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美好》李李李

6、第六章 骤雨

　　暮色裹挟着湿气漫过校园时，罗晨正倚在餐厅外的梧桐树下。他裹着加绒卫衣的袖口被风吹得鼓起来，露出的手腕上还缠着未拆的绷带。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四十七分钟，郭子凡的头像依然安静地躺在对话框底部。

　　“第一次约会就遇上这种天气。”罗晨用鞋尖碾碎一片枯叶，嘴角却翘得老高。他特意选了把深蓝格子伞——上周郭子凡给篮球赛加油时拿的就是这个花色。想到等会儿两人要挤在这方寸伞面下，少年耳尖不自觉地泛了红。

　　惊雷在云层中翻滚，豆大的雨点突然砸下来。罗晨慌忙撑开伞，水珠在伞面上敲出密集的鼓点。他第三次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漫长的等待音混着雨声，像钝刀在心上磨。

　　“顾言，帮我看看郭子凡在不在寝室。”罗晨的声音有些发紧。

　　“你俩不是约饭吗？”电话那头传来趿拉拖鞋的声响，“等等哈……他床铺整整齐齐的，书包也不在。”

　　罗晨冲进雨幕时，绷带被雨水浸得发沉。A301教室的日光灯管在雨夜里白得刺眼，空荡荡的桌椅间飘着粉笔灰，讲台上还摊着本《运动生理学》——是郭子凡常夹着枫叶书签的那本。

　　“子凡！”罗晨的喊声撞在墙壁上，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他挨个推开走廊两侧的门，每间教室都像被施了沉睡咒语，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手机通讯录滑到底时，指尖已经冻得发麻。

　　“罗晨……”郭子凡室友小王的声音突然刺破雨声，“快来地下车库！”

　　安全通道的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罗晨喘着气撑住膝盖，看见郭子凡被四五个人拽着胳膊，素来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角裂开的血痕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

　　“你他妈帮着外人害自己队长！”郭子凡的怒吼带着哭腔，“他右手韧带撕裂还天天给你们示范战术！高烧三十九度瞒着所有人加练！你怎么敢……怎么敢！”

　　张帆抹了把鼻血冷笑：“装什么深情？谁不知道你天天往603跑的心思？恶不恶心？”

　　拳头破空的声响让罗晨瞳孔骤缩。他箭步冲上前，左手揽住郭子凡颤抖的肩膀，右手稳稳截住张帆的腕子。绷带缝隙渗出的血珠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烫得张帆猛地缩手。

　　“道歉。”罗晨的声音比地库渗水的墙壁还冷。他感觉到郭子凡在身后剧烈颤抖，像被雨淋透的雏鸟。

　　“凭什么！”张帆的咆哮在地库里炸开回音，“我拼死拼活组织训练，辅导员眼里却只有你！每次赛后采访镜头都追着你跑！”

　　罗晨忽然笑了。他松开郭子凡，一步步逼近张帆。潮湿的水泥地上，两人的影子如困兽撕咬。“就凭我受伤发烧照样能带队赢球，”他俯视着对方发青的眼眶，“就凭我从来不用在更衣室搞小动作。”

　　劝架的人潮水般涌来时，郭子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罗晨转身的瞬间，瞥见他毛衣领口下未愈的掐痕——是上周替他挡开醉汉时留下的。

　　回程的夜风湿漉漉的，郭子凡固执地走在半步之前。罗晨望着他那颗朱砂痣，想起医务室那晚他蜷在陪护椅上守夜，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疼吗？”罗晨伸手碰了碰他嘴角。

　　郭子凡猛地僵住，随即摇头。月光将他耳尖照得透明，上面细小的绒毛跟着颤抖。罗晨突然鬼使神差地揉了揉他发顶，手感比想象中更柔软，带着雨水的凉意。

　　“小哥哥……”罗晨拖着长音凑近，“理理我嘛。”

　　郭子凡突然转身，泛红的眼眶里汪着月光：“你早就知道张帆有问题是不是？”他攥紧的拳头在发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独自扛着？”

　　罗晨怔住了。雨后的银杏叶粘在郭子凡肩头，像枚破碎的金色勋章。他忽然明白这半个月来，为什么这人总在送饭时偷偷检查他的绷带，为什么深夜还亮着台灯研究《运动康复指南》。

　　“因为……”罗晨用拇指擦去他脸颊的泥点，“有人值得被温柔对待。”

　　郭子凡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罗晨未愈的伤口上，却比任何止痛剂都管用。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只是影子在路灯下渐渐重叠，像两株终于交缠的藤蔓。

　　远处传来顾言找人的呼喊，罗晨却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郭子凡卫衣上苦橙香混着血腥气，竟比春风更醉人。他想，这大概就是最糊涂的美好——在暴雨夜迷路，却撞见漫天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