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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结盟之约 ...

  •   这些天的苦痛在此时尽数遗忘,我知道,秦励所在乎的依然是天下,我依然是他手上的棋子,只不过份量稍稍重些罢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怯弱与受伤的一面,像当初陆媚莲那种卑微以及渴盼他会关怀自己,只会让他失去对我的耐心与利用价值。
      我忍耐着身体痛楚的折磨,不在乎自己是否灰头土脸,鲜血淋漓,到京中一家布庄里置了身青色便装,将脸洗干净后,休息两日又跟从秦励去往曲蘅国的皇宫。
      曲蘅国京都地处丘陵,皇宫依着蜿蜒曲折的地势而建,新春到来,这里的雪将融去,露出松软肥沃的土壤。远远望去,皇宫便隐在云雾里。
      好在这片地域繁华,素有曲蘅国第一匠师陈楼所设计修建,历时三年才完成如今这大京都的风貌。
      这里客栈阁楼起起伏伏,舒展得当,以皇宫为中心向四处有节律地建起,俯视下这京都仿佛是朵含苞待放的花。
      白鸣喧并未随我们前去,他体内的毒还未完全驱净,秦励让他在城南那边的客栈里休养。
      原来这个浚王爷不仅仅是落魄,还很坎坷,他的母妃是锦翀国景帝的异母姐姐,不过两人一起长大,感情也好,在景帝登基的那几年,曲蘅国就进犯锦翀国边境,那时景帝意气风发,带领数万兵马亲自出征,这段往事在民间流传颇广,想当年景帝指点江山,振臂一呼,身后千军万马涌去,便将曲蘅大军击退,之后曲蘅国皇帝派使臣到锦翀来讲和,愿意娶大锦翀的公主为妃,两国化干戈为玉帛。
      据传长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眉眼如画,眼神如秋水暗暗愁肠,体态婀娜,那时天正好,长公主头上戴着白纱斗笠在御花园赏花,暖风拂过,长公主如花的面容映入众人的眼帘,还是太子的曲蘅国皇帝齐肃在百花丛里一瞥惊鸿,其余使臣更是为此摄魂心魄。
      后来又是一段浪漫的佳话,无非是那太子费劲心思讨长公主的欢心,时常抄些情诗给她,得知长公主善作词,就苦读诗词作品,只为想出惊艳的名句更靠近佳人的心。
      景帝便同意将自己的姐姐许配给齐肃,后来才知齐肃早已娶妻,长公主嫁去竟然是当侧妃,景帝得知此事后气愤多时。奈何两国协定好盟约,即使打仗也要寻个合理的理由才行,为此景帝逢年过节在宫中设宴,免不了对长公主这一番心存愧疚伤怀。
      关于锦翀国上一代皇族纷争的事不消再讲,直接说说长公主嫁到曲蘅国后,得知自己的夫君早已娶了当朝丞相嫡女为正室,也是当今的皇后,当初这两人成婚还恩爱过一段时间。此次娶了锦翀国长公主入门,皇后没少跟齐肃争吵。
      长公主性子温软,面对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乡,身上又肩负着两国和好的使命,不得不委曲求全,诸多苦泪均咽进肚子里。
      十几年后齐肃登基,封长公主为贵妃娘娘,那时长公主经历了各种酸甜苦辣,中间的辛酸冷暖如人饮水。
      她为齐肃生过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这两个女儿命运也是让人唏嘘。第一个孩子叫齐浅雲,虽有公主之名却未有过公主待遇。自小不在母亲身边养着,出生三日不久,玄阳家最有威望的大长老君楛前来说这个女儿会是齐家的祸害,理应远离皇城,一时间满城流言蜚语。
      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无奈之下,长公主只得含泪将她送到庙里养着,多年以后,曲蘅国陷入内乱里,各方势力趁虚而入,烧杀抢掠,妇女孩子都难逃魔爪,这位公主被当作玩物带到那些势力中,有个领主貌似看上齐浅雲的美貌,强行让她还俗并娶之为妻,那个领主年轻有为,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这出霸王硬上弓的戏为世人徒添了不少风花雪月之趣闻。
      谁知世事难料,齐肃平定内乱,那个领主便被以逆乱天下为名处死,这时皇族又不待见这位公主,无人同情她的遭遇,甚至责骂她作为一冰清玉洁的尼姑,在领主强逼嫁时不以死证清白,实在有辱佛门。
      她又被送到古庙里自生自灭,这位公主有一个孩子,原本她将余生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谁知一场战乱,造就这个孩子被带进天牢里受尽苦头,没多久就死了。
      她失去活着的希望,选择吞金自尽。那时古庙时常有信徒来祈佛奉上香油钱,有位大官出手阔绰,放下一块黄澄澄的金块。
      第二个孩子叫齐令莹,是长公主的第二个女儿,她自幼双目失明,终日呆在府里,不愿与人打交道,常年深居后院抚琴,有日难得出门踏青,带回来一个身着墨色衣袍的男人,她解释说是传授自己琴艺的师傅,这个男人模样比她大太多,却是懂她心的。刚开始别人也未太在意,只是安排那名男子教授太子府里的公子课业。
      后来大家发现,这个小公主似乎动情了,原先后院的琴声两更就停,这个男人出现以后,琴声到三更还不得歇息。
      下人们免不了嚼舌根议论一番,长公主很反对齐令莹与那个男人走得太近,包括长公主,时常劝她,女儿家要注重名节。
      但这位公主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脾气愈加恶劣。
      有一日那个男人离开了,齐令莹失魂落魄许久,整日茶不思饭不想,长公主时常劝慰她,后来也是给她定了一门亲事,谁料不消半个月齐令莹不见了。
      那时齐肃还未登基,对儿女的管教并未太在乎,齐令莹的失踪也没太多关心,由着长公主天天以泪洗面。
      很多年后,齐肃登基,朝中多了一员名为贾淖的谋臣,此人足智多谋,颇有见地,深得齐肃信任,后来齐肃要赏几个美人与他,他连连推辞,谁料厅堂里出来的竟是失踪多年的女儿,她已经嫁给当初那个带她学琴的男子,这个人还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学士贾淖,只是多年过后,他的样貌大变,任谁也不曾认出他是当初太子府的那个男子。
      这下彻底捅了马蜂窝,齐肃当场大怒,下令废掉贾淖的职位,令莹公主心灰意冷之下选择长伴青灯古佛,然而这还不是最恶心的。
      那年曲蘅国西南边有个小势力未归还,名字为泗荔,最早是独立成国,这也是齐肃的心头大患。
      恰好令莹公主依稀瞧着有几分风韵,齐肃就思量着是否能用自己这个女儿作为两国交好的棋子,也不管齐令莹是否愿意,强行将之许配给那个国主。
      这天下四处是纷争,女人从来就没有为自己做主的权利过,齐令莹跟贾淖原本有两个孩子,可齐肃依然不顾人伦礼义强行让自己的女儿再嫁。
      只听说那两个孩子被贾淖养着,从此都没出现在京都里。
      那个国主与齐令莹岁数相当,至于感情如何便不得而知,后来的事只知皮毛。
      这位公主容颜被有心人毁了。齐令莹自诩琴艺高超,在泗荔国甚是心高气傲,她虽双目失明,但美貌绝伦,每日在双眼前缚着条白绫,丝毫影响不到美貌,还增添了一丝破碎的美感。
      泗荔国王族也是夜郎自大,对于令莹公主的狂妄很是不满,至少不是很瞧得起这位别国公主。一次王宫设宴,齐令莹正展示琴艺,弹到慷慨激昂之处,突然闯出了刺客,铮铮琴韵混着刀刃相交的杂音,只听得一声惨叫,这位公主的脸硬生生挨了刺客三刀,那是泗荔全王亲亲眼所见,一时传遍天下。
      再就没有然后,只听世人谈深宫后院里的琴声不似原来那番铿锵气魄与傲然,更多的是自怨自怜。
      最后是长公主的第三个孩子齐焰,这个齐焰也延续了他姐姐的命运,自出生开始,他的父亲正登基不久,漠北数十小国对曲蘅也虎视眈眈,齐肃为安抚民心,避免战乱,不得已答应异族送入本国人质,于是这位刚出生不久的三皇子就连夜被人送到漠北。
      漠北民族奉狼为图腾,更是信仰与崇拜狼魂,对侵占中原西域早已虎视眈眈,曲蘅国国力在建立初比不上锦翀,齐肃为了一线生息,不得不低头。
      齐焰在漠北过的什么生活也不得而知,中间历经的屈辱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我所知道的是后来,曲蘅国收回泗荔,之后又扩张了几个地盘,国力逐渐强盛,不再惧怕漠北异族来犯,其中一小国来挑衅,齐肃下令燕煦的父亲进攻漠北,将他们杀得溃不成军后,两境签下协约,将作为质子的三皇子带回国。
      这年齐焰有十四岁,与长公主相处无多少时日。
      或许是齐肃打败了漠北几个小国后,涨了几分雄心,妄想称霸天下,于是不顾长公主的情面侵犯到锦翀国来。
      长公主苦苦劝阻无效,还因卷入与皇后家族斗争里被齐肃打入冷宫。
      那年齐焰为救出母亲,意气用事举兵十万逼宫行谋反,谁料太子早已埋兵潜伏在宫中,在齐焰杀进东宫时,四周突然涌现出一批批士兵杀出来,这次齐焰惨败。
      齐肃自然是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横竖都是自己造的孽,这个儿子自小过的是人质的生活,加上之前长公主的两个女儿凄惨的命运,多少心存一丝愧疚,看着这个儿子的逆举,一时间苍老许多,许是念着那一丝的温情,最后并没有对齐焰处死刑,而是选择流放。
      这又是十余年。
      人生有多少个十几年,青春年华在岁月的蹉跎中被磨尽,待回首,仍是少年人。
      “主公,这次皇后是下定决心要除去那个长公主,我是听京中刑部尚书是的,那几日属下还跟喝了几杯酒,没一会儿他全告诉属下了。”阿寐如是回道,眼神带了几分担忧,“救浚王爷的时候,属下就这么告诉他的,这会不会……”
      “这次你做的很好。”秦励的神色虽凝重,可步伐从容淡定,“长公主是浚王爷的软肋,自己的母亲遭别人的毒手,再加之曲蘅国并不待见这位王爷,定然会做出越轨的事,到时候让他跟我们结盟就轻而易举。”
      “那我们如今去皇宫,是否太招摇?”我问道。
      秦励浅淡地咧笑一声,“暗处观察即可,这位王爷若孤身闯皇宫,免不了挨顿揍,到时我们再施以援手即可。”
      我不知为何想起在天牢里齐焰吼出的那句“本王将他当兄弟,他竟想着陷害本王……”
      秦励如今这番费劲苦心的算计,是否太不近人情?
      “阿昼,这几日,身上的伤好了吗?”秦励不轻不重地问道。
      “嗯。”
      我们连夜追着齐焰的去向,连气都不带喘,原来齐焰算是有点谋略,知道回遊毳耗时,来不及调兵到京都,便利用原先皇后送来的美人要挟京中各朝臣,拨出部分兵力召集在一处,商量好计划后攻入皇宫。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选在一个月黑风高里进攻。
      这场内战便是家喻户晓的“崇鹿之变”,因曲蘅国的京都叫“崇鹿”,此事被载入史册。后来的几十年里被街头百姓津津乐道。
      不得不说,这中间少不了秦励的推波助澜。
      秦励带着我们到京都里的观月台里看着这场戏。
      观月台,顾名思义为皇亲前来戏耍之地,每年新春佳节,曲蘅国的皇帝在此处设宴,瞭望夜空,满目繁星,可谓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如今这里一片凄清,注定是个不宁之夜。
      果然望见台下火光冲天,兵器相互碰撞,惨叫声不绝于耳,各处马蹄乱踏,死伤无数。
      满城火星,黑暗里那些看不到的是什么?我猜不到,罪恶永远都在,如今应该关心的是,浚王爷是否会赢。
      城楼三里烽烟至,焰火一炬声名毁,望断前尘负天真,黄甲绝处化修罗。
      山陵绵延千里,观月楼高触星辰,世间惨淡,暮鼓晨钟响噪不休,几阵狂风暴雨,便是一桩争名夺利之事,由着后人斜阳江渚论成败。
      这相齐焰大伤了曲蘅国皇室的元气,那边皇后亲自到冷宫将长公主绑了。
      “阿昼,你去趟冷宫,救出长公主。”秦励起身,开始给我们分任务。
      我应命纵身一跃下到观月台下,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背后的宝剑贴着我,这份使命感流淌全身。
      远处苍穹如梦如幻,京都的风貌在眼前越来越清晰,我在观月台身上踏过几步后落地,这片京都大多人在逃窜,个个拖家带口朝城门口奔去。
      我挤开拥促的人群,赶往皇宫。
      曲蘅国的皇宫富丽程度与锦翀国的不分上下,听闻齐肃在老当益壮的那几年宠幸过一位妃子,特意为她在宫中挖了口玉泉池,玉泉池的水是齐肃特意派人到天薀山挑来的,另外还为那名宠妃建了座水帘宫殿,这份工程耗力耗财,开支巨大。
      曲蘅国有一民众所信奉的神山为谷涔山,这里有天下最壮观的水帘幕,山洞颇多,数百年来这些人依旧忘不了曾经哺育他们的山。
      齐肃命人开动那座山,将谷涔山的水帘幕引到十里外的宫殿,五彩斑斓的琉璃瓦上源源不断的淌过水,再落幕,着实壮观。
      可如今这里卧着百万尸体,血染了整座玉泉池,曾经冰清玉彻的泉池,如今尽是腐臭腥臊,唯有水帘幕不断。
      冷宫靠近山陵斜坡处,这里迎着风雨,终年潮湿不断,冷宫像是许久没有修葺,破败不堪,墙头长了不少杂草,蒲公英在这落地生根发芽,而里面是厚重的土灰。
      我正要进去,却听到冷宫右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贱人。”
      几声巴掌落下,听得那人的脸上硬生生地挨着这些耳光,我的心为之触动,循着声音悄悄过去,却见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将那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绑在铁链上,没命地抽着她的耳光。
      我不难猜测,衣着华贵的那个妇人就是皇后,被抽耳光的那位就是锦翀国的长公主了。
      “你养的好儿子,学着叛变曲蘅国了,妹妹下的一手好棋,陛下攻打你的母国,你就教唆你儿子反叛了是不是?”皇后甚是歇斯底里,涂着鲜红的护甲划过那个女子的脸庞,瞬间一道血口涌出。
      那女子气若游丝,唇角发白,几十年的光阴将曾经锦翀国第一美人折磨得荡然无存,如今她只是一个苍老的妇人。
      “我的孩子什么时候给我养过了?我的两个女儿为什么是如此下场姐姐你比我更明白,还有阿焰,从他出生开始你就唆使陛下把他送去漠北做质子,他回来了你眼里容下他半分过没?”那妇人灰头土脸,可眸子里流的怨泪不曾歇过。
      皇后狠狠地捏着长公主的下巴,咬牙切齿说道:“他能活到现在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要不然在漠北,我买通那的死士去暗杀还一次次让他逃了,这个孽种,回来了还陛下还动了废掉我儿的念头,如果不是那次那个孽种作死,我的照缚早就万劫不复……妹妹,听闻当年你还是锦翀国第一美人,本宫将你做成人彘送给你儿子看看,我就是要他看看自己的母亲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来人,把这贱人的手脚砍了。”
      一声尖锐的嗓音划破空中,身后几个人拿着刀上来。
      见到此景,我运起轻功上前,拔剑杀了拿刀的几个仆从,出手之快,很快听的刀落地,他们的眼珠瞪的老大倒在地上,我的剑上还淌着血。
      皇后眼里出现几分惊恐,往后退了几步,但口气气势不减,“是你……你还没死?”
      我灿烂地笑着,“托娘娘的福,民女命贱,一时半会死不了,不过刚刚娘娘说要把我大锦翀国的长公主做成人彘,谁给你的胆子?”
      那皇后目光怨毒,“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对本宫如此不敬,她是长公主又如何,当初还不是侧妃,不照样给我请安……”
      我懒得理她这副虚荣高傲愚蠢的姿态,挥剑狠命砍下锁住长公主的铁链,扶住虚弱单薄的她,长公主瞧向我,眼里带着泪,“你真的是锦翀国的人?”
      “是。”我不想说曾经林府那段光辉岁月,告诉她我是曾经风光一时的林大小姐。
      以前不止听母亲讲姑姑和这长公主关系亲密无间,两人结为手帕之交,最有名的是有次皇家邀请各家千金来御花园聚会,待尽兴后散去,长公主喝了点酒醉在雪地里,那时她一袭红衣,两颊如桃花般红艳,可谓是“一枝雪里红”。
      姑姑当初在深宫后院,难得遇到与自己交心之人,见长公主醉卧雪月上,笑着拍醒她,怕她在人前失态,一度把自己钟爱的衣服给她换上。
      “我看你蛮眼熟的,很像一位故人……”长公主混浊的眼睛仔细瞧着我。
      我别开她的目光,“长公主,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过几天送你回锦翀国。”
      不巧皇后摸过一把刀朝我们砍来,我执剑急架相还,用力推开她,冷声说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那你杀了我啊?”皇后索性豁出去,逼近我们,“我的照缚会为我报仇,十多年前那个杂碎就是这么做,结果被我照缚打败,这次也一样……”
      这时一队队人马轰轰烈烈地围困过来,领头的那个人是齐焰,只见他身披黄金大叶龙鳞甲,头戴凤翅盔,目光如炬,下颚线紧绷,手中的银光戟寒光乍现。
      “母妃。”齐焰嘶哑的嗓音如破碎的棉絮。
      长公主恍惚地凝视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瞧出记忆中的影子。
      “三郎。”
      齐焰眼角湿润,急冲上前,却不料皇宫高楼上突然出现一批批弓箭手,箭如雨发,齐焰带领的兵马很快死伤无数。
      “林姑娘,保护好我的母妃。”
      齐焰挥戟挡住气势汹汹的利箭,命令部下,“撤退。”
      楼台上,太子齐照缚对齐焰喊道:“三弟,投降吧,十年多前你就不是我的对手,这次你若知错,我便向父皇求情。”
      “你少假惺惺的。”齐焰啐了一口,破口大骂,趁势拉着皇后挡在身前,口气威慑力强悍,“现在你的母后在我的手上,谁敢动老子一根汗毛试试?”
      其余人不敢放箭,齐照缚的脸色晦暗不明,似乎在权衡利弊。
      而皇后近乎疯癫,“别被这个杂碎唬住,不然他会是你的绊脚石,放箭,就当是为母后报仇。”
      “母后。”齐照缚脸色大变,“孩儿不会这般不孝。”
      皇后的目光异样,接下来她竟直接撞上齐焰的银戟上,目光逐渐涣散,只见她嘴角还是那不变的怪异笑容,“别放过这杂碎……”
      齐照缚面孔扭曲,血红的眼睛仿佛是地狱的恶鬼,只见他朝身后比了个手势,漫天的箭雨向我们袭来。
      我一手舞剑挡住箭的侵袭,一手保护长公主的安危。
      齐焰断后,我们一路退到皇宫大门处。然而那又布了齐照缚的伏兵,一时刀戟相交,吼声如雷。原本齐焰的兵马折损大半,这突然的变故更令人堪忧。
      我们坚持反抗片刻,待精疲力尽时,大门处涌来一批批兵马。
      然后传来一个清朗而平稳的声音,“浚王爷,秦某来晚了。”
      原先逼近我们的兵马被秦励所带来的救兵杀绝,齐焰若有所思地瞟了他一眼。
      “浚王爷,眼下不宜恋战,我们往城南门出去,马车早已在那备好。”秦励一边厮杀,一边退后。
      我背着长公主奔在前队,秦励他们断后。
      三十载血泪悲泣,一朝乱火恨离去。
      我们终于离开京都,秦励做事果然麻利,雇了十余辆马车停在城外,一路快马扬鞭,不一会儿离京都二十余里。
      我安排好长公主后,就到秦励身边候命,恰巧齐焰和阿寐也挤在一处。
      这个气氛有点僵硬,我想起天牢里齐焰那恨不得将秦励挫骨扬灰的神情,有点担心浚王爷会不会突然暴跳起来揍秦励一顿。
      果然,齐焰迅速一拳头朝秦励的脸颊捶来,秦励也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无任何辩解。
      齐焰鼻翼翕动,手上的青筋绽起,恨恨道:“秦励,你让本王好恨……”
      “主公。”阿寐作势要与齐焰拼命。
      秦励摆摆手阻止他冲动的行为,然后慢慢缓了下脸颊的疼痛,声调温和,“这确实是秦某的不对,可浚王爷想过自己为何会沦落这般落魄的处境?即使没有这次叛国嫌疑,皇后也不会放过长公主。”
      齐焰慢慢平静下来,望着秦励的目光依旧是不善,“你枉就本王的信任,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拉本王下水,真是好心机。”
      “王爷说笑了,正所谓兵不厌诈,如今长公主也救出来了,这几日让王爷受了点皮肉之苦,确实是秦某考虑不周。”秦励笑面虎似的谦和几句。
      齐焰脸色铁青,却不知如何辩驳,由得心里那股火在全身蔓延,紧接着他狠狠地捶在马车座上。
      秦励又说道:“浚王爷,秦某没别的请求,只是想跟王爷交好罢了,日后锦翀国有难,王爷能支援一二即可,如果王爷有需要,秦某也会尽当满足。”
      “是吗?”齐焰冷笑一声,“秦兄的手段本王见识过了,自叹不如。”
      秦励拿出他一贯的攻心作风出来,眉梢带着平日所没有的温隽笑意,“浚王爷是否忘了,王爷的母妃就是我大锦翀国的长公主,王爷也是半个锦翀国的人,论公论私,王爷帮这个忙理所当然,更何况我们救出王爷的母妃,还为王爷应援断后,算是还个人情给王爷了。”
      齐焰盯着他半天,几乎要把他的脸挖个窟窿,良久之后,他狂笑起来,又回到昔日那副嗔痴的模样,“真是能言善辩,本王果然没看错,秦兄的确是做大事之人,好,好……本王答应与你结盟,不过秦兄也要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行。”秦励毫不犹豫地说道。
      “替我除掉玄阳家。”齐焰喘了口气,眼里带着的是对这个家族的讳莫如深与恐惧之色,“这个家族留不得,我在漠北做人质的国家叫成夏,我遇到过六大长老之一的虞夫人,她就是我父皇宫里那个为此挥金如土的宠妃,那年她作为成夏的祭师来作法事,亲眼见到她把那些所谓不洁之人变为傀儡,有次她看中了我,不过碰巧我父皇攻打成夏才没让她得逞,我怕她到父皇的宫里也是别有用心。”
      秦励思索片刻,“玄阳家是个古老的家族,貌似从锦翀未统一前就存在已久,有几场怪事这个家族参与过。想要除掉,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想起那次到玄阳家窃取地宫图时,跟蝶影交上手,原本是让陆媚莲带着地宫图出去,过后才知道那是蝶影下的咒,是幻觉,其实真正跟蝶影厮杀的人是陆媚莲,可是我当时为何会失去知觉?
      马车一路颠簸,远处残阳渐退,白云茫茫,山随平野尽,鸟向云处飞,这几日的疲惫与紧绷终于得到暂时的缓解。
      我们到另外一辆马车上歇息,秦励忽然问道:“其实那个时候你可以不必管阿寐,直接来找我就行,为何?”
      我的心不规律地跳动了几下,他的目光一直停在着我的脸上,我如实回道:“阿寐受不了燕煦的严刑拷打,在下知道,燕煦审犯人有一套,能从他手上活着出来的寥寥无几。”
      他的身体朝前倾了倾,声音沉重,“阿昼,我跟你说过,做杀手就要抛弃一切感情,你可记到心里了?”
      我疲惫地抱着剑,垂眸说道:“属下一直铭记于心,不过这是万全之策,若阿寐死了,主公的损失就大了,而且属下的命也一直不属于自己。”
      他的脸庞愈是寒冽,接着化作一声叹息,“你会毁在自己的手里。”
      马车突然一振,我的整个身子猛地朝前晃去,正巧秦励拽住我的手臂,我的身体顺势靠近他的怀中。
      淡淡的丁香味,我的头抵在他的喉结上,原本抱着的剑落在地上,我屏住内心的慌乱想要挣开他的臂弯,然后弯腰去捡剑。他抱紧了我使我不得动弹,隔着衣服我感觉到他的心跳如此剧烈,沿着回忆,这份情一直如雾里看花,剪不断理还乱。
      过后他放开了我,继续闭目养神,我稍稍喘了会儿气,愣了会儿神,刚刚那一幕如在隔世,荒诞而苦涩。奈何困意上头就睡过去。
      赶了几日路程,终于到曲蘅国南境,这里横着条大江,往南是遊毳,往东就是大锦翀。
      我们在江边与浚王爷道别,齐焰将随身佩戴的宝剑送给秦励,“秦兄,这把剑是本王的一番心意,今后遊毳跟锦翀国是朋友,还请收下。”
      秦励鬓边的发丝舞动,紫衣飘扬,眸光晶亮,含着浅浅笑意,接过宝剑后扬起唇角,“秦某就收下,浚王爷能够与锦翀结盟,两国情谊无价,此地别过,还望浚王爷保重身体。”
      “秦兄也是。”
      江涛滚滚,落日余晖铺在江面上,渔歌唱晚,半江瑟瑟半江红。
      秦励和浚王爷在江边击拳相视一笑,所有快意恩仇便如这滔滔江流抛之而去。
      “告辞。”
      “告辞。”
      白鸣喧体内的毒排出了大半,但那副冷傲的模样还是没变,在前往锦翀的路上,阿寐有点忌惮他,时不时地挨在我身旁。
      再说说之前我被带到曲蘅国后,秦励秘密地联系了潜藏在遊毳的影卫,让他们悄悄回锦翀国调了七千兵马连夜赶到曲蘅国京都,然后带着这些兵马直闯将军府,那时燕煦已设了埋伏,两方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双方损伤惨重,两人协定单独决胜,燕煦遣散府中的侍卫,秦励也撤下军队回城外的山野候命,自己一人再对抗燕煦。
      在我去冷宫救出长公主后,秦励让这些兵马前去应援,等完成使命时,就由他带领着班师回朝。
      经历了一番曲折的斗争后,我,阿寐还有白鸣喧就回到影月阁里。
      新春到来,这年的锦翀国的京城比以往还要热闹繁华,临近佳节,街头百姓脸上洋溢着对新的一年里美好憧憬,一时张灯结彩,走街串巷的人何其多。
      这天正是大年初一,我从暖融的被里惊醒,恰好竹门被风吹开,外面铺落了一堆雪,昨晚下了一场雪,今早放晴,门前那片竹林被雪压弯,屋檐下的风铃发出冷脆的声响,与簌簌的竹叶相映,是个难得的日子。
      我打了个呵欠起身,又收拾了下屋子,这竹屋里布置简单,墙上挂着那把剑,两张桌子靠在角落,地上铺着厚厚的软垫,另外又设了张炉子,里面的柴火还未熄灭,屋里弥漫着暖和的气息。
      这半个月是我过得最轻松惬意的时刻,每日除了去城西那闲逛,便是与阿寐去赌坊观局。
      每当这个时候,秦励不会出现,他有一堆公务缠身,来不了影月阁多少次,我不自讨没趣,除了分派任务会来影月阁。
      我刚出居所处,便望见阿寐立在门前的榆树下僵着身子,脑袋还不停地往这边探望。看到我了以后,脸上荡漾起璀璨笑容,“林姐姐,你终于来了。”
      我纳闷的问道:“你一直在这等我?”
      他跳过来挽住我的手臂,“是啊,听说城北那边今天有各种江湖人来杂耍,很有趣的,那边今晚还会有烟火,各家千金都会聚在那里,唉,不知道主公会不会去那?”
      “可是,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影月阁里不是有小朱,卜落星他们,你和他们年纪相当,应该玩得来吧?”
      他的目光一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一直都排斥我,只有林姐姐你没嫌弃过我,所以我就来找你,别多想,你都大我十岁,我当然没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只是把你当亲人对待。”
      后面的话让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于是点头答应,“行吧,不过这次,不要参与赌博。”
      “好。”阿寐笑容灿烂,使劲吸了吸鼻子。
      城北那边今天聚集了一堆外来江湖人士,个个身怀绝技,大冷天里,拼尽全力表演,只为让人尽兴。
      “好好……”
      台下围满了许多看场的人,许是从未瞧过如此新鲜的杂耍,个个伸长了脖子,人声鼎沸。
      我瞧着那台上有猴子窜火圈,台中央立着两根丈余长的柱子,中间是个巨大的钢丝圈,有位肤色黝黑,面阔眉深的少女坐在钢丝圈上,她的脸上戴着金色面具,头发蜷曲,瑶琴弹起,少女的身形如水蛇般扭动,在那钢丝圈上忽上忽下,身体异常柔韧,缠绕在钢丝圈里舞动着,时而环绕成团,时而倒立,时而如天鹅展翅。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掌声爆发得愈是热烈持久。
      一曲完毕,那少女抓着钢丝圈甩身勾住柱子,再轻盈地滑落到地后,朝人群鞠了一躬。
      这时又出来几位杂耍人叠罗汉,最顶上的那个人鼻子上立着枚鸡蛋,几番戏耍,那鸡蛋却未摔下,围观人群里更是啧啧称奇。
      还有几个少女爬上柱子上头,最下面的那个少女是单脚站立,另一条腿呈一字型立在头顶,上面又单脚站立着一名少女,以此站立,足足立着五个人,这个情景我也是瞠目结舌,一时之间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过后最上头的那名少女在空中翻转跳到对面的柱子上单脚站立,而后倒仰下靠双腿交叠缠绕着柱子滑下来,快落地时双手撑在地上翻了个身后站起,接下来的四个也是如此,过后一起朝我们鞠一躬。
      接下来的节目也是让人过目难忘,都是之前京城里不曾见过的新鲜节目,一天下来,这帮江湖卖艺人更是赚的盆满钵满。
      我摸着口袋里的几个铜板放在他们的手上,抬头看看天空,已是夜晚,几家灯火贺新春,那群卖艺人收拾好台子后,喜上眉梢地散场。
      “林姐姐,那边的小摊都很好吃,桂花糕,茯苓饼,枣泥酥……”
      阿寐如数家珍,眼睛放光,几乎垂涎三尺。
      我无奈地叹道,“嗯,那就去吧。”
      到了前边的小摊,那站了不少人,阿寐跟那边的老板熟络,窜过去,很快就要了一包糕点,付完账后到我身旁,很殷勤地捧到我面前,“吃吧,我买了好多。”
      我拣出一块桂花糕,顿时口齿间清香四溢,望着他,赞叹道:“噫,口味还不错。”
      “嘻嘻,那多吃点。”
      我又拣了一块枣泥酥,“行了,再去看看其他地方吧。”
      “我就说了,这是不是很好看?”阿寐脸上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我非常赞同,“嗯,若是没来可真要后悔。”
      “这一年过后,但愿主公能收复天下,那样我们就不用再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了,对了,林姐姐,如果主公收复了天下,你希望去哪儿?”阿寐问道。
      此时月上梢头,一夜东风,千树万数银花绽放在空中,天上星雨追月,地上锣鼓喧天,各家公子千金出来,暗香盈袖铺满路,眼前这一幕幕的热闹喜庆,我想起了曾经林府在的时候,大哥带着我一起到闹市里猜灯谜,吃各种零嘴……
      “咦,林姐姐,等我一下,我去那边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阿寐看到前方有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我顺着他奔去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些江湖艺人在那设些玩戏,诸如“若谁能投中靶子,便可取走我这……”之类,这个时节多的是新奇的事儿,阿寐自然不会放过去图个新鲜。
      “各位客官,我这只金麒麟乃是前朝金冠所融化后,制成如今这只麒麟,现在来猜一灯谜,各位听好,春雨连绵妻独宿,是何字?”
      正当大伙踌躇不展时,人群里突然来了喊道“几。”
      我循着声音望去,见到人群之外立着一个雪白的身影,他漠然地望着这边,仿佛一切未收纳眼底。
      “哦,还真是几字,下一个再猜,猜对五个便可拿走这只金麒麟。”
      那人的声音令人群里渐渐有了退缩的念头,阿寐眼里有些不甘,拉着我的衣袖,悄然说道:“姐,帮帮我吧,这人是来搅局的。”
      我禁不住软磨硬泡,不得不答应,站到人前,听着那人继续说着,“四面山溪虾戏水,可猜一字。”
      “思。”我脱口而出。
      白鸣喧的目光飘落在我身上,抱着双臂,聊以□□似的勾了下唇角。
      “啊,答对了,日高犹自不明眸”
      我说道,“白。”
      “高台不见凤凰游。”
      “鸣。”我几乎得意忘形。
      “总为浮云能蔽日,斜日杏花飞。”
      “喧。”
      待一语定音,阿寐的脸上尽是崇拜的神色,连连喊叫,“姐,还是你厉害。”
      我恍然反应过来,后面三个灯谜,底竟是白鸣喧三字,再望向他,见他靠在护城河的栏杆边,别过头去独自发呆,幽暗的河水映照着远处的花火,衬得愈是寒凉凄清。
      阿寐得了那金麒麟后,就兴高采烈地跑开,丢着我一人立在这。
      这里比起远处的热闹的场面要冷清不少,凉风吹来,这一刻又恍似梦里。
      我想起曾经林府繁盛时期,府中上下一片和和美美,母亲打点家里送礼宴请亲戚来家里聚客这些琐事,我和大哥偷跑出来看烟火,那时的京城与现在又不一样,具体是哪又说不清。
      在这幽静里,我无意中转头,却瞧见身旁的站着一个修长瘦劲的人影,正好空中又绽开比之前更璀璨的烟花,他的侧脸映着流光溢彩,雪白的长衫无风自扬,眉眼冷淡。
      我想到刚才的字谜,当面喊出他的名字,心里起了几分羞愧,忍不住离他远些。
      “在这看烟花?”他问道,从这个角度仰望烟火,远远比不上在前方耀眼。
      “嗯。”
      “锦翀国的京城果然繁华,不愧被周边国家虎视眈眈。”他颇有慨叹的说着。
      我捋着耳畔的鬓发,斜过头朝他望去,“可惜齐家也没这个能耐夺走这里,这样,跟了主公,你会见识到更多,毕竟燕煦是用毒控制了你,主公可不会如此狠辣。”
      他的脸色微微青黑,嘴角的笑意显得有些嘲讽,“我承认他是很强,但不意味着我会对他绝对尽忠,林昼,我们不会是同伴。”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杀手的世界本身就没感情,我没指望你会心存善念,但是有一点你最好记住,不可以背叛秦励。”
      他冷酷的双眸俯视着我,看着我竟不到他的下巴,这样显得很是咄咄逼人,口吻是掩不住的讽刺,“我一直都不明白,他并不是很在乎你,而你却把自己的命交给他,甚至甘愿成为他的棋子,你爱他?”
      我心里腾起了一丝火气,狠狠地瞪着他,“与你有关系吗?”
      白鸣喧嘲讽的笑意不减,貌似在试探我的底线,正如当初我在天牢里对他那般冷嘲热讽,“阁里有个傻大汉经常唠叨说你是狐假虎威,若那个陆……姑娘没死的话,影月阁里也不会有你的位置,他还说,陆姑娘是你害死的……”
      陆媚莲的死在我心里像是被强制压住的禁忌,在给她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光中,平日我尽量避开与她起任何矛盾,或许是在漠北边疆处过惯了痛苦的日子后,对秦励的感情也逐渐变味,不知有什么说不上来的,她死了以后,影月阁确实众说纷纭,多半是因为我见死不救的缘故。
      “这些事你倒是上心了。”我不理会他欠揍的话,冷冷的回怼。
      我暗自打量着他的侧脸,浅淡的灯火映在他年轻俊秀的脸庞上,想想他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自小跟着燕煦过杀手的生活,中间所承受的痛苦与磨难不是谁都能懂,并且能活到现在没有一番本事断断不可能,这也造就别人忽视他的年纪了。
      他此时正抬头远望着夜中凌空绽放的璀璨的烟火,灯火稠密之处莺声笑语,宝玳朱钗作响。华盖驶过,万家灯火平地起,这一切切都在他的眼眸里绽放,我突然想起在燕煦死前,他的眼里是潭无任何涟漪的死水,再到如今,里面才开始鲜活起来。
      冷风袭来,我从混沌的思绪里清醒,于是不再瞧他,转身离去,这才记起阿寐的去向,还不知道那个小子是不是又去赌博了,索性去那看个究竟。
      城北有个赌楼,那里是天下名贵聚集地,前来赌博的都有些背景,玩的也是相当大,就怕那个小子没定性又去豪赌。
      这一路上人群拥促推搡,还不方便过去。前面又是舞龙舞狮,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
      “喂,小子,你是出千,怎么可能每次都准?”
      赌楼里聚着一堆名贵子弟,家财万贯,下的注也大,玩的也刺激惊险。
      我拨开拥挤的人群,却看到阿寐在赌桌上上窜下跳,时不时地探头探脑,望望面前的骰子,咧开嘴开怀大笑着。
      “大大……哈哈,就我赢了……”
      说着便兴奋地跳下桌子,戴上瓜皮帽,将桌上的银元收入囊中。
      “等等,小子别走。”
      这时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喊住他,或许是刚才输钱太狠,心有不甘,便出言拦阻。
      “咋了,输不起吗?”阿寐露出狐狸般的笑脸,拍拍鼓囔囔的衣袋,显然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
      “这次我们就赌喝酒,我们当中谁先倒下谁就是孬种。”那个公子千刀万剐的眼神几乎剜了他。
      “好啊,我阿寐行走江湖多年,谁人不晓得我千杯不醉,还没见过谁的酒量能比得过我,赌就赌,若我输了,这些钱全归你。”阿寐斜眼瞅着他,歪着的嘴角带着几分不屑,吹的牛可是比雷还响。
      那个公子我见过,是司空杨大人的贵公子,若在这与阿寐扯出什么事,后果怕是极其险恶。
      我赶上前厉声喝到:“阿寐,你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我的?”
      阿寐听到我的吼叫声后猛地打了个哆嗦,缩着肩膀回过头来看我,茫然失措,“林姐姐……”
      “喂,光喝酒比谁先倒下太没意思,都是名家子弟,要玩怎么不玩点刺激的呢?”
      屋里登时寂静下来,纷纷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房梁上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白衫翩翩,眉眼挂着一点冰霜,他抚着下巴轻声一笑,“给个建议,这有十杯酒,只有一杯是下了毒,输了的人自然是死了,怎么样?”
      只见他指尖倏动,大厅里数十杯盏赫然摆放在赌桌中央,滑腻细致的玉壶在空中闪着冷柔的光,清冽的酒撒在每个杯盏中。
      尔后他飞快地往其中一个杯盏里丢了一点粉末,很快那粉末融入酒水里,他又凝气使那些杯盏在空中成虚影盘杂交错旋转着,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啪”,数十杯盏齐齐地摆在桌子中央。
      他作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可以开始了,这场可是生死赌注,其他人也下注吧。”
      赌场堂里鸦雀无声,虽说玩归玩,未出过人命,但还是有几个人蠢蠢欲动,很快就下注,之后便越来越多。
      “白鸣喧,你存心想我死是不是?”阿寐粗着脖子向他大喊大叫。
      白鸣喧眉一挑,似笑非笑,“我可没这么想过,出来赌,都是把性命系在裤腰带上的,这位小公子怕是不知天下哪有白得便宜的道理,没几条命也敢将钱都收走?这场你若是侥幸活着了,这些钱你就带走。”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这场我不赌了。”阿寐眼神有点慌乱,但还是强制自己镇定,即使自己赢了,那公子有点背景,自己怕要惹上麻烦。
      “别走,赌,说不定那杯毒酒被他喝到,我要看着他是怎么死的。”那公子咬咬牙,闭着眼睛重重说道。
      “阿寐,把钱放下,我们走。”我拔剑隔开他跟那个公子的距离,“这位公子,这些钱我们不要了。”
      “姐,为什么?不赌而已,这钱是我赢来的,为什么不要了?”阿寐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白花花的银两被放回赌桌上,嘴角的肉不停地抽着,一副不甘不愿。
      我颇为恨铁不成钢,“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平时在市井赌坊里玩几把我不说你,但这是什么地方,那个公子是谁你知道吗?出了人命,主公不一定担保得了你。”
      阿寐立刻闭嘴,等到离开赌楼一段距离后,就抱怨起来,“都怪白鸣喧,他这明显是跟我过不去,本来纯粹比喝酒就行,他偏偏还要我们赌谁喝到毒酒,他跟我有仇么?那次还差点要了我的命,真不明白主公救他干什么?”
      那口吻是恨不得将白鸣喧千刀万剐。事实上我阻止阿寐跟那个公子起冲突,怕扯出性命之事,那司空大人好歹为朝廷命官,而阿寐仅仅是秦励微不足道的棋子,在他心里,阿寐显然无关紧要,毕竟在曲蘅国的政变结束之后回京的途中,秦励的那番话早已暴露其心思。
      但我也想不通白鸣喧为何闹这一出,想想刚才对我的那番试探与挖苦,做出这样的事倒不觉得奇怪。
      临近三更,人群散去,我与阿寐分开后就回到影月阁的后山卧房里。
      竹林幽谧,月夜清辉,我察觉到空气中有一道的森冷与灼痛的目光锁着我,虽然无声无息,但总觉得不舒服。
      我不动声色地行走着,悄悄拔出剑,寒光乍现时剑迅速出鞘向后砍去,黑夜中听闻剑身撞着几个刃片。
      “反应比上回快多了。”
      眼前幽幽飘近一个雪白的身影,长衫在夜里发着淡色的光,五指夹着刚刚飞过的刃片,映着月夜竹林略有杀气。
      “白公子若想要找人切磋武功,择日即可,何必在黑灯瞎火里偷袭?”我心里没放下警惕,握着剑的手在隐忍着内心压抑着的怒火。
      “我以为,你会替阿寐猜灯谜,也会替阿寐去赌的。”他慵懒而嘲讽地口吻在黑暗里传来。
      想到今日灯谜的事,我的胸口憋着一口气,反问:“白鸣喧,你是不是认为人命是可以用来赌的?”
      他颇有诧异的暼了我一眼,“杀手的世界本就是无结果,有时赌也在所难免,在这样的世界里,你和我不过是浮萍罢了,如果能赢,赌又何妨?”
      我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这么看重阿寐,一次次迁就他,为何呢?”白鸣喧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你的问题有点多。”我有些不耐烦,这个人着实讨厌,“时候不早了,告辞。”
      这时周围悄无声息,我再回头时,早已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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