头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一定还处在醉酒状态：“原来醉酒之后会做这样的梦。似乎也不错。我好像看到了跟魔法本源一样玄奥的东西。”

　　老魔法师：“你没有做梦。”

　　年轻魔法师：“梦里的老师真宽容。要是在现实里，我告诉别人，我看到一个亡灵披上了大祭司也不一定有资格拥有的神眷之衣，一定会被冠上渎神的罪名，扭送到某个神殿的地牢里。”

　　“原来是在做梦，那我就放心了。”半张脸长着细嫩新皮肤的醉汉打着酒嗝道，“那个，神眷之衣是什么？”

　　“是神明将自己的神力赐予下去的赏赐。通常，神明会将赏赐给予一些拥有美好灵魂的圣职者，表示他们是神明最喜爱的孩子。这层神眷之衣，会在他们遇到致命伤害的时候保护他们，直到他们寿命耗尽为止。”

　　两个自以为做梦的人相处得异常和谐。

　　年轻魔法师道：“神明的最高庇护至死为止，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位神明会庇护亡灵。不过这具亡灵自颅骨往下蔓延的蓝光又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她自己的灵魂之力强大得足以改变神明的力量吧？”

　　老魔法师：“对，她就是拥有这么强大的灵魂。”

　　年轻魔法师：“这是人可以有的灵魂吗？”

　　“不是。”

　　“那就好。”

　　“这是亡灵的灵魂。”

　　“老师，你不如说这是神灵的亡魂，我会更相信一些。”

　　下方做梦人说话之间，飘走的手已经探入了金色火焰。

　　顾承风没有放弃自己的残肢，同样被吞了进去。

　　躺着的醉汉：“哇哦！我早就想问了，天上那些金色的火焰到底是什么？”

　　年轻魔法师：“看起来像是那位神祗才有的手段，不过祂不露面好久了。既然是做梦，那我大胆设想一下，刚刚出现的神眷之衣也是那位神祗的。神明居然在保护自己要杀害的人，这是我能够梦到的大戏吗？”

　　老魔法师已经懒得回他的话了。

　　顾承风完全融入火焰之中。

　　被她戏称为两面三刀火的金色火焰头一次对她露出了凶悍的一面，缠绕上她的骨头，炙烤她的灵魂。

　　它在跟她抢夺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金色火焰每一次翻滚都是对她的逼迫和考验。

　　它在告诉她，这是创世神的身体，不是凡人可以支配和享有的。

　　之前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她知道了创世神的名字，就必须做出抉择。

　　放弃这具骨架，或者，抹除它的过去，彻底占有它，占有它所象征着的一切。

　　就算阿塔尔自己把身体的让渡给了她，她仍然要证明自己配得上这具骨架。

　　阿塔尔在变成亡灵的那一刻与自己的神体分离，已是亡灵的他并不能遏制神体本身所具有的灵性。

　　这具骨架本身便象征着这个世界一半的至高权柄，阿塔尔已经放手了，就看她有没有能力取走这无主之物。

　　顾承风最受不得别人要她争抢什么的刺激。何况，奖励如此丰厚。

　　她的top癌顿时发作，魂火燃烧得像是有一百个液化气罐子在给她通气，恨不得把头盖骨都烤炸。

　　金色火焰的海洋中，她的每一根骨头都被魂火浇铸成青色。

　　顾承风道：“我才刚刚来异世，也不了解魔法。对于灵魂的了解也只限于《初阶精神魔法》。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打败你。”

　　金色火焰质问，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与神明平起平坐？

　　顾承风却没有因为她对自己的认知和两面三刀火的考验难过。她在笑：“我的资格，从来不是什么人施舍给我的。我可是一直没有认输过的人。”

　　金色火焰问，就凭现在的样子，她又能做什么？

　　顾承风道：“现在的我是很没用。但是，我能变强啊。”

　　或许，这样的状态她早已习惯。

　　前世的记忆一一从她眼前流过。

　　所有人都在劝她：

　　“你身体这么差，休息最重要了，不要太拼命了。”

　　“要是你撑不住了，再多的成就又有什么用呢？”

　　“你平平安安活下去就可以了。”

　　那个苍白、孱弱的女孩，总是被限制在同样雪白的病房里，得不到跟同龄人一样的学习时长，没有办法参与同龄人能够做到的活动。

　　父母总说她天生如此，就该低头认命，不要给自作主张给家里添太多麻烦。然后一转头，就在她的小妹妹身上倾注了大量时间和精力，以及金钱。

　　她的妹妹总是抱怨自己辛苦，羡慕她躺在病床上就可以了。然而随着光阴流逝，她的妹妹被塑造成了之前她们所不能预见的自信、优秀又活跃的人。

　　蓦然之间，顾承风发现这个世界在飞速发展，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找到各自的位置。而她自己，只是一抹徘徊在世间无足轻重的游魂。

　　游魂游得久了，就会想很多正常人不会想的事情。

　　她会想，如果一个人的生命注定了被限制成某个形状空虚地等待死亡，那么这样的生命跟直接奔赴终点比起来，又有什么价值？

　　这个叫做顾承风的人又是谁？既然这么痛苦，她又为什么要活下去？

　　生命如果不能破开命运的壁垒，就只会像罐头里封装着的陈旧食品一样，散发着混合了微略腐臭味的各种人工添加剂的味道，存放至保质期的终结。

　　难道她要因为天生孱弱，就失去成为一个有自己色彩的人的资格吗？

　　顾承风说：“尽管加诸我身上的命运看起来这么厉害，看起来好像可以随手将我按到地底不得翻身，但我还是不打算认输！”

　　苍蓝魂火透体而出，包裹着骨架，在金色的火海里撑开一点空间。

　　胜也好败也罢，她都要奋力去搏一把。

　　这就是她的色彩。

　　金色火焰爆发出更加剧烈的光芒。恍若真正察觉到威胁的巨兽，此刻才真正地竖起了毛发，亮出来爪牙。

　　人群只看到遮蔽天空的金色火焰翻滚起来，响起了类似于雷鸣的轰隆声。

　　他们低头祈祷。

　　接着，火星连绵不绝地降了下来，形成一场笼罩了整个矿工小镇的火雨。

　　当这样的火焰落到人们身上时，他们惊慌失措，以为这是对于诅咒之地的神罚。

　　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毫发无伤，金色火焰就像是某种特殊的液体一样满街流淌。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他们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有人率先举起双臂，向天欢呼起来。

　　这不是神罚，而是祛除诅咒的恩赐！

　　于是一群人都发出欢呼的声音。

　　为神迹而欢呼。

　　年轻的魔法师伸手接着金色的火焰，接了盈盈一捧，问：“这是什么魔法？”

　　老魔法师也分辨不出来。

　　她只能说：“这是圣火。”

　　旁边的真醉鬼不着调地问：“人的灵魂可以有多强大？可以像刚刚升天的那具骷髅一样吗？”

　　“怎么可能？”年轻魔法师自信道，“灵魂可不是永恒不灭的东西，它随着一个人出生而产生，随着一个人死亡而湮灭。婴儿的灵魂是最弱小的，之后会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而变强。到了人死亡的时刻，它会因为身体的消亡失去支撑而溃散。你明白它多么脆弱了吗？只有修行魔法和刻意磨砺意志的人，才会拥有强大的灵魂。这样的灵魂里，只有极少数不会随着死亡而消散。它们长存于世，成为亡灵。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真醉鬼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原来是在做梦。”

　　年轻魔法师：“对呀对呀。”

　　老魔法师后悔把这个傻子拉过来喝酒了。

　　金色的火雨下了很久，久到火焰漫过了门槛，淹没了桌椅。

　　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再也看不惯这个污浊的世界，割开自己的血管，要将世界彻底洗刷干净一般。

　　底下祷告的人一直都没抬过头。

　　神灵是能够听到祷告的。

　　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祷告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仪式。

　　忽然，火海中传来一声让人惊惧的炸响。

　　大地震颤，火浪翻滚。

　　祷告的人心里更害怕了。

　　但他们发现，雨忽然停了，地面上流动的火明灭了几番，黯然消失。

　　结束了吗？

　　不等人们抬头，又是一声炸响传来。

　　骚乱从小镇中央开始，往周围扩散。

　　人们低语，议论纷纷：“行刑台碎掉了！阿塔尔神官保护我们、消灭亡灵的行刑台破碎了！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亡灵战胜了神官！”

　　这时，没人再顾得上祈祷了。人们担忧地朝天上抬头，想知道跟金色火焰战斗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当他们抬头时，只能看到一条条淡蓝色的线条在天空快速游移，就像是一片片挂在空中的刀刃。

　　刀刃慢慢收束，发出弓弦划过琴弦的声音。就好像天上有一位新的神灵，或者说怪物更恰当一些，在毫不懂艺术地胡乱拉着提琴。

　　人们缄默了片刻，不再说话，各自躲回屋子里。

　　神灵总是在相互征伐，败者退，胜者留。

　　这是神灵们自己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平民可以掺和的。

　　何况，每个神灵的脾气秉性都不一样。这个时候，他们只需要等到神官来安排就可以了。

　　至于失败了的神曾经为他们做过什么，他们有时会记得，有时不会。但不管怎么说，都对未来没有任何影响了。

　　这种时候只有真正的醉鬼可以酒后吐真言：“啊！这是什么鬼声音！为什么有人可以把音乐演奏出让人立即死亡的效果！”

　　老魔法师觉得，颠覆常识的事情发生着发生着，她差不多都要习惯了。

　　她声音飘忽道：“可能，因为新的神灵是个亡灵吧。”

　　她信奉过的神明败了。被自己的神使打败。

　　本该是很有冲击力的信息，在之前神明堕神的消息的对比下，竟然不知道应不应该为此感到惊讶。

　　年轻魔法师终于清醒了一点：“什么？竟然不是梦吗？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亡灵可以登上神位？”

　　地底矿道中，身穿黑衣的暗红眼瞳的青年在沉默地行走着。

　　他知道上面的战斗，也很清楚自己把怎样的东西给了顾承风。

　　黑色的诅咒链条从地面游到他的小腿上。他踉跄了一下，扶着石壁稳住魂体。

　　他骤然虚弱了不少。

　　“赢了吗？果然，灵魂很强大。”他的语气竟然透着几分愉悦。

　　从未有神灵对某个人交出自己的神位，没有人知道这样做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毕竟，从灵魂中生生拔出一部分的感觉，并不好受。

　　可他还是选择开了那样的先例。

　　被封印在石碑下的那一万年，比死亡更加苦涩。

　　在漫长的岁月里，总是温和、悲悯地看待世界的金色眼瞳逐渐暗淡，又染上了血色。

　　创世神的神位意味着为这个世界守护公正，意味着守护这个世界的生灵。

　　他却只想站在这个神位的对立面，肆意妄为。

　　走入诅咒之城以前，他最后考虑一下顾承风：“可惜，她现在只有身为神灵的灵魂强度。身为神明，面对的麻烦会比以前更多。灵魂本身只代表潜力，不能直接作为魔法使用。不知道她作为至高神成长起来之前，会有怎样的境遇。”

　　暗红的眼睛里照映着一老一少两个魔法师，他轻声道：“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信徒会不会背刺自己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