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色起意》山并

146、机关·下

　　失足落水之事，莫少泱听秦殇说过。当时他不过两周岁，还是个连路都走不好的奶娃娃。秦殇的亲娘生他时死了，哀帝的正妻杨氏，又死活看不上这个小崽子。于是秦殇虽然有皇子龙孙的血脉，却始终没有个像样的身份。他跟着他的父亲来到冷宫，也像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尾巴。没人愿意多看他一眼，更没人愿意花时间陪他玩。秦殇只能满地乱跑，有时候爬爬山，有时候钻钻亭子。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翻过水池旁的矮栏杆，跳到了一块石头上。水池并不很深，不过要想淹没一个两岁大的孩子，也绰绰有余。秦殇在石头上站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人推了他一把。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说法，事后没有任何人承认过。秦殇却因此一头扎进水里，差一点便夭折在了冷宫中。

　　当初说起这件事时，秦殇与莫少泱，正在热恋中。他们在莫家庄的后山上寻了一处山洞，经常没羞没臊的一待就是一整天。听闻秦殇小小年纪便差点死了，莫少泱的表情显得很是难过。他的眼睛里盈盈有泪，更衬得那一张脸，格外摄人心魄。莫少泱问秦殇：“既然你早知皇权险恶，为何时隔多年，还要图谋篡位？”秦殇那会儿说过什么，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大概编了个谎骗莫少泱，反正无论他怎么说，那个人都会相信。为何一片真心摆在眼前时，他不懂留恋珍惜。如今落得个两手空空，却怀念起旧日的温存来？秦殇自己也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又向前走了几步。他几乎已经走入了正殿中，这才回头道：“此地没有关琪的踪迹，想必，他没有来到这里。”

　　铁围城占地广阔，地下设施也必定十分复杂。其中还有各式各样的机关设计，要想从中找出个人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莫少泱关心则乱，一时之间，想不到接下来该怎么办。秦殇倒是一派不慌不忙，把手背在身后，朝侧方阴影处看去。这人为了破解皇陵之谜，最近几年，研究过不少墓穴建造方面的东西。他揣测此处的冷宫缩影，代表的应该是哀帝生前所受三灾八难。哀帝一生坎坷，中年以后，迷信了神仙方术。有心者为了投其所好，将变本佛经引入了宫闱。

　　佛教本是正信之教，变本佛经却掺杂了许多神神叨叨的内容。说的是这个世界从开端到崩坏，大致会经历“成住坏空”四个阶段。在坏劫之末，众生会变得行为邪僻。从而引发饥馑、疾疫、刀兵等灾祸，导致人伦失常、天道无序。这便是所谓的“三灾八难”，而皇帝作为天之子，自然会集三灾八难于一身。他会遭遇饥饿疾病，乃至于刀兵之害。方能继承大统，把持寰宇。哀帝的经历刚好印证了这一说法，使得他对此深信不疑。他甚至以三灾八难为自豪，提及要建一座行宫，用以铭记他为天下所承受的苦难。如今看来，这个地方，有可能就是哀帝建的行宫。它应该包含三个部分，分别为冷宫、药庐，以及汉中王府。

　　想明白了这一些，秦殇便知道，该去哪里找关琪了。此地有机关师在，理所当然会根据闯入者的特质，引导他们去往不同的地方。关琪一下来就拆散了机关人偶，难对付的程度可见一斑。如果秦殇是机关师，只有代表刀兵的汉中王府，才适合关琪这样的人物。三灾八难贯穿哀帝的一生，彼此之间，不可能相互隔绝。所以只要找到其中的连接点，就能到达关琪所在之处。秦殇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背离光线走入阴影，发现冷宫侧殿前，立有一尊雕像。雕像身形不高，面目却十分庄严。远远看去，仿佛一名苦行的圣人，正在此地逡巡。

　　无论秦殇还是莫少泱，眼下的状况都不怎么好。他们一个失了内力一个断了胳膊，真要碰上什么凶险，很难有取胜的机会。二人之中，又数莫少泱略胜一筹。他的剑法本就不弱，单靠一只手，也能使得出来。秦殇于是指了那尊雕像，道：“那个东西，冷宫里原来没有。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说不定能透过它，找到通往别处的暗道。”莫少泱点了一下头，这就要迈步向前。秦殇又再提醒他说：“那雕像立的如此醒目，一定另有蹊跷。小心着些，如有不妥，马上退回来！”莫少泱答说“好”，眼神一晃，直视前方。他的手扶在剑柄处，微微侧身迈出腿。秦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回头，望向临水的亭台。他像是另外想到了什么，再一次朝着死水潭走了过去。

　　此时此刻，在一片漆黑中，关琪正努力分辨这是什么地方。他对于自己是怎么来的毫无印象，只知道童子人偶忽然散架，整一颗脑袋朝他蹦了过来。关琪本能的扬手去挡，脑袋却咬在他剑上，甩也甩不掉。正前方一面墙便在此时翻开，飞射出一道锐利的绳钩。绳钩与人偶脑袋相互吸引，咔哒一声锁死，化作一股大力拖拽关琪。关琪吃不住劲，就这么被拉进了墙里。他提防着还有什么后手，看见不远处，亮着两枚红点。那像是什么东西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眨都不眨一下。关琪稍一分神，就被一股奇异的馨香给包围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只知道再睁开眼，就到了这么一个黑麻麻的地方。

　　关琪动了动手脚，意识到自己并未受控。他的剑很轻，想必那颗人偶脑袋，也已经不在上边了。可是这是哪儿呢，又是谁把他带过来的？关琪害怕再也回不到莫少泱身边，猛的一下，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一坐，便听得哐当一声。关琪的脑袋，结结实实撞在了一块铁板上。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只手捂着额头，一只手摸索着向上。这才发现自己被人装进了一个容器中，头上是个穹顶，屁股底下则像是一块平板。这个容器并不很大，关琪因为瘦，所以才不显得局促。要是换个别的什么人来，估计一睁开眼，便能了解自己的处境。关琪等头上的疼稍稍减轻，又用手将四周围摸了个遍。他弓着身子一阵思考，心说这个东西，怎么那么像一口倒扣过来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