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恨何时了》唐啸人

1、阖家欢乐

　　四月，乔家和林家的两对儿女6岁生日会，在乔府举行。
　　因为代孕的关系，四个孩子在同一个月内先后出生，所以生日会通常一起办，节约时间。
　　这是满城轰动的大喜事，各路神仙都排着队来捧场。生日会放在乔家大宅里举办，众人都觉得没有问题，谁叫林晨辉是个吃软饭的男人呢？在男权社会，吃软饭的男人必须被鄙视。
　　也只有在这种重大时刻，乔安娜和林晨辉才会离开各自的老巢，戴上精致的面具，在知情人的窃笑下，厚着脸皮地扮演“恩爱夫妻”的社会角色。

　　联姻，自古以来，是简单粗暴又有效的延续财富的手段。当然，如果一方势弱，免不了重新分配的风险。
　　四个小寿星，三男一女，在大厅里，忙着和小朋友们炫耀各式礼物。乔安娜和林晨辉则站住别墅门口迎接宾客。乔善夫妇站对面。
　　乔安娜平日都是一副干练的中性打扮，今天却身着一袭酒红色的长裙，显出难得一见的妩媚状。林晨辉偷空打趣道，“不是从薇薇的衣柜里翻出来的吧？”
　　乔安娜还他一句切。目光往对方身上瞟，还是保守的藏青色西服。明明银色最配肤色，偏偏不肯穿，怕是余情未了吧。
　　站了一会，林晨辉说腿疼，乔安娜白了一眼，低声抱怨你又要偷懒。林晨辉轻笑一声，道，“乔总，真的疼。你知道我不耐站的。”
　　“得了吧，一个大男人，体育成绩不及格，也好意思说出口？”
　　“事实而已，难道不说就不存在吗？”林晨辉不以为然。
　　“乔杉乔藤的学校里下周日开家长会，该你去了。”
　　“没问题，乔总。对了，奇奇想你了……。”
　　“知道了，小男孩，真麻烦。”乔安娜不耐烦地翘嘴。
　　林晨辉心中不快，心想我答应得那么爽快，怎么到你这就不耐烦了？但是为了孩子，他忍了忍，低声求道，“异性相吸嘛，男孩子就是亲妈妈一些。”
　　“乔杉乔藤，我也没管。”
　　“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得了得了，我今天多亲亲他好吧？”
　　“最好抱抱他，专家说触摸是最有效的……”
　　“知道了。哎呀，胡总，您来了，真是给我面子啊。来来，我亲自带您进去。”乔安娜撇下他，冲着一个方头大耳的中年油腻男笑盈盈地走去。林晨辉低头摸摸自己的鼻尖，还是乔安娜厉害，换他是做不出那种恶心的讨好样。
　　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瞥见对面岳母鄙夷的目光。7年前银海易主，便将他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败家子”、“米虫”、“吃软饭的”，各式各样的脏水都往他身上泼，林晨辉把头转向一侧，当作没看见。

　　宽阔的前院里，礼仪公司用紫藤花搭建了一个大大的拱门和长廊，梦幻般的紫藤被人类连根拔起，从遥远的地方运来，只为了装点这一日的幻梦。
　　四月的下午，阳光明亮干净，紫藤长廊下星星点点，金色追逐着紫色，紫色爱恋金色，双色随风变化，惹得年轻人连连称奇，成了客人们拍照的热门景点。
　　只因豆豆一句话“喜欢紫藤”，岳父母便砸下重金，满足外孙女的愿望。岳父母对外孙林子奇不太喜欢，但是对外孙女还是疼爱的，大概是因为四个孙辈中仅得一女，稀罕罢了。另外也因为女儿家终究要出嫁的，掌管家族财富的几率比较低。

　　六点半，晚宴正式开始。
　　父亲、母亲发表深情演说，拥抱亲吻，好像再爱不过的模样。接着是三个祖父母给红包。最后，全场响起生日快乐歌，吹蜡烛，切蛋糕。总之有礼仪公司的操办，现场气氛是热烈得不要不要的。闹哄哄一番，小孩子的戏份结束，轮到成年人的场次。林晨辉打起精神，陪着乔安娜挨个敬酒，中间又有人错把他唤做乔先生，他只是笑笑，懒得纠正。

　　闹到十点钟，终于把18桌的客人统统送走，林晨辉用手一把扯掉领带，一屁股撞进小客厅的长沙发里，把右脚重重的架在一片狼藉的茶几上，长长地舒口气。
　　他闭上眼，忍受着醉酒后说不出来的恶心，想睡又睡不着的痛苦。
　　仆人们在外间打扫卫生，4个小魔头都由岳母带到后面的小别墅里休息了。这个时候，谁都不会再来找他，不会再要求他扮演某个角色，林晨辉感到精神上难得的自由。
　　昏昏沉沉中，木门方向传来清脆的嗒嗒声。步履不稳，应该是乔安娜。
　　“让让。”醉醺醺的乔安娜不由分说地把头搁在他肩膀上。
　　林晨辉将手里的水递给对方，乔安娜毫不嫌弃地接过去，一饮而空。
　　过了一会，抱住他，又哭起来。

　　林晨辉叹口气，把名义上的妻子搂入怀中，拍拍后背。两人的关系微妙，既是合作型父母，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朋友。
　　乔家的两大公司、林家的银海连锁，都是巨无霸，比他打理的“飞燕到家”和鑫卉地产，高出几个量级，事情都砸到她一个人肩上，确实不容易。
　　哭了一会，转为哽咽，又过了一会，乔安娜擦掉眼角的眼泪，幽幽道，“薇薇想要个孩子？”
　　林晨辉哦了一声，不灵光的脑袋转了转，才想起来道，“她是不是快35？”
　　“明年。”
　　“那也是该要了，35就是高龄产妇了。”
　　“可是我爸妈不同意啊，生怕我把感情都给了外人的孩子。”
　　“哦……，”林晨辉迟疑道，“问题是薇薇是你的外人吗？”
　　乔安娜叹气，不说话。

　　赵薇薇跟着她，怎么说也有15年的时光了。从20岁起好上，两人一起，经历过双方父母亲的哭闹，乔安娜的两次婚姻，分分合合，好不容易有个圆满的结局，在圈里也算是一段佳话。
　　只不过在佳话背后，夜深人静之时，当事人还是有无数的烦恼要处理。
　　“她父母一直在催。”乔安娜道。
　　“嗯。”
　　“好烦。”
　　“嗯。”
　　“你就不能出个主意吗？”
　　“唉，你应该知道我的态度。我从来不歧视任何人，不歧视任何形式的感情。赵家虽然普通，但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追求，人家父母想要个孙子，有什么问题呢？你父亲的担忧，你可以用立遗嘱的方式来缓解。”
　　“他不信我。怕他一死，我就把钱给了外人。”
　　“那就没办法了。不信任是最大的问题。不过要我说，你父亲也有点过分。从法理上说，薇薇和她的孩子不可能继承你们乔家的财产，最多是你偷偷给点，又能给多少吗？他何必锱铢必较呢？”
　　“唉，他怕是到死都不能接受薇薇。”
　　“……怕是不能接受你的叛逆。”
　　乔安娜呼口气，离开他的怀抱，点头道，“是的，如果还能生第二个的话，不管是男是女，他怕是恨不得杀了我才好。”
　　“呵呵，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你父母感情不错。”
　　乔安娜想起林父养的那个日本女人，便不好再抱怨自己的父亲了。

　　安静了一会，乔安娜突然展颜，用手来摸他的面颊，林晨辉把头一偏，惊道，“干嘛干嘛？”
　　“嘿嘿，摸一下自己的老公怎么啦？”
　　“你就是讨厌，自己不开心，就来寻我的开心，嘿嘿。”
　　两人不正经地打闹一番，乔安娜站起身去休息。绕过沙发的时候，她低下头，把下巴搁在林晨辉的肩头，道，“他今天出来，对吧？”
　　林晨辉没有立刻接话，顿了顿，嗯了一声。
　　乔安娜不客气地拍拍他的头，劝道，“别计较了。他坐了两年，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另外找一个吧，别老单着，让我有愧疚感。”
　　乔安娜边说边往外走，声音逐渐消失在走廊里。

　　林晨辉在沙发上端坐了一会，没反应，随后，身子歪向一边，目光斜斜地盯着眼前的落地窗。
　　两年牢狱，能换回他父亲的命吗？
　　能抹掉他年轻时的幼稚愚蠢吗？
　　银海连锁，曾经他母亲王家的老根基，交到他父亲手里，发扬光大，却在他手里败给外人。

　　徐海东，他命中的克星，今天出狱。
　　新一轮绞杀，又将开始。
　　生意场上，从来不缺少这样的戏码，只是这一次，和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