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恨何时了》唐啸人

2、第 2 章

　　第二天早上，难得见爸爸一面的乔杉乔藤，拉着他腻歪半天，非要他送上学。没办法，林晨辉一个人送四个娃娃上学，两所国际学校相隔甚远，两辆车在早高峰的车流中艰难厮杀，赶到“飞燕到家”总部已是10点。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林晨辉习惯性地撤掉难受的领带。他总是这样，装样装不了几下，便想念宽松的运动服。秘书柳韵把咖啡奉上，抱着平板站在一旁，只待他一个手势便开始汇报今天的安排。
　　林晨辉背靠老板椅，眯了片刻，睁开眼，拿起咖啡，用手示意柳韵开始吧。
　　“飞燕到家”是新起的网络购物平台，非要溯源的话，还是那个冤家的主意。目前占据本市34.5%的市场，银海连锁下属的“天鹅购物”占据15.3%，每个月的业绩都有波动，双方的角力很紧张。营销部、物流部、仓库等部门的压力很大。
　　林晨辉正在考虑副总经理曹笑的提议，再投5千万的补贴，再来一场“价格战”，逼对方要么跟着继续亏损，要么干脆认输。这种靠连续亏损补贴商家，以逼走对手，抢占市场的做法，对于“飞燕”这种私有公司来说，不可怕。他一个人的公司，输了又如何；但是对于“天鹅”那种上市公司，就不一样了。稍稍出一个负面传言，股民便会忍不住抛售手里的票。两年前，飞燕首先发起的价格战，一战成名，打得天鹅和其他对手一败涂地，连带其母公司银海的股价都出现下滑。
　　那一回，乔安娜从银海开会回来，特意找他发牢骚，要他别太狠了，弄得她挨批，“毕竟你也是银海的股东，哪有自己人欺负自己人的道理。”
　　“哈哈，安娜，到底谁欺负谁啊？他当年宰我们林家的时候，可没有留情。告诉金董事长，有本事就下场子练练，光说不练可不行，哈哈……”
　　“林总，我汇报完了，您看……”，柳韵放下平板，侧头看自己的老板。30岁的男人，挺拔的鼻梁，有混血的基因，欣长的身材保养得当，肌肉是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明亮有神的眉目间时常流露出忧郁的气质，令人迷惑。
　　这样的富家公子，文质彬彬的总裁，家庭美满，还有什么可愁的？
　　唉，公司里多少芳心都在白白地替他操心，甚至愿意倒贴，殊不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Boss从不近美色。
　　有人猜Boss有断袖之癖，但作为全天候服务的贴身秘书，柳韵跟着老板5年多，从未发现任何可疑的小白脸露面。养个情人，总要送礼、吃饭、游玩，只要有可疑的安排出现，还能逃过她这个行家的火眼金睛吗？
　　“知道了，把仓库视察的事推迟到下午，路上太堵了。吃过中饭就出发。对了，弄个盒饭就行，不要太麻烦。”
　　“好的。”Boss在生活上真的不讲究，不追求名牌，不追求排场，一个盒饭就能解决，倒显得她这个秘书没多大用处。不像其他家的秘书，每天绞尽脑汁替老板弄什么门票、限量版、预约号等，她倒是轻松得很。只要把美术展的信息定期上报即可。美术馆这种地方多数免费，只需要给老板把时间空出来即可。
　　从办公室出来，迎面遇上副总经理曹笑。柳韵眼睛尖，立刻发现对方换了一套vendo的最新款，便打趣道，“曹经理，夫人舍得出血本了？”
　　“嘿嘿，其实我太太也蛮好的。”曹笑是出名的妻管严。“在吗？”曹笑用手指指里面。柳韵点头，曹笑便推门进去。
　　公司上下，只有曹笑一人，不用通报便可进去。除此之外，还有鑫卉地产的余总可以。
　　林晨辉和曹笑谈了一会，曹笑便主动说自己去仓库视察。“你就别去了。四个，在四个角上，一个下午跑不过来。我去就行了。”
　　林晨辉笑道，“正是因为一个人跑不过来，所以我才要去嘛。你去南边和西边，我去东边和北边，从北合子出来，正好上五环，回我家也近。”
　　“要不我去北边和东边吧，孩子正好在那边打吊针，顺便过去看一下，免得我岳母总是抱怨我不关心孩子。”
　　“哦，你岳母正好住那边是吧？”林晨辉体贴下属是出了名的，他点头道行，没注意到曹笑偷偷松口气。
　　11点半，从物流部出来，林晨辉跑到中庭的“森林花园”坐了一会。当初挑办公室的时候，一眼相中这个设计，在忙碌的办公室生活当中，辟出一块小院子，让人喘口气，真是体贴入微。艺术家出身的林总对这些细节总是更加敏感些。
　　从“森林花园”返回12层，路过调度室时，林晨辉随手推门进去。好久没去北边和东边的仓库，那就从监控里看看吧。
　　“老板！老板……”属下纷纷和他打招呼。共有4人在这里进行调度。
　　“坐，忙你们的。我就看看。”
　　每个人占据一面墙，从各个角度都有监控画面。林晨辉的目光从监控画面上匆匆扫过，他不是来监视员工是否偷懒，他的注意力放在旁边的数据分析上。每天的出货进货，摆放位置，那些货热销，那些货需要调剂，室内温度湿度，捡货的速度，分拣路径和速度等大数据对飞燕的发展至关重要。
　　在曹笑的建议下，他砸重金，首先在东边的史家胡同仓库引进机器人集群，将分拣的效率提高三倍，目前能做到8小时送上门，把对手甩出一条街。
　　看过东边，林晨辉的目光移到北合子仓库的屏幕上。北合子的机器人利用率只有30%，还需要再往里面投钱。
　　钱钱钱，到处都需要投钱！
　　天天被“钱”这个小鬼催，背上冷风不断，做老板的也不好受。

　　林晨辉的目光移到一旁的图表上，一秒钟后，又重新回到监控屏幕上。
　　十八个监控画面上，人如蚂蚁，但是哪怕隔着七年的时间隧道，隔着50多公里的物理距离，他仍然能一眼识别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可能？
　　不是昨天才出狱吗？
　　“能放大吗？”
　　“能。”
　　林晨辉揉揉眼睛，叫属下让出位置，脸贴近屏幕再看，真的是他！
　　的的确确是那个冤家——徐海东！
　　徐海东穿着黄色的工服，坐在办公桌前，看来是仓库管理员的职位。
　　林晨辉走出调度室，立刻去到人力资源部，把正在开小会的其他人赶出去，对惊诧的孙以钢道，“那个北合子仓库的徐海东，怎么进来的？快查查。”
　　孙以钢快速打开档案，查找那个令大老板反常的家伙。
　　“嗯，徐——海——东，啊，找到了，是北合子仓库的管理员。嗯，两个月前招进来的。林总，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没问题吗？”林晨辉依靠在桌旁，薄唇紧抿，面色如霜。
　　孙以钢知大事不妙，赶紧低头仔细查找档案里的漏洞。就两页纸，扫来扫去，没问题啊！他抬起头，底气不足道，“林总，这上面没发现什么……。”
　　“我来看。”林晨辉毫不客气地将电脑屏幕转向自己，扫一遍，嘴角露出一丝讥笑，道，“谁篡改了他的档案？给我好好查查。”
　　“我马上彻查到底，您放心。”
　　居然有人敢在老板背后耍鬼，哪还了得？
　　等老板走了，一路电话追查下去，当问到招聘徐海东的直接负责人时，他傻眼了。
　　在办公室思量颇久，孙以钢硬着头皮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如实汇报。
　　“什么，曹笑招他进来的？”林晨辉听到这个结果，也非常惊讶。
　　孙以钢摊开手，露出一副苦笑。
　　林晨辉的眼珠转了转，便挥挥手，意思是没他的事。孙以钢感觉自己逃出生天，赶紧拉开门要跑。
　　“等等，把曹笑的档案发给我，不，把他们两个人的档案都发给我。还有，此事保密。”
　　“明白。”
　　两分钟后，打开两人的档案，左右仔细对比，一个地方出来的老乡，高中同学，难怪啊！
　　飞燕到家成立不到两个月时间，曹笑进的公司。此人乐观积极，鬼点子多，人缘好，补充了他冷漠懒惰的缺点。尤其是其能喝酒这一点，替他挡了不少应酬。从部门经理开始干，很快就被他挖到秘书处，不久一战成名，破格升任副总经理。
　　曹笑，可以说是飞燕的开创元老。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暗地里居然和徐海东有来往！
　　林晨辉心里有气，将座椅用力推了一转，然后霍然起身，按下通话键，对柳韵说，“叫曹笑立刻过来。” 口气不善，柳韵有点懵。
　　一分钟后，她小心翼翼推开木门，道，“曹经理正在营销部开会，刚开始……。”她的意思是，是不是再等等？考虑到两人的亲密关系，这不是不可能的。
　　林晨辉这次却失了平日的温和，剑眉拧紧，不悦地用手指敲击桌面道，“什么时候轮到要我等他了？”
　　“我马上去叫他。”柳韵知趣地赶快关门。
　　不多会，莫名其妙的曹笑打着哈哈，忐忑不安地进来了。“林总，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啊？哈哈……”
　　林晨辉站在落地窗前，转过头，逆着光，冷漠的脸色显得更加深沉可怕。“曹笑，你进公司已经有4年了吧？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吧？”
　　如果换个场景，比如上次在云雾山庄搞团建，一群人泡温泉的温馨时刻，这样的开头一定是上级收买人心的打算，但是此刻此地，此等颜色，曹笑连哭的心都有了。他讨好道您对我再好不过了呀。
　　“那你是怎么对我的？背着我搞名堂，这是我林晨辉最大的忌讳，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做了什么呀，老板！
　　“我没有啊，老板。我……对您一向是忠心耿耿的呀。”
　　“那这是什么？”林晨辉将刚打印出来的两张纸甩在他脸上。
　　这个动作有侮辱人格的意味，就算是大老板，也不会轻易使这一招。
　　曹笑忍住气，从地上捡起纸，仔细一看，彻底没脾气了。他拧紧眉头，在心里嘀咕大老板怎么有时间关心这个呢？
　　“对不起，老板，我这个同学刚从监狱出来，这一点是我不让他写的。您也知道，有案底的人不好找工作。不过我向您保证，我这同学真的是被人诬陷的，他根本没有挪用公款，真的。”
　　“找法官说去！”林晨辉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副不可一世的上等人模样，叫人见了生气。
　　但是想到当年徐海东对他的帮助，曹笑把闷气往肚子里咽。他清清嗓子，低声下气地解释道，“老板，我这同□□气不好，原来的圈子回不去了，腿又瘸了，现在就干个仓库管理员的低级工作，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保证。您就看在我的面上，给他一条活路吧。”
　　听到“腿又瘸了”，林晨辉微微动容，不过很快把情绪压下去，保持冷漠的面具，道，“既然腿瘸了，怎么工作啊？”
　　“可以的，他就是负责账目。再说现在装货出货都有叉车，分拣也轻松，还有机器人帮忙，可以的。”
　　“哼，你能保证他不会再挪用公款？”
　　“不会的。老板，你放心，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你找我，我负责。”
　　曹笑想的是用自己的信用和地位为一个小职员做担保，怎么着都够用了吧。没想到，林晨辉听到这，阴阳怪气地干笑了一声，问道，“你是gay吗？”
　　“啊——？咳咳，不是。”曹笑被突然的跑题吓得不轻。“我有老婆孩子的，老板，不要开玩笑了。”
　　“哼，很多gay也有老婆孩子。”
　　“不是，老板，我真的不是。我发誓。”曹笑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这话要是叫老婆听见了，今晚别想睡觉。
　　“那你知道他是吗？”
　　“咳咳……，”这个问题更难回答，他知道徐海东是，但这是兄弟的隐私，不适合公开讨论。
　　“哼，不敢说了。成，要是叫我发现你们两个是地下情人关系，你给我……。”
　　“绝对不是，老板。你快不要再说了，我真的不是，他……他是的，但是这个与工作无关啊，老板，不影响工作的，求求您了，老板。他也就是混口饭吃而已。当年所有财产都被没收了，他现在要租房，要吃饭，要看病，真的不容易。老板，您向来心慈手软，体恤下属的疾苦，求求您就留他一条活路吧。”
　　不就是管个仓库嘛，老板，至于这样吗？
　　“哼，那你告诉他，因为他的腿……影响工作效率，只能发半薪，爱干不干。”
　　“这……，” 黑心的资本家，本来就只有6000，砍一半，房租就要1500，还要吃饭看病，让不让人活了？但是大老板现在的心情明显不好，曹笑点头称是，往门外撤。
　　“告诉他，这话是我说的。把我的名字告诉他，哼哼！”
　　走到门口的曹笑后知后觉，这才明白这场危机的根本原因不在于自己隐瞒，而在于某某和某某认识，而且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