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客栈》蜜柑

4、第 4 章

　　第四章

　　焦鸿羽低头捂着肚子，不顾面上的冷汗，嘴边偷偷露出一抹笑意。

　　客栈东北角的一间屋子，在焦鸿羽没离开前，不过是间普通的客房，如今，却变成了一间诊室。

　　焦鸿羽躺在诊床上，身边坐着焦急的王雨轩，面色不善的连钰，身上，是忙碌的王医生。

　　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个畏畏缩缩，总是和小狐仙吵架的眼睛男王宜生，其实真的是个医生。

　　一番检查下来，王宜生面色也不善起来，他瞅瞅病床上呲牙咧嘴的焦鸿羽，沉声说：“掌柜和连钰先回避一下吧，我和他谈谈。”

　　待人都出去了，王宜生才慢悠悠道：“二掌柜，你喝酒了吧。”

　　“嗯，喝了一点儿。”

　　“不止一点儿吧，我想，你可能是昨天或者更前一天喝的，所以味道不重，不过我还是能闻出来。”看了看门外，王宜生俯下身子，悄声道：“本来这也没什么，不过我刚才检查后发现，你有中度的十二指肠溃疡，所以我想，你是不是专门喝酒来诱发溃疡发作的？”

　　“哈哈，真可笑。王医生，我脑子又没问题，干嘛做这种自虐的事儿。”焦鸿羽翻了个身，把自己蜷成一团，好抵抗一阵阵袭来的疼痛。

　　“好吧。”王宜生叹了口气：“我给你开些药，你按时吃，不过我可劝你一句，掌柜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你好自为之吧。”

　　事实证明，王宜生除了看病的本事还差强人意外，看人的本事压根不准。

　　因为经过焦鸿羽这么一闹，王雨轩终于不再躲着他，跑前跑后照顾起来。

　　焦鸿羽看着身边王雨轩忙碌的身影，嘴角又不自知的翘了起来。从小就在一起，每次轩哥儿生他的气，只要一使出装病这招，绝对一使一个准。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大，王雨轩变得不那么好骗，于是他也只好用点儿自虐的手段，真病一场。

　　把自己弄病，对于焦鸿羽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在外面漂泊八年，不规律的生活，过大的压力，早已经让他的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他的胃一直不好，这两年更是症状频发，虽然为了回来见轩哥儿好好休整了一番，不过，该出手的时候，焦鸿羽向来不含糊。

　　在焦鸿羽看来，用腹部尖锐的刺痛换来如今和轩哥儿的相处，实在非常划算。

　　“轩哥儿。”焦鸿羽向上蹭了蹭身子半坐起来：“轩哥儿，你…还怪我么？”

　　王雨轩倒水的动作停了下来，顿了片刻，低声道：“什么怪不怪的，那么久的事儿了，我都忘了。”

　　“轩哥儿，我没忘，我回来了，所以，你也要遵守约定。”焦鸿羽强忍着胃痛，一步步挪下床来，蹲在王雨轩腿边：“你说的，无论我什么时候回来，你都会在这里等我。”

　　放松全身，把自己埋进记忆中熟悉的怀抱，焦鸿羽深深吸了口气，任王雨轩的味道充斥整个鼻腔：“轩哥儿，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你还会像当初那样对我好么？”

　　王雨轩抽出烟袋，打着火，深深地吸了口，在焦鸿羽迫切的目光下微微一笑：“轩哥儿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来着。我说等你，就算死，也会在这里等着你的。”

　　焦鸿宇得到想要的答案，吃了药，终于安然的睡着了，王雨轩轻轻阖上门，悄声退出了房间。

　　“当初你装着出去办货，把焦鸿羽丢在这不管，我还以为你要怎么整治他呢，怎么着，这么轻易就原谅那个满嘴谎话的小鬼了？你还真是心软又好骗啊，我的王掌柜!”连钰双手抱在胸前，悠闲的斜倚在门外，笑得意味深长。

　　“那不然怎么样？你不明白的，我对他，早已经成了习惯，改是改不了了。而且……”王雨轩吐出一个烟圈，望向窗外的漫漫黄沙：“而且，我留在这里，不就是放不下他么？”

　　“哼！没用的男人。”连钰斯文的眼睛眯起来，似是沉浸在回忆中，语音轻缓：“若是我，就算耗死了自己，也不会让对方好过！”说完，不再理会王雨轩，恨恨的转身离去。

　　目送连钰离去，王雨轩无奈的摇摇头，又点了点儿烟丝，靠在走廊上尽情吞吐起来。星火点点，在沉寂漆黑的夜里，说不出的孤寂。

　　终于被轩哥儿接受，焦鸿羽前半夜，做尽了好梦。

　　梦里他养好了身体，穿上最好看的衣服，背起行囊，踏上了回漠北的火车，整个旅程中，他管不住自己的嘴，笑的合都合不拢。

　　因为轩哥儿给他打了电话，说会在当时送他离开的那棵白杨树下，等着他回来。

　　在绿皮火车上，他碰见一个颓废的年轻人，在问另一个旅人索要后悔药，他坐在旁边看笑话，幸灾乐祸的想，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后悔药这种无稽的东西。

　　焦鸿羽心里不禁庆幸，幸亏现在还来的及。

　　是啊，当时自己年少轻狂，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硬是不顾父亲的挽留，独自一人离开了漠北集。他还记得，离开那天，一向干练精神的轩哥儿满眼的血丝，整个人颓废不堪，烟抽了一袋又一袋，挽留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客栈旁，那棵歪脖子的白杨树下，轩哥儿终于抽完最后一口，他习惯性的在鞋底上敲了敲，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鸿羽，去吧，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轩哥儿都在这里等着你。”

　　就是这句话支撑着焦鸿羽，让他在外面遇挫、难过、心伤时硬挺了下来，那时他就想，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轩哥儿总会在白杨树下等他的。

　　轩哥儿说话，一向是算数的。

　　梦中的焦鸿羽下了火车，搭乘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来到漠北客栈边，沿着那一溜长长的沙土路，一路小跑到歪脖白杨树下。

　　轩哥儿，轩哥儿~~~我回来了。

　　他一路大喊，害怕午睡中的王雨轩听不到他。

　　轩哥儿~~~轩…哥儿？

　　白杨树下没有王雨轩的身影，只突兀的矗立着一方小小的坟包，焦鸿羽盯着那被陈年风沙侵蚀的墓碑，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王雨轩之墓’。

　　焦鸿羽擦了擦眼睛，又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字，直到瞪到眼睛发疼，那几个字依然像是自盘古初开就存在似的，巍然不动。

　　“啊~~~！”一声惊叫，焦鸿羽终于醒了过来。

　　“轩哥儿…”焦鸿羽赤着脚，跌跌撞撞的从房里出来，跑到相邻王雨轩的房间，疯了一样大拍着门：“轩哥儿…轩哥儿，你在哪里，快回答我。”

　　鬼魅一样的声音，在夜色浓重的黑暗中，绝望的仿佛来自地狱。

　　“二掌柜，你这是怎么了？”微弱的烛光随着焦鸿羽的嘶喊急切的接近，二飞担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轩哥儿呢，他在哪里？”焦鸿羽顾不上擦去眼前的模糊，像溺水的人一样抓住二飞不放：“王掌柜呢，他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掌柜……”二飞正要回答，王雨轩的声音忽然自楼下传来：“我在这，鸿羽怎么了？”

　　“轩哥儿...”焦鸿羽放开二飞，急切的朝楼下奔去，几乎算是狼狈的滚下楼梯，在烛影昏暗中，看见一袭白衣淡然站在那里的王雨轩。

　　心里的后怕疾苦，再也压制不住喷涌而出，焦鸿羽扑在王雨轩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王雨轩怎么劝也劝不住。

　　“鸿羽，是做噩梦了么？”王雨轩一边温柔的抚摸焦鸿羽，一边有些无可奈何：“你自小就这样，一做噩梦就哭得什么一样。好了好了，现在轩哥儿在这儿，还有什么好怕的。来，跟我说说，你都梦到了什么？”

　　“……”

　　焦鸿羽摇头，只是用双手勒住王雨轩的后背，紧紧的，再紧紧的。

　　幸好，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