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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厉鬼贺吟朝 ...

  •   黑云蔽月,山川齐喑。烈风四起,万鬼哭嚎。山间的碎石与苍松皆猛烈震颤着,随“仙人面”残影一同扭曲变形,形同在做无谓的挣扎。直到一声尖锐的呼啸临空划过,万物顷刻化作齑粉,整座山竟瞬间被抹为了一座不着寸缕的荒山。

      方才骇人的鬼面早已无迹可寻了,唯有一片密不透风的漆黑,将仅存的两个活物裹挟在其中。
      秦孺常艰难道:“此……此乃是……”

      他仿佛被无形的压迫感掐住了脖颈,嗓音嘶哑,胸腔内的空气渐渐被抽干,只得涨红双眼求助般望向沈辞月。

      沈辞月会意,忙不迭替他说下去,“是啊,是厉鬼出世之兆,千年了,没想到这里竟是终点。”
      “什……什么终点?”秦孺常憋到了极限,眼一翻,斜斜栽倒在地上。

      此时弦月重新探出清冷的光芒,照亮了荒山本真的样子。原来这座山并不高,登山之路更是一条大道,只是方才被仙人面的阵法困住,她的登山之路才会如此难走。沈辞月心中恼道,这个仙人面,讲故事好听,鬼却不是个好鬼,何必与她为难呢?现在灰飞烟灭的下场,倒也不亏。

      她仰头向山巅望去,光秃秃的山顶上隐约矗立了一束黑影。然而月光犹如有何避讳,偏偏绕过他身边,让沈辞月无法看清楚。

      其实不用看也是知道的。

      沈辞月提步向山顶登临,此番荒山孤道好走许多,不过小小摔了一跤。她行至离黑影三尺远之处,便谨慎地止住步子,审视了片刻。那道黑影高瘦、萧条,披散长发,背对着她,双手垂在身侧,依稀可见赭红色不断向下滴落的血污。

      “是不是贺吟朝?”

      黑影不答。

      沈辞月硬着头皮又上前一步,这才将他指尖沿下的血迹看清楚,“是你吧?你怎么刚刚现世就受伤了?”

      或许是驱散“仙人面”时出了意外,沈辞月不好意思地想,这本是她该解决的问题,结果又累及旁人。

      “无碍。”黑影的声音并不似他看上去那般阴冷,反而清澈好听,甚至有些微懒散,若闭眼听见的话,定会猜上一猜是哪家尚未婚配的俊俏郎君。

      沈辞月歪头细看,那血如同汨汨细流,淌个不歇,并不是无碍的样子。

      “要不先止血吧?”

      “不必。”

      话音刚落,忽而天旋地转。沈辞月从晕眩中瞪大眼睛,好巧不巧,竟与一张毫无血色的人脸打了个照面。就在刚刚她眼前发黑的一刹,两人——不,他们一神一鬼居然悄无声息地调换了的位置,相顾而立。沈辞月被迫看了又看,将这张“鬼脸”看得无比清晰。

      可以说,贺吟朝这张脸,生的那叫是一个惊为天人!脸上任意一处五官单拎出来皆是万里无一的极品,组合在一起更是任凭神鬼在此,绝挑不出一点错处。可这张脸偏偏白得尤其惨淡,透着丝丝鬼气,看起来诡谲又阴森。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惨帅?

      贺吟朝迎着她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似乎对这个“泥人”没有半分兴趣,只百无聊赖地勾了勾唇角问道:“你没有知觉?”

      “啊?”沈辞月用力吸了几口气,尚还通畅,迷茫地望着贺吟朝不知他在说什么。

      贺吟朝便将左手举起,污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指尖、手腕,落了沈辞月一脸。沈辞月对做鬼不大了解,一时不能领会他的意思,只觉得这血不纯净,里面似乎混入了泥沙?

      “嗯。”贺吟朝收起笑容,幽声道,“这是你的血啊。”

      哈?

      那还真是多谢他的提醒?

      沈辞月使劲眨了眨眼睛,免得一时忍不住,对这位可怕的厉鬼翻出白眼就不妙了。她很是不懂做鬼的心态,杀人就杀人,搞这么玄乎做什么?她还以为其中哪个流程出错,或是因她没用才导致他刚一现世便身负重伤呢!

      可这血来自何处啊?沈辞月憋着劲感受了一下,并不觉身体哪里异样,唯一脖颈一周被贺吟朝触碰的皮肤森森发凉。她拍拍贺吟朝拜托他松开,然后自己伸手一摸,果然满手是血。但再细探究竟,这伤口出现的速度,尚不及愈合来得快……

      “你可不能杀我呀。”沈辞月循循善诱道,“你现世时惹出这么大动静,此时定被天上仙庭注意到了。若是再动手取人性命,触动身上封印,届时全天下皆知你‘死而复生’,我们俩全得完蛋。”

      “你是何人?”贺吟朝并未表现出被说服的样子,盯着她宛如在看一具尸体。

      “我呢,可以称作是一位好心人。”沈辞月心虚道。

      “我知你四处寻找我的星魂残魄,欲令我重回世间。”贺吟朝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激,反而好像沈辞月对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他森森问道:“因何缘由?”

      “好人好事哪需要理由,我不过——别!我有理由!有理由!”眼看“好人好事”的说法并不奏
      效,贺吟朝又将抬手,仿佛准备徒手撕了她。沈辞月赶忙换了说辞,“其实呢,很多年前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如今我励志修仙问道,此人情不还我是度不过心魔的。”

      “哦。”贺吟朝微微颔首,无不讽刺地朝她叹了一句,“原来高贵的神明也需修仙问道。”

      “原来你已清楚我……”谎言接连被戳穿,沈辞月一时语塞,没能编出新的说辞。

      “金光现世,厄难降临。”

      贺吟朝短短的八个字阐明了她的身份,令她再无辩驳余地。

      人间大人唬小孩的口号由贺吟朝口中念出来,竟多出一分难以言表的气势之恢宏。若不是太了解她自己,沈辞月定以为厄难娘娘是多么厉害的神明呢。

      她讪笑道:“我虽是神,却与亏欠你不矛盾嘛。”

      “明白了。”贺吟朝淡淡道,“怪不得。厄难娘娘,我此生的劫难皆是拜你所赐。”

      “不……不不不!”

      他没明白,真的没明白。

      虽然这句话说得沈辞月一点不冤枉,但他明白的内容和实际却足足差了十万八千里!沈辞月了然,贺吟朝一定是误解了她的能力才出言如此,忙不迭解释道:“其实我仅是自己倒霉,有时倒霉过分了才会连累身边人。人间命运起伏从未归我管过,我没这本事,当真没有!”

      请相信她好吗!真不是她干的!

      贺吟朝道:“无妨。”

      可这,并不是无妨啊!

      传闻,贺吟朝生前曾是贺澜古国第六位皇子,千年以前,他出生当夜,便有三位仙人降临皇宫。仙人之首云曦仙官告诉皇帝,贺吟朝乃是南方神君陨落后,人间气运将孕生的第二位神明。皇帝听后大喜,连夜于逐燕山起迎仙楼,将六皇子贺吟朝交由仙人抚养。贺吟朝长大的过程中,从一己之八字到贺澜国国运,唯有一字“吉”者可以概之。莫说他自己,但凡与他接触的人,与他相关的事,就无一人不欣喜,无一事不顺遂。人间战火纷飞,短短数十年已有三国覆灭,两国崛起,唯贺澜于乱世独善其身,贺吟朝尚未化神,便成了贺澜举国上下皆抵首跪拜的神明。

      直至他十八岁生辰当日,人间气运升至顶峰,雷声轰响,天降神光。贺吟朝便在登天台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红闪,迎天劫而上。凡人成仙最多三道雷劫,而神明出世,九十九道雷劫无一可免。人间的雷响彻整整三天,至第三天夜里亥时末,雷声消弭之时,忽然凉风大作,红光现世,贺吟朝竟又重新回到了登天台上。

      可这一回,他如一具断了气的尸体,死气沉沉,再也没能站起来。

      众人尚未来及跪拜,离他最近的三位仙人统统瘫坐在地,只听云曦仙官长声哭嚎道:“化神……化神失败啦!”

      从这一天起,被神运庇佑的贺澜国失去了它的倚仗。贺吟朝躺在迎仙楼的大床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成了一介废人。唯有双目死死瞪着,看着他的国家陷入地动、天火、洪流、瘟疫。不止是贺澜,整个人间都遭到天降横祸,诸国纷争四起。于是,民间纷纷流传起一道箴言——是贺吟朝化神失败,将天下气运皆耗尽了。不消两年,贺澜国彻底毁于战乱与天灾,贺澜皇室更被当做共犯惨遭屠戮。

      贺澜被瓜分,贺吟朝失去庇护,被战火中愤怒的各国子民当做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抬回登天台上,这次人们不再盼他成神,而是要用他的命,填补人间被耗光的气运。

      神生而为神,贺吟朝虽天劫未过化神未成,没有神格,但他天生神骨,凡间兵器不能夺其性命。为了杀死贺吟朝,结束人间的苦难,各国帝王听从仙庭指点齐聚贺澜,挖地掘坟,以被贺吟朝连累的贺氏皇族之恨骨,铸成一柄长足三尺,宽有三寸的钝刀,王气入体,民怨开刃。这把刀生生斩了九下,终于斩下贺吟朝的头颅。

      也就在这一刻,天地色变,当了两年尸体的贺吟朝竟不惜以肉身渡业火,化为厉鬼,重回世间。
      他提起这把要他性命的长刀杀了整整七日,灭尽天下皇族,火烧鬼域,破入天庭。一把夺命长刀神鬼皆斩,横行天下,无有敌手。最后,世间劫难惊动真正的神明,山川共主降世,赐下十道封印,仙庭借此与贺吟朝抗衡,最后一道封印烙下时,贺吟朝力不足抗,霎时间化作漫天齑粉,从此散落于人间各处,永受碎骨分尸之痛,不得超生。

      沈辞月正是瞒天过海上天入地,一点一点将贺吟朝的魂魄重新拼回来的。若是贺吟朝此时将一生厄运的缘由皆归在她头上,如此血海深仇,岂不是宁可再散魂销骨一回也要和她清算么!

      沈辞月一边心虚,一边劝道:“当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虽然……虽然我的确亏欠于你,要细细说来,你杀我也是应该的。但你的目标何止于我区区一介小神?”

      据她多年来四处打听的消息推断,贺吟朝变鬼之后唯一理想即是“灭世”,不论你是鬼是神是人是妖,总之都得死在他刀下。沈辞月打量着贺吟朝不动声色的面容,继续小心翼翼道:“不要为了眼前蝇头小利而不顾大业嘛。你说,你去毁天灭地,是不是得先将封印解开?”

      “你有办法?”

      “那是自然。”此鬼疑似态度松动,沈辞月迅速乘胜追击,“听我的话就行。神的封印,神自然会解咯。”

      贺吟朝不假思索,回了她三个字,“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封印不解,你的力量根本发挥不出来,你看我颈子呀,你刚才弄的伤口现在已完全好了。这样子怎么去灭世啊!再说你一旦杀生,触动封印,就又要被打散一回。你知道把你收集起来有多不容易吗?”

      然,不论沈辞月如何威逼利诱,贺吟朝并不为所动,“我不知你欠我什么,但你应当明白,我最恨的就是神明,你复活我等同找死。”

      “你这个人,不是,这个鬼,怎么好赖不分油盐不进呢!”沈辞月被说急了,她可不想死,一点都不想,“难道就没有双赢的办法么?你明不明白,神是不会死的,哪怕是陨落的南方神君,也不过被永远封印在了神界入口。你不如照我的计划,解开封印,届时债还清了,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

      生怕贺吟朝不同意,沈辞月又连忙补充说道:“退一万步而论,好歹是我辛辛苦苦把你拼起来的,你最后一个杀我总行吧?”

      贺吟朝未置可否,立在原地凉森森地盯了她一会儿。

      沈辞月悬着的小心脏悄然放下一半。这时候沉默是金不打紧,只要他没有下一步举动,那她的小命就保下了。否则,对于贺吟朝来说若铁了心要杀她,冲破封印与她鱼死网破,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只是不划算而已。

      她如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贺吟朝多半能想通,反正人鬼神仙都要死,她早死晚死的确没甚区别。

      “那我们先下山去。”沈辞月一拍脑袋,忽然记起此行还有一个人,“坏了,你是不是把小道士掐死了!”

      “没有,他是被邪气入体,自己吓的。”

      “哦!那便好,切记不可杀生。我们赶紧跑吧。万一仙庭的人下来,我们未必打得过人家!”其实是根本打不过,贺吟朝十层封印加身,能拼起来已实属不易了,在沈辞月眼里他不过是强弩之末,没甚作用。而她自己嘛,厄难娘娘的身份唬一唬对面尚有余威,但真打起来,她怎么可能一下把所有人都定住?

      贺吟朝跟在她身后下山,不愧是业火焚身的厉鬼,走起路来竟然有脚步声,一点都不飘忽。沈辞月到半山腰时,好心想去看一看小道士的死活,贺吟朝闪到她身前,率先捡起了地上秦孺常的佩剑。

      沈辞月大方道:“你若喜欢,拿着便是。反正我欠他不少债,虱子多了不怕痒。”

      贺吟朝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欠多少人债?”

      “哪有啊!我这个债说的是钱债,神明用一点凡人的钱能算欠吗?和欠你的又不一样。”在这种问题上被鬼吐槽,真是很令人心累。沈辞月还想辩解两句,手中忽然被贺吟朝塞进一柄银剑,正是秦孺常的佩剑。她迷茫道:“干什么?”

      “杀了他。”

      “想得美!我才不呢,我从来不杀人的!”沈辞月一阵头疼,刚说他不能杀生,怎么就把这项重任交给她了呢?她连鸡都没杀过,再说堂堂神明怎么能干杀人的勾当?

      贺吟朝难得屈尊向她解释:“他见过厉鬼出世之相,不能留。”

      “他一个小道士能懂什么,你——”

      “他可不是小道士。”贺吟朝像翻王八一样,用脚将秦孺常踢了个后脑勺朝天,他取过银剑在秦孺常后颈处轻轻一点,忽然仙光大作——至于什么是仙光,就是很亮很刺眼就对了。
      沈辞月少见多怪,“这是什么?”

      “仙骨。还是一块不属于他的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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