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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步步杀机 ...

  •   浚王府在洵城东南边,这一带亭台楼阁如云,此处宅园倒颇受富商名流青睐,一度被认作是贵雅之居。遊毳的地段在齐焰到来时未有任何阶级之分,自从这曲蘅国的浚王爷将听雪阁捧起,顺带着连自己府邸周围的宅园也贵气起来,许多财大气粗之人附庸风雅,都想借着这位落魄王爷的贵气给自家装点门楣。
      “三位,请。”
      齐焰非常有礼节性地作了个请的姿态,我们随之进去,王府格调简朴雅致,青碧色的砖石铺就一条悠悠小路,茂竹修林,假山环绕,廊桥之下,一条小溪汩汩流过,家仆垂首静候,落日余晖里,浚王府这番布置更是显得古色古香。
      “三位,时候不早了,今晚就安排你们到西房那歇着。”
      齐焰命人将西房那里备置出来,清扫之后,又焚上檀香,半个时辰后下人又端来菜肴,味道鲜美可口,这浚王爷虽身处囹囵,却在过活上缺不了品味,这心性与前朝不得志而流连青楼的文人倒有得一拼。
      吃过晚饭后,齐焰突然找秦励到后院的亭台上叙旧,原本我和阿寐想跟随前去,但秦励让我们守在西房里。
      下人点上蜡烛,明晃晃的烛光使屋里亮堂起来,这西房原是间旧的藏书室,墨香古朴的书卷齐齐地排在架上,旁边是秋菊盆栽,那秋菊饱经风霜摧残,桌上又是青花瓷缸,上面是几个小孩嬉戏的样画,瓷釉色晶莹剔透,骨质光滑细腻,缸里盛着大半的清水,缸底是几块鹅卵石,飘着几缕荇草,两尾金鱼吐着泡泡,这光景有趣至极。
      阿寐抓了一把鱼饵,一点点投入缸里,只见那两尾鱼极快速地抢食,掀起很大的水花。
      我闲来无事,随意取了一卷书,内容大概是五行八卦类,这书还打了多个符号,看来浚王爷平日没少翻阅这卷书。
      临近三更,阿寐着实撑不住自个先去卧房里歇息,我品着这书的精髓,参悟到之前所不曾思索过的事,此间也是茅塞顿开。
      一卷书阅完,我收起放回原处,秦励就回来了。
      “还没休息?”
      我又问道:“主公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秦励解下披风,到桌台边倒了杯茶,“这浚王爷是个性情中人,切磋了几盘棋,又谈古论今,谁知这便是深夜。”
      “浚王爷对主公是有知音间的惺惺相惜,这设局之事可否详细谈谈?”
      他眼睑轻起,捏着茶杯的手放下,“我们先按兵不动,后天便是曲蘅国皇亲前来浚王府,明着是关心,暗着是探查齐焰是否秘密训练军队意图不轨,之前皇后送了不少美人细作过来,结果你知道怎么着?不知不觉里全被服了毒,齐焰便将她们送到曲蘅国重臣家里,这些美人都为他所用,甚至掌握了不少各朝臣的死穴,至于皇后那里的说法便是曲蘅国的美人体态柔弱,受不了遊毳的湿寒气候,最终水土不服而死。”
      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平日疯癫痴狂的浚王爷会有这般心计。
      “说起皇亲游访,燕煦白鸣喧可是会过来的,你到时换个打扮。”秦励又补充道。
      “那主公你岂不是不妙?浚王爷跟燕煦两边都不好应付。”我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漫不经心似的浅笑,紫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虚幻,他抬手握着我的手腕,“没必要太担心,这次游访只是借东风,说服齐焰还得看局势再作定夺。”
      我答允着,趁早回卧房歇下。
      翌日,浚王爷又早早来西房,这次他是约我们一同前往听雪阁处观访姑娘们做诗会友。
      风月之地,那些姑娘有的会结为手帕之交,在固定的时段办一场诗会,击鼓传花,花落谁家,得到哪个字,便吟诗两句,句里脱不了那些缠绵悱恻的艳词,群芳争艳的情景自然会引得一群富家子弟来捧场,奈何在那日男子不得入内,只得在听雪阁的水榭上观妍,近在咫尺却无法拥揽入怀,着实勾的人心痒难耐。
      齐焰带我们到水榭里坐下观赏,这王爷今日穿着华美,手执一柄折扇,想是心情俱佳,“秦兄可曾娶妻室?”
      “已有妻室,自小与我青梅竹马,他的父亲也相当赏识我,成年后让我与之完婚。”秦励答得滴水不漏。
      齐焰先是一愣,而后是敬佩与黯然,“这确实是伉俪情深,得一美眷,秦兄果然好福气。本王实属羡慕,不过常言道,人不风流枉少年,秦兄此番年轻体壮,若在这听雪阁里相中哪位姑娘,本王可要成全这等美意。”
      “秦某惶恐,怕家中那位醋意横生,日后不好过。”秦励坚守自己的原则。
      “如此,本王便不强人所难。”齐焰很是遗憾,仿佛看不懂男人为何要守身如玉。
      我在旁边听的膈应不已,浚王爷这个性情何止是放浪。但秦励所言的妻室自然是瞎扯的,曾经赫连珏没少为他在官家千金里选妻,结果被他搪塞过去了。
      “咦,这两位公子相貌不凡,这听雪阁的姑娘个个……”
      我内心极度崩溃,这浚王爷敢情是想让我和阿寐堕落,我倒还好,香艳的场面见过不少,淡定如初,毕竟还是女儿身。可阿寐不同,他才十五岁,面对诱惑哪有太多的自持力。
      “王爷,我们只是随秦大人前来的,不敢僭越。”我瞧着阿寐眼里几乎要放光,赶紧推诿,态度自然要谦恭。
      齐焰终于没再说什么,我们这才躲过一劫。
      阿寐悄悄扯了我的衣袖,有点委屈地问我:“林哥哥,为什么不让我去?”
      这声林哥哥叫的我头皮发麻,原是在出发前我提醒阿寐的,是怕别人知道我是女儿身后惹出更多的麻烦。
      我板着脸,苦口婆心劝道:“阿寐,你还小,将来有大好的前途,有多少饱学之士因流连花丛自毁前程,又有多少殷实人家去捧戏子使得家里不和睦,若你一头栽进去,只怕收不了心。懂吗?”
      阿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这才放下心来,恰好秦励偏过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我躲开他的目光,刚才那番话应该没错,为何秦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这种诗会过了大半天,在阁里的红牌姑娘一舞倾城后,宾客散去,转眼便到日暮西山。
      齐焰今日还算尽兴,见着了那位倾心已久的倾城姑娘,满面春风出来,大声笑道:“今日诗会,还是本王最高兴的一回,三位运气极佳,难得一遇的诗会也被你们赶上了。”
      “王爷也是雅兴,只是为何不娶妻?”阿寐有点不顾大脑。
      齐焰没计较,脸上有些无奈与感伤,摇扇畅想久远得成了传说的事,“先前在漠北当人质时爱慕过一位漠北少女,可惜那女子按照当地风俗嫁入他们的王亲世家,后来父皇杀到漠北边境内,那名女子就死在我族亲的手里。”
      又是一出棒杀鸳鸯之戏,想来浚王爷定是初恋难忘而变得风流放浪。
      夜幕时分,西房里,秦励独自坐在绒垫上研磨,待润饱墨后,在宣纸上题词,笔力遒劲傲挺,挥洒间就完成一幅著作。
      我瞧见题目为“江城子”,未见到所题何词,秦励便收起那宣纸,又朝我暼来,呷了口茶,语调舒缓,“今日见你与阿寐所说的话,都从哪儿听来的?”
      我脑袋一空,才想起今日对阿寐的训话,但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城西的说书经常讲的啊。”
      他眉一挑,“平日都是去那里?”
      我点点头。
      他不再言语,收好笔砚就回卧房里。
      ……
      巧事都被我们碰上,曲蘅国的皇室宗亲前往洵城探查情况,浩浩荡荡几千路人马拥护着曲蘅国皇帝道来,大将军燕煦则亲自保驾护航。
      浚王爷大清早命下人打扫王府上下,为皇帝他们接风洗尘。
      我按照秦励的吩咐脱去随从便装,在城中的一处成衣铺里置办一套盛装,黄铜镜里映照的是一张明媚艳丽的脸,眼尾上翘,自带点桃花红,乌发如云,我瞧着成衣铺里的丫头为我点唇,梳洗打扮。
      这个年纪容颜该是渐渐枯萎,我仔细瞧清了,眼睛的细纹最近消了不少,脸庞光洁饱满,状态是不错。
      “哇,林……姐姐,原来你是这么漂亮。”阿寐跑我身旁来,简直不敢相信我会有这模样。
      我朝他作了个否的手势,朝门外瞧去,见没人过来才放下心来。
      阿寐很明显有点害羞,这一屋子的姑娘则抿嘴而笑。待梳妆完毕,丫鬟们相继退下。
      “对了,主公一早出门,什么也未交代,林姐姐,到时我们该如何行动?”
      “按正常一样,你在宾客中观察情势。”我示意他别担心,取过一支海棠花玉簪别在鬓边,额头上是朵梅花印,将那半边银色面具戴上,只见镜中女子容颜若雾中月季,我别开目光。
      这天日上三竿,洵城异常热闹,皇亲国戚前来游访,街头站了许多百姓驻足观望,皇亲一队队人马缓缓而动。
      此次前来探查洵城的除了曲蘅国皇上皇后,还有朝中各忠臣将士,太子在凤撵华盖旁,燕煦在后面维护着队伍排序。
      三个月不见,燕煦还是那般饱经风霜的脸,他依旧身着黑色盔甲,手执黑钢长戟,锐利的目光扫过街头,□□马匹的步伐不紧不慢。
      浚王爷等家仆在府前恭迎,一众人整齐俯首跪地等待皇帝回话。
      “孩儿恭迎父皇母后。”齐焰双手抱拳朝凤撵华盖弯腰行李。
      “三郎受苦了,都起身吧。”
      华盖里下来一位两鬓斑白,身材臃肿,满脸皱纹,一身龙袍的男人,只见两个近身仆从扶他下撵。
      “劳累父皇远道而来,是孩儿的不孝。”浚王爷目光冷淡,口气极似敷衍与应付。
      “三郎确实怠慢,你父皇年事已高,一路奔波劳碌,三郎平日不捎一封书信,倒教你父皇挂念,属实该死。”
      这尖酸刻薄的话令人一惊,又见凤撵下缓缓下来一位养尊处优的妇人,体态丰满,面容憔悴,千斤顶一样的华贵头饰压在头顶,两梢柳眉倒起,那副刻薄的模样跃然而出。
      “孩儿该死,还望父皇恕罪。”齐焰低着头,可眉眼闪过一丝丝不甘。
      “都别说了,好不容易跟三郎见面,要弄得这样难看?”皇上脸色甚是不悦。
      皇后才悻悻的住嘴。
      我忍不住揣度,这曲蘅国的皇上跟皇后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若真的疼浚王爷,不会做出流放之举。
      接下来便是设宴叙旧,有的是道家长里短,有的是论国事,无非是想如何占据更大的国土。
      燕煦讲的颇是头头是道,听话里的内容依然对占据锦翀还不死心,白鸣喧立在他身旁,雪衫纤尘不染,肩膀上鳞光闪闪,孤傲的眼眸冰冷刺骨。
      众宾客觥筹交错,饮醉方休。齐焰便提议让听雪阁的舞姬来助兴。皇上脸色自然不悦。齐焰又解释听雪阁并非糜乱颓废之地,大部分姑娘受过良好调教,个个能歌善舞,姿色更是上等。
      皇上勉强应允,然而却突然出现一个变故,白鸣喧电闪雷鸣地冲过去扣住阿寐的喉咙,阿寐没反应过来,脸瞬间憋成了酱紫色,他怀揣着的剑落在地上,白鸣喧语气冷森,“抓住了一只老鼠。”
      燕煦皱着眉,“怎么回事?”
      “将军,刚才瞧见这只老鼠怀里有把剑,怕是要行刺皇上。”
      大厅立刻安静下来,其余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喘,气氛降至冰点。
      “尔等何人,敢做出行刺之举。”皇上阖着眼,手指把玩着两颗夜明珠,貌似在闭目养神。
      “父皇,孩儿想这本就是个误会。”齐焰朝皇上跪下,“原本是我府上的客人……”
      “客人?三郎,你好大的胆子,敢收刺客到府上来行刺皇上。”皇后的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我见大事不妙,急忙上前去解围,跪在地上,“大人,这绝对是个误会,我弟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不会?”皇后冷笑,不怒自威,“那是要行刺成功,才叫做的出。”
      “不是,娘娘。”我伏跪在地上,“民女与弟弟投靠在这听雪阁,那剑是民女要求的娱乐,只求混一口饭吃。”
      “把头抬起来。”皇后不咸不淡开口,“为何不以真容示人?”
      我兢兢战战地抬起头,脸上戴的是阿寐送我的面具,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遮住真容,面对皇后的问话,我小心翼翼地回道:“禀娘娘,民女自出生带疾,脸上有条疤,不得已才遮住脸。”
      “行了,既然如此,那就为我们表演一段舞助助兴,这样就放过你们姐弟。”皇后为皇上斟杯酒饮下,又望了燕煦一下。
      燕煦朝白鸣喧示意一下,白鸣喧放下阿寐,面容冷傲地抱着双臂,瞧了我两眼。
      我知道已无退路,便应声到中央直立,鼎钟排排奏起,恰好吹来一股风,我舒展腰肢,随着音律甩出水袖,跳舞确实不是我的长项,但在戏本上见过描写舞姬跳舞时眼神一定要应曲而来,或忧愁,或妩媚,亦或狠劲。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
      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岂无膏沐,谁適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
      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
      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曲调有不舍与愁心,我垂眸欲泣,让自己沉浸在曲调的愁思里,作望云思念之色,又旋身甩过长袖,或柔或刚,旋即鼓声作响,我旋身舞袖的动作愈快,风起霓裳,我足轻点地而起,身体悬空,裙裾蹁跹,待落地我单足踏步旋转着,水袖狂舞,一曲完毕,我的身体朝后仰双臂舒展而开作凤舞朝阳之态,恰好风吹过来,我才发现自己身上全是汗。
      全场鸦雀无声,宾客目瞪口呆,有的筷子落地,有的酒杯被打翻。
      “好好。”太子带头打破这静默的气氛,“敢问姑娘芳名?”
      我不敢抬眼瞧他,更不敢大声喘气,随意扯个名,“民女紫嫣。”
      “姹紫嫣红,确实是好名字。”那太子就一笔带过,“下去吧,各位,咱继续。”
      “等等。”皇后依旧不轻易放过我们,只见她把玩着护甲,斜挑着眉,柔声笑着:“这姐姐为我们助兴了,那这弟弟是不是也应该来一段?”
      阿寐脸色泛白,抓着衣襟的手忍不住发抖,我继续解围道:“娘娘,舍弟近来身子病情复发,怕是不能为各位献艺。”
      “大丈夫谈何献艺?上阵杀敌即可。”燕煦突然插口,目光似毒箭,“恰好我手下白鸣喧近日无聊,不知可否能与公子一试剑术?”
      这燕煦只怕是想阿寐死。
      “燕将军,今日是父皇母后来看本王,这宴会上出现血是否不太好?”齐焰明显看不下去,望向燕煦的目光极为不善。
      “无妨。”皇上意外没有阻止,“朕老了,年轻也领军万里过,今日想见见这后生的身手如何。”
      阿寐嘴唇颤抖,望向白鸣喧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恐惧,而白鸣喧灰暗的眼眸睥睨着阿寐,仿佛是看一条可怜虫。
      看来必有一战,我知道阿寐跟白鸣喧的实力绝对悬殊,不等白鸣喧出手,我夺过阿寐手中的剑,指着白鸣喧,“我,来跟你比试。”
      “姐。”阿寐拉着我的衣袖,泪水差点憋不住,“都是我不好,我刚才不应该……”
      我小声地安慰道:“别怕,到时候我拖住白鸣喧他们,你去找主公。”
      白鸣喧目光不屑,嘲讽道:“我,从不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下手。”
      我执剑不为所动,“若能救舍弟一命,死又何惧?”
      他眉一挑,取过一把剑,眸子冷厉,“我会一点点摧毁你的尊严,让你后悔。”
      我执剑的手一晃,作了几道虚影刺过去,他抬起手中的剑横起挡住我的剑尖,手腕起劲我的剑差点被甩落,我急速打了转弯才化解他方才的劲道,这样对了十个回合,还未分清胜负。
      “哦,有点本事嘛。”白鸣喧收回剑,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如冰晶般冷峭。
      我暗自咬紧牙关,想不到这白鸣喧的剑术也是惊人。
      他又使一剑招朝我过来,我正想闪身躲过,他的剑竟是晃了个虚招朝我无防守的腿刺来,我为躲过他的攻击,身体急旋避开,再出剑往下相抵,他并不退让,与我的剑贴过,我一腿飞起踹过他的肩膀,而他往后退去,继而改变剑势,剑若斗蛇般蜿蜒过我的颈部,我侧过身将剑斜挑开他的剑,谁知他这又是虚招,斜向上挑开我脸上的面具。
      待面具落地,我瞧见他脸上震惊而羞愤的神色,喃喃自语道:“原来你是女人。”
      我握剑指着他,冷声道:“那又如何。”
      他朝燕煦过去,跪在案前,“将军,这位就是渟河之战中秦励身边的杀手林昼,也是为数不多能够跟属下过招的人。”
      而皇后意味深长地瞅着齐焰,“浚王爷,本宫想知道,为何你府上会有锦翀国的杀手?”
      齐焰深潭似的眼眸带着几分阴冷,看向皇后,逐字逐句道:“这一切都是阴谋,孩儿无半分弑父之心。”
      “浚王爷在遊毳呆傻了吧,锦翀国的南逍侯秦励怕是不认识?”燕煦犀利地问道。
      齐焰朝他望去,极力忍耐内心的怒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王不知燕将军是指哪位秦兄?这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要说起本王结拜之交的秦兄,燕将军是否忘了,当初秦兄诚心拜燕将军门下,结果令尊有眼无珠,将其一顿羞辱,幸得本王所援助才不至落魄死。”
      燕煦呵呵大笑,拍案而起,“浚王爷真是不打自招,你那位结拜之交的故人正是锦翀国权倾朝野的南逍侯秦励。”
      杵在一旁许久的太子这时开口道:“父皇,儿臣认为三弟确实被冤枉,这南逍侯并未在府内,还不能定罪。不如先派两拨人将浚王府搜查一番,以正三弟清白。至于行刺的源头来自这位叫紫……林昼的姑娘,先把此人带回去严加审查,看能问出什么来。”
      太子朝他手下示意了会儿,那两拨人便朝卧房书院搜去。而皇上脸色铁青,重重摔了杯盏,怒喝道:“还不快拿下这两人。”
      两边侍卫执矛朝我和阿寐攻过来,我踢过身旁一张软椅过去,剑晃过几处花影,大门处瞬间开了个口子,我推开阿寐,“去找主公。”
      “想跑?”
      白鸣喧穷追不舍地闪身到门口去抓阿寐的肩膀,我抬手一剑刺去,他迅速闪了个身,抛出几个刃片,裹挟着寒风往阿寐袭去,我挡在白鸣喧面前,挥剑砍开这些刃片,见阿寐安全离开王府后,心里稍微缓了口气。
      “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上去拿下,再有,派几个人跟着那个小贼,我要会会秦励,究竟是何方神圣敢行刺朕。”
      皇帝的咆哮声贯彻整个王府,两边的侍卫不敢违抗,纷纷冲上前来。
      “慢。”燕煦站起身来,“皇上,这些战士都是要上阵杀敌的,何必为了个刺客费这么大的劲,依臣看,让臣的手下白鸣喧来拿下。”
      皇帝瘫在塌上,疲惫不堪地揉揉眉头,朝燕煦摆摆手表示应允。
      白鸣喧的眸子无任何波动,手指有节律地敲着手臂,“林昼,极少有人能跟我过个三招,迄今为止,你我两次交手不下百招,说实话我很佩服你,可惜你跟错了主子。”
      我望着他轻笑一声,“那么你认燕煦为主又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白鸣喧,作为剑客,我很佩服你的剑术,但你却没有执剑人的傲骨,燕煦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却屈膝在他的脚下,不窝囊?”
      我挑拨离间着,想看看能不能争取到一点时间。白鸣喧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升起一丝雾气,仿佛黑夜长街里望不透的尽头,雨幕中有个孤独单薄的身影被血染红倒下,可转而又消失殆尽。
      “废话少说。”
      白鸣喧眉头一紧,瞬时闪身不见人影,我执剑感受着风里的动静,他擅长控制风,那么定然会运功控制风势,到时朝着风向刺去。
      “反应有点慢。”
      他慵懒的语调落在耳边,我眼一眯反手朝后斜刺去,谁料我的手腕被他钳住,我借势朝上猛地翻甩开,再换个方向反腿一踢,他轻轻侧身躲过,这又来了二十个回合,可渐渐地他缩短了搏斗距离,这近身用剑反倒是束缚,我换左手化拳朝他脸捶去,他用手臂横挡住我的左拳。
      我的左臂瞬间麻了,这股内力还不便化解,我改用腿攻击,旋过身朝他的腹部踢去,他闪身到一侧后顺势反掌击到我的腹部。
      我感到腹部烧灼难受,胸闷气短,来不及还击他又一腿朝我头飞扫过来,我堪堪避开,脚步开始虚浮不稳,那一掌劲道霸道火辣,恐怕伤及了五脏六腑。
      我不想如此被抓,杀开大门两路冲出王府,白鸣喧飞出刃风斩贴我发梢过去,空中飘着一缕青丝,他接过刃风斩,挡在我前面。
      我狠命朝他刺去,他抬手接过我的剑身,我要抽回剑却动弹不得,反而感到手臂一麻,那股内力将我弹开,身形不稳朝后倒去,剑落入他的手中。
      他握着剑直指着我的颈部,一切终是尘埃落定,我感到天旋地转,嘴角淌过血丝,无比悲凉地看着他说道:“我认输,白鸣喧,杀了我吧,死在你的手上,值得。”
      “决定你性命的不是我。”他丢掉剑,朝燕煦走去,“将军,林昼被属下重伤,任凭处置。”
      燕煦瞟了我一眼,起身朝皇上拱手提议道:“皇上,这刺客就由臣代审,定给陛下一个交代。”
      皇帝应允:“爱卿有心了。”
      “禀皇上,臣在浚王爷书房找到锦翀南逍侯亲笔书信,里面甚至有浚王爷与南逍侯的密谋分裂曲蘅国的联盟书。”
      话音刚落,只见刚刚出去的两拨人风风火火赶来,一股脑搜罗出一堆书信。
      齐焰大惊失色,整个人几乎瘫软,“这,怎么可能,本王那日明明是与他对弈作词,何时出现这密谋盟约书?”
      “三郎,这你如何解释?”皇上已然被气得瑟瑟发抖,指着齐焰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又摔了杯盏,“都给朕带回去。”
      “父皇,您还不相信儿臣?这十几年的流放生涯,儿臣何时有过异心。”齐焰慌忙跪下。
      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里是说不出的丧气,堂堂一国皇子,竟落得人人唾骂。
      “朕只相信眼前所见,三郎,你太让朕失望了,想想你娘亲这十几年是为何受罪?你这混账东西竟学着叛国了……”
      皇上一口气没顺下去,差点噎住,旁边侍卫御医急忙上前,喂汤药,拍背顺气,这才稍稍好转。
      齐焰眼神飘忽,倒退几步,若风雨飘摇中的柳絮,比那破罐破摔更多的是自暴自弃,只见他嘴角歪咧,“母妃为何受苦,父皇是真糊涂?若不是母妃劝阻父皇别侵占她母国,父皇一怒之下任由皇后陷害母妃才被打入冷宫,我又何罪之有?父皇听得这毒妇说我有锦翀国的血统应除之,我会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过活十几年?”
      “逆子,敢对你父皇出言不逊,是想气死你父皇是不是?你父皇千里迢迢到遊毳来可你,你这逆子可真是狼心狗肺。”皇后额头青筋暴露。
      “都带走,朕一个都不想见。”皇上气若游丝地挤出一句话。
      我嘴角的鲜血不止,任由人生拉硬拽地拖走,实在不明白,秦励究竟在做什么?将浚王爷拉下水,只会让齐焰更憎恨他。
      接下来我被带回曲蘅国的京都,燕煦原本只审讯我,但皇上很明显不待见齐焰,顺便将他也丢给燕煦。
      “哐啷”一声,只听得铁链锁相撞,我被仍进枯草堆里,齐焰则被带入相对的牢房里。
      在其余官兵退下后,四周无人时,齐焰问道:“林姑娘,本王只想知道,秦励是否真如燕煦说的,就是锦翀国南逍侯。”
      我苦笑,“是。”
      “你们这次来的目的是不是要我叛变曲蘅跟你们结盟的?”齐焰目光紧盯着我,想要找出答案,亦或答案早已了然于心,不过是最后确认罢了。
      “是。”我仰头倒草堆里,白鸣喧的那一掌实在有的受,这几日腹部翻江倒海,曾一度昏过去,甚至盼过秦励在紧要关头是否会出现过,可惜一直没有。
      但还是要相信,秦励一定会有所行动。
      “本王将他当兄弟,为何要做出诬陷本王之举。”齐焰气得脸色青黑。
      我两眼昏黑,躺下后不致那么难受,“燕煦狼子野心,多次进犯锦翀,王爷可知当今天下又是怎样的局面,漠北虎视眈眈,靠曲蘅国的几个小国跟曲蘅结盟,那一带是商货通道,如今却被垄断,南边的遊毳除了王爷所统领那几座城,其余的尽是泥沼湖泊,强盗出没,一度对锦翀造成巨大威胁,所以主公才要跟王爷示好。”
      “要我背叛自己的母国,本王做不到,不过身为他的朋友,知道他有一天这么有出息,本王确实欣慰。”
      我费力翻个身,“王爷有此为国之心,林昼深感佩服,只是王爷昭心皇上一无所知,甚至王爷的母妃又是为何受苦?王爷又为何被流放?王爷处处为自己国着想,可其余人又是怎么想的……”
      “够了。”齐焰暴怒起来,“林姑娘不必来策反本王,若是秦励的用意,本王便就此与他断交。”
      我感到肺腑一阵剧痛,猛咳嗽几声,嘴角又是丝丝鲜血。
      齐焰平静下来,眼里又带了几分关怀,“要紧吗?”
      我摆摆手,“没事,在刀里舔血的时日里久了,这点确实是小伤。”
      他脸上起了一层不解,“秦励真的值得你为此拼命?”
      我无所谓地笑笑,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是何感受,“他救过我两次,两次都是死里逃生,我想看着他如何将这天下平定。”
      齐焰摇摇头,不相信秦励会有如此大的能耐,“愚忠。”
      我不可置否,没回话,闭上眼睛,运气调整下内力。
      不知多久,铁链骤响,锁被打开,烛火映照下,是白鸣喧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声音冷冰,“林姑娘,燕将军现在要审讯你。”
      他正要来拽我起来,我打掉他碰我胳膊的手,“我自己能走。”
      他稍稍挑眉,抱着双臂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瞧着我,我费力站起,而齐焰朝白鸣喧喊道:“燕煦是不是要折磨她?你们对个女人下这么狠的手,真没人性。”
      白鸣喧目光刺骨地飞到齐焰脸上,口气甚是不屑,“浚王爷都自身难保,何必操心不相干的人。”
      我跟着白鸣喧的背后,阴暗的牢房里,他的背影甚是瘦挺修长,雪衫在黑暗中仿佛镀上了丝丝冷光,处在黑暗这么久,一点点微弱的光也会让眼睛难受很久。
      “很难受?”
      他突然开口,我见到他转身看我。
      我摇摇头,“没有。”
      “到了。”他看向左边的牢房,说道。
      我进去,这间审讯室里摆满刑具,火光明艳,张牙舞爪地映照着这可怖的面目。燕煦已等候多时,白鸣喧则退到他的身后。
      “林姑娘,你追随秦励多久?”燕煦笑容可掬,比之前的阴戾多了几分人情味。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燕煦起身到刑台上,抚弄着这里的刑具,笑容被火光照得很是扭曲,“我只是想知道,秦励有什么好,何必为他卖命,据我所知,秦励算是害你家破人亡的仇人,这我就不旧事重提。不过渟河之战你跟我手下白鸣喧交手,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的身手,不如加入我的势力如何?”
      我朝他冷然笑道:“我跟他的恩怨情仇算一笔勾销,至于追随他,我不过是完成使命罢了,燕将军还是死了这条心。”
      他瞧着我半天,突然理了理我鬓边凌乱的发丝,微叹息,“你真的很美,却不爱惜自己。落到本将军的手里,那就只有……”
      他的目光瞬间恢复往常的暴戾与凶残,“真是油盐不进,来人,上刑。”
      我被绑在刑台上,几经鞭刑折磨,皮肉绽开,仿佛又回到当初成为杀手前的情景。
      当初审讯我的是张丞相,那些条条罪证我记不清,后来转至行刑场时秦励从天而降,那个紫色的身影从我年少时到如今从未褪色过,后悔吗?即使为了他会死去。
      “哼。”燕煦停下,朝白鸣喧望去,“鸣喧,你的解药有多久了?”
      “五天。”白鸣喧的表情一凝,而后很快消失不见。
      只见燕煦从袖口取出一粒药丸,“给你,三天后再给一次。”
      白鸣喧接过药丸,“是,将军。”
      “你跟着我多久了?”燕煦突然叙旧起来。
      “从属下十一岁进这将军府到现在,有十年。”
      燕煦敲着桌子,脸上浮现出的神情有点古怪,“我记得那年雨夜,有个杀手要来杀害我,我把他亲手解决了,血当时飙了我一脸,在这时一个小孩就躲在暗处,我原本想把他解决了,到他身边时,我忘不了那双清澈的双眸,他朝我开口,大哥哥,我的父亲在哪儿?那时我便收起杀心,这个小孩什么也不知道,正好能为我所用……白鸣喧,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白鸣喧脸上漠然,吞下药丸,“不知,家父早得了一场疟疾死去……”
      还没等他说完,白鸣喧脸色大变,神情痛苦得几乎扭曲,他捂着胸口,额头青筋怒张,俊秀的脸庞绛红。
      “装也装了十一年,真以为本将军心里没数。”燕煦掐着他的喉咙,手指慢慢紧收,“如果没有玄阳家的君楛来讨要地宫图,真就被你骗了,你跟秦励合谋的事原来不是第一次,西寧那里无故放锦翀国的商货通过。还有四年前本将军攻打邬都时,你放出风声说本将军暴戾无常,让群乌合之众断了本军营粮草,如若不然那次又怎会被暗箭所伤。”
      白鸣喧神情痛苦,然而未有求饶之语。
      我无力地看着眼前的变故,不明白为何白鸣喧会突然遭到这样对待,但过了半晌后,燕煦突然松手,“看来内部叛徒不是你,若真是你,不会无任何辩解。”
      白鸣喧倒退几步,猛地喘了口气,然而脸上的痛苦之色从未消尽,他的嘴角冒出大片鲜血,那身白衫被染红,狼狈不堪。但身子骨依旧傲然站立。
      燕煦掰开他的下巴,喂了颗药丸到他嘴里,而后说道:“看好她。”
      “哐嘡”一声,狱门被推开,燕煦出去了。
      现在留着白鸣喧立在那儿不动,我仔细琢磨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燕煦用毒控制了自己的手下。
      “认燕煦这个主子,你没少受痛嘛?”我观察着他的神色,带着挖苦试探他的底线。
      白鸣喧不为所动,他斜乜着我,难得笑了,“倒也不见得你那位主公来救你,竟也忍心等你伤成这样。”
      “我很好奇,燕煦杀了你父亲,你这么听从他的命令,是因为他用毒药控制你了么?”我继续挖下去。
      他的目光恍惚过一阵,过后又恢复冷漠,“林姑娘都自身难保,关心我的事做什么?”
      “你不想要自由?”我紧盯着他的脸庞。
      他沉默半晌后,话语有些嘲谑,“杀手谈何自由呢?先前林姑娘说在下无执剑人的傲骨,那秦励毁了你的家,你还继续为他卖命,与我可谓是半斤八两。林昼,没有人能从燕煦的手里逃过,但愿你是那唯一!”
      “那么你真没想过杀了燕煦?”我反问。
      他不回我,明晃晃的火堆势头不减,映照着他浅色的眸子,里面似乎有一段与现在相隔甚远的过往。
      “白鸣喧,出来一下,主公有要事找你。”
      外头响起一个粗涩的嗓音,我瞧不清那人的模样,白鸣喧斜过头望了我一眼后就走了。
      那个背影即使在黑暗里也淹没不了身上的冷光,瘦挺的后背颇有傲骨之风,手腕处的护腕散着银光,每走一步,肩膀上的银扣闪闪发亮。
      我疲惫地垂下头,想着如何自救。
      漫漫长夜,时光在静默的时光里流走,我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狱门外每日进出不同的面孔,这些面孔不会再出现第二遍,狱卒们的怒吼不绝于缕,这潮湿阴暗的天牢里,说尽世间一切冤屈罪恶。
      这几日的刑罚愈变愈重,最初是鞭刑,之后水刑,银针等不计其数的酷刑轮番上演。
      “你倒是有能耐嘛,秦励真有那么好,为他尽忠你能得到什么?”燕煦紧箍住我的下巴,一腿踹在我的腹上,又转身交代白鸣喧,“这两日别给她吃饭,昨天收到秦励来京都的消息,我要拿她跟秦励下盘棋,让他看看这女人被我折磨成这样,到底心不心疼,而且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我的身体几近虚脱,嘴唇干裂,白鸣喧就在边上坐着,偶尔暼过来几眼,却很快移开视线。
      燕煦果然说到做到,这两日饥饿与痛意一齐袭击着我,我软瘫在角落,满心想着秦励是否跟燕煦对战了,时间拖得越久,心中不安感逐渐增加。不知过了多久,我身上的难受劲越来越大,喃喃细语着,“水……”
      正好白鸣喧不在,此时传来一个狱卒不耐烦的吼叫,“怎么了?”
      “是不是要死了。”另外一个狱卒开锁。“这可是燕将军嘱咐我们看好的,人死了怎么交代?”
      “快去拿水。”
      “等等,先松开吧,看样子几乎虚脱了。”
      “这行吗?”
      “先这么做吧。”
      他们将我松开,兜了一瓢水灌到我的嘴里,我连呛几声,才感到身体稍有好转。
      “行了,你们先忙别的。”其中一个狱卒朝另其他两个狱卒说道。
      那两个狱卒离开,门并没锁上,只剩下其中一个狱卒在审讯室,我的目光有意无意瞟过桌上的燕煦给我上刑的鞭子,在那个狱卒转身时,我无声无息地挪到桌边,迅速拿起鞭子往狱卒脖子上套去,我以命相搏孤注一掷,不敢松手,一旦松开狱卒叫出来就功亏一篑,静静地,他的呼吸逐渐停住,我松开手,瞧见他的脖子上有深深的勒痕,看起来是断气了。
      我轻手轻脚地放开他,将他身上的衣服扯下后迅速套在自己身上,悄无声息地出去。
      天牢地形复杂,九曲十八弯,摸索半天终于找到出口,谁知竟迎面碰上白鸣喧,他身上的寒光驱散了阴暗,俊丽秀拔的脸庞笼上一层冰霜,我连忙隐在暗处,只听得他说道:“秦励跟将军就在府中对战,现在把那个林昼拉出来,还有看好浚王爷。”
      我来不及思索太多,在白鸣喧的脚步消失后我一路奔向天牢出口……
      在见到久违的阳光,我下意识闭眼,耳边听到一阵惨烈的厮杀。
      我连忙循着声音,运起轻功过去,身体狠狠摔在地上,这几日的折磨使得浑身如千刀万剐的疼。天牢之外,秦励汗水涔涔的对抗着燕煦,杀得难分伯仲。
      燕煦抡起长戟朝他捅去,阴鸷的目光尽是嘲弄,“这十多天本将军把她往死里折磨,饿了两天,差不多半死不活了……呵呵,别做出这副表情,那不像你,这个女人有什么好?不过是枚棋子,总有要舍弃的时日,这点你比我清楚太多。想不到我还能看到叱咤风云的南逍侯会有如此温情的一面,难得啊!”
      秦励躲开他这一招,手中的玉箫在自身内力的加持下变得比那千斤铁锤的威力还大,只见秦励横握玉箫,千钧万鼎般扫过去,连带空气成了一把利刃,如同秋风扫落叶,燕煦的长戟就那样被玉箫挑开。
      “我说了,别再三试探我的底线。”秦励紧握玉箫,紫衣未见凌乱之态,反倒是燕煦,呈现疲惫之意。
      “主公。”
      我甩掉身上套着的狱卒衣物,用尽浑身的力气奔到秦励身边,淡笑着,“我没事。”
      燕煦见到我出来,脸色晦暗难辨,“这几日的酷刑,还没折磨死你。”
      秦励苍劲的脸上带着几分清肃,“燕将军,我只希望能在战场上成为对手,而不是在这争个你死我活,若是燕将军爱惜羽毛,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燕煦手中的长戟指着他,“秦励,在我的一生里,你是我唯一的对手,今天,我只想拼上性命为我曲蘅国除去劲敌,无需多言,这不比僵场上的厮杀来得壮烈?”
      “好,那我奉陪到底。”
      两人再次冲上去,戟与箫相映,场面一度惨烈。
      在我认知里,跟秦励对招的人不会超过十招,他的招式简单大气,几乎直接朝要害杀去,燕煦还是第一个跟秦励对上半天的人。
      只见燕煦更来了劲,劈天盖地挥戟朝秦励打来,秦励的那根箫玄机颇多,有一机关可调节变成长,足以抵挡长戟的刚猛。
      箫与戟相战,竟不分胜负。
      燕煦的攻势猛撼,招招堵着秦励的退路,瞬间黄土飞扬,风摇地动。长戟连带着狂风卷来,我见到砖瓦剥落,树连根拔起,好一出“树大招风”。
      我在后面几乎瞧不清他们的身影,秦励面无惧色,举箫迎击,势如破竹,如飞龙在天那般刚猛,又如绵里藏针,一一拆解着燕煦的招数。
      长戟银光闪闪,如毒蛇般张牙舞爪刺来,秦励侧身抬箫隔开,箫与戟相撞,顿时爆出一声声脆响,双方用力运力相抵,各自又倒退一步,燕煦则借势斜过长戟长驱直入,秦励则一跃而起猛地朝燕煦一腿劈来,这边燕煦还未稳定身形,手中的长戟挥出去来不及收回,胸口便挨了秦励一腿。
      燕煦朝后退几步,撞在石墩上,整个人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缓了几口气。
      “想本将军十几年的戎马生涯,遇到过的对手数不胜数,却没像南逍侯这般勇猛善战的,论带兵,我不如南逍侯,论这武艺,咳咳,更是惭愧。”燕煦的眼周血红,转而又问道,“本将军还有一事不解,可否请南逍侯解疑?”
      秦励手中的玉箫恢复原状,“请讲。”
      “三个月前的渟河之战,侯爷小股兵力偷袭我后营,大量兵力却正面迎击,本将军想知道,为何冒着危险从东面的悬崖上来,就不怕我在那布置弓箭手?”
      秦励走近燕煦,将箫收到身后,“若王爷布置弓箭手,东面看似死路一条,实则乃绝境逢生,我西面和北面都设有的伏兵,到时再来个声东击西,东面的弓箭手定然草木皆兵。
      “我军若不予理会,你怎预知我东面的弓箭手会草木皆兵?”
      秦励反握玉箫,“渟河之战的真正主力是在与你的正面交锋之中,将士们当是背水一战,其余的不过是雕虫小技,起不了决定性作用。所谓兵者诡道也,实战更是变幻莫测。再说胜败已定,重提又有何意义?”
      “原来如此。”燕煦颓然地拍着膝盖,“本将军可还记得你当初来曲蘅对家父献策,若想取锦翀国,非强攻可取,须用怀柔手段,曲蘅国已先占据南面,只与漠北数国结盟,可伺机斩断锦翀的经济命脉……当时家父未当回事,本将军却句句记在心里,之后本将军将侯爷之语向圣上献言后这便形成如今这天下局势,那么侯爷可后悔了?”
      秦励目光沉静,紫眸涟漪着一道水光,“不曾后悔,少年狂言罢了,最终完成眼下这局势的是你,秦某不敢居功。”
      “呵呵,在你第二次以使臣到曲蘅国时,我便知道留你不得,奈何还是被你逃走。”
      风过林枝,树叶飘摇无声,电光火石间,我暼见一个雪白的身影直击秦励。
      “小心。”
      秦励眸光一暗,还未转身就轻飘飘抬手接住空中的雪刃,“徒有速度罢了。”
      我猛然察觉颈部一凉,是白鸣喧移到我的身边,他手中的雪刃抵着我的下巴,逼近我,眸光寒凉,“将军,林昼就交给我。”
      燕煦则趁势起身,执戟朝秦励刺来,仰天大笑,“秦励,我说过的,这女人终会成为一枚弃子,这次我看你怎么保住?这一战就来个你死我活。”
      秦励旋身躲过燕煦的攻击,手中玉箫缨穗随之舞动。两人又斗了五十个回合。
      “白鸣喧,杀了林昼。”燕煦命令道。
      白鸣喧的目光冷嗖嗖地飘向我,我知道今日难逃他的杀戮,强制稳住心神,悄无声息地摸过绾发的簪子,讥讽着,“你可真听燕煦的话。”
      “看来你的主公是真的放弃你了。”
      他不温不火的声音让我的情绪上头来,攥在手中的发簪迅猛地对他刺去,他疾步轻移向后退去,我连连上前,他抱着双臂转身挪步至我身后,我反腿踢去,却是踢了个空,待我再寻他的身影时,却不见人影,只见风中落叶满空,带着丝丝杀意,让我自顾不暇。
      “反应还是太慢。”
      空中陡然一凝,我不作别想将发簪掷过去,簪子刺了个空,转而被他捏在手中,紧接着我的肩膀又挨了一腿,灰头土脸的退在树边,他出现在我的眼前,手中的簪子抵住我的咽喉,似乎是打算如何让我一命呜呼。
      我艰难地开口,努力笑着,“你还真是狠啊,不过死在你的手上倒也无憾,躲过了你两次,这次……”
      “砰”地一声,白鸣喧突然丢开我,反手抛去薄刃,闻得剑与雪刃交响,处处是惊险。
      这时我抬眼望去,原来是阿寐执剑站在我面前,离他几步远外,白鸣喧正抱着双臂淡漠地看着他。
      “林姐姐,我来跟他比试比试,就见识一下这排名杀手榜第一的白鸣喧又有多少本事。”
      阿寐这个模样倒与浚王府那番畏缩的模样判若两人,目不暇视,“主公,浚王爷被属下救出来了。”
      秦励一边应战燕煦密不透风的攻击,一边回应,“好。”
      白鸣喧眸光淬了冰一样彻骨,迅速飞过几片雪刃袭来,阿寐灵巧地运剑晃起来挡住这些薄刃的攻击,奈何内力单薄,这雪刃被白鸣喧注入内力,虽看着轻薄,但要挡住要费不少气力,并不好对付。很快就瞧见他的额头上汗水淋漓,几经交手,一线之间他的左手臂被雪刃划伤,鲜血染红了衣裳。
      “想见识我的实力?”白鸣喧嘴角挑衅地弯起,“比你的姐姐可差远了,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阿寐忍着剧痛采取快攻,落剑招式奇诡多变,时而指东晃西,时而自南攻北,招数琢磨不透,不给白鸣喧反手的机会。
      白鸣喧神色不变,这次并没有飞出刃片,近身对战阿寐的剑,每每擦着阿寐的剑身避开,过了十个回合,阿寐逐渐出现气喘神色,使出的剑招不见初时的气势,白鸣喧以手轻飘飘劈开他的剑身,又如游龙般蜿蜒至他的腕出紧扣住。
      阿寐想顺力甩开他的钳制。谁知白鸣喧托起阿寐的臂弯,阿寐未反应过来,白鸣喧身形一倒便从他的臂弯下移到他的身后将那只手臂反身锁至肩头,稍一用力阿寐整个人被白鸣喧制住。
      “放开我。”阿寐大喊大叫起来,听的胳膊关节嘎吱脆响,他脸色痛苦扭曲几乎变形。
      白鸣喧的目光飘落在我身上,似是很欣赏阿寐痛苦的惨叫声,重重地压迫着,而另一只手夹着薄刃,摩挲着阿寐的脸庞,一直蔓延到他的颈上的脉管,“这只老鼠自己送上门来,我该从那里下手才能让他死得不那么痛苦?”
      “不要。”我惊骇不已,那雪刃许是为饮血而欢畅,在闪着幽冷的寒光,我低声恳求道,“白鸣喧,放开他。”
      白鸣喧不为所动,手中的雪刃已在阿寐的颈上划出了道口子,“你可真是难懂,在天牢里受刑时没见你求过谁,现在倒放下姿态来求我了,果然能屈能伸。”
      “我愿代替他。”我不得不周旋。
      他挑挑眉,深表质疑,“你刚才那一簪子差点要了我的命,这话有多少能信的?”
      “林姐姐,别向这种人低头,我死不足惜。”阿寐叫道,颇有高风亮节之度,“白鸣喧,要杀要剐,随你便。”
      白鸣喧的眸子染上杀伐的意味,手中的薄刃与之相映,如恶魔般令人胆怯。
      “噗~”
      白鸣喧的背后突然挨了一掌,松开了阿寐后嘴角冒出大片鲜血,双膝撑不住跪在地上,脸色由茫然再到震惊,最后是一抹心如死灰,“你……”
      是秦励,他赢了。
      斜阳若影,燕煦的尸体横卧在青石路上,风带着深深的呜咽鸣绝世间,我看到秦励的眼中淌下了一滴泪,那滴泪映衬出一段荡气回肠的过往,映出紫衣中醉酒当歌剑魄归,映出年少豪情于胸膛敞过,共聚齐首不分你我,他乡故知,红尘过客,月下对酌恍若昨日,杯中酒醉的是棋逢对手,举盏留的是绝然而去的背影,如真如幻的凌云壮志,终变成过眼云烟。
      这时朵朵杨花飘在秦励的身上,他望着燕煦的尸体,目光悲楚,“燕将军啊……秦某惭愧……”
      一代名将,最终陨灭,英雄泪,何处孤坟卧青云。
      西风洒烈,鸿雁悲泣,而白鸣喧口中吐着大片鲜血,望着燕煦的尸体,他浅色的眸子藏着复杂之色,哀凉地笑着,“原以为我最恨的是他,如今他真的死了,却发现不是……我这一生何其可悲,竟没逃过他的控制,咳咳……”
      白鸣喧脸色绛红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游动,我见到他的手臂上是蜿蜒过一条黑痕,这是毒,过不了多久就延伸至心脏。
      秦励眉头微蹙,蹲下身瞧着白鸣喧身上的毒,“这是他给你下的毒?”
      “已经有十年。”白鸣喧强撑不住,整个人倒在地上,口中的血成了暗色,“燕将军死了,我也便活不成。”
      秦励闻言不语,坐下运起功力为他驱毒,凝神聚气,再传到他的后背,将内力输送入白鸣喧的体内,逼其血液处的毒素汇聚到皮肤,这极其耗时,当初燕煦给白鸣喧的解药仅仅是不致毒素扩散至心脏,但毒不排出,随时可能复发。
      个把时辰后,白鸣喧的脸色恢复正常起来,秦励额头上见着细密的汗珠,他语调沉稳而舒缓,“只是帮你排出一部分毒素,这几日好好服用我给你的药,放心,这次是彻底根治。”
      白鸣喧冰冷的眸里出现一丝裂痕,语气颤抖而不解:“为何要救我?”
      “我很欣赏你的实力,加入我的麾下如何?”秦励起身,朝我和阿寐走来,“虽然燕煦死了,可我们跟浚王爷联盟的事还没处理完,走吧,接下来有场好戏等着我们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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