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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映雪无尘 ...

  •   月华如练,月光的圣洁耀眼将它四周的黑暗衬托得更加的沉慕,就像是黑洞般,稍加不慎便被吸进去,迷失了方向。
      当然,明亮的光芒将毫无瑕疵的雪照得更亮了。
      我抱着一架普通的素琴慢慢走向院子里的八角亭。
      虽是大雪夜,习惯了寒冷也不会再畏惧。加之雪已经听了许久,现在风雪夜安生了。
      身上的伤在这些日子里细心周全的调理已经好了大半,伴随着的风寒也已经不再复发。
      今天是子幽率领大军回来的日子,皇帝要犒赏三军,在大殿上摆了宴席,,赋子期身为皇子自然也一起去了。下人们见我沉默寡言不敢与我多加交谈,现下便百无聊赖。
      将随手找来的琴架在双膝,我盘膝坐在铺着厚厚兽皮的软垫上,低头信手挑拨了几下琴弦。
      声音淡雅,但少了几分余韵和那抹淡淡的哀伤——没有自己用惯了的独幽好。
      虽是不好,现在也仅有此物可以给我打发时间,将就要也就过去了。
      “数声鹈鴶,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么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这几句我反反复复在心里念道。
      情丝缠绵纠葛,我已经迷失于其中再也找不到方向。
      情似蛛网,早已将我深困其中。若数这凡尘俗世之中又有几人不是这网中之人。
      迷惘的泪滴落在琴上,绽成无数的碎片,如破镜难圆。
      手指随心而动,斗转直下,霎时变为高山流水。
      “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流水……”
      呵呵,子期啊子期……你的话终究只有这句是记忆犹新。你的甜言蜜语,耳鬓厮磨之声我一句都不记得……
      指尖感触到内心的悲凉也变得凄凉无比。
      那如杜鹃啼血猿哀鸣般的声音,在这样一个纯净的环境下,浅浅流出,叫人心下伤心欲绝。
      若不是真正哀伤的人,又怎会有这么哀伤的琴声。
      琴声,便是心声。
      子期……子期……
      无数次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自知是不会有回答,却还是一次次的尝试。这生生的呼唤就像是一柄柄锋利无比的刀刃,来回的割磨自己,使我遍体鳞伤。
      “子期……”
      “牙。”
      ‘嘣——’的一声,琴弦被我勾断,弹开的断弦将我食指指腹割开。猩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琴上。
      我错愕的抬起头。
      月光下,他一身青色华服,金黄丝线修成的滚边闪闪发亮,衬着他干净的脸颊叫人移不开眼。
      若不是认识这幅面庞的主人,我定会认为他就是子期再世,虽然已不记得子期当年的面庞,但此情此景怎叫我不做遐想?
      “子期。”我苦涩的说。心里讽刺至极:同意的名字,灵魂却是不同的。我知道,却不愿去相信。
      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我一直不敢去深究,也不愿意再尝试。
      像只胆小的蜗牛,蜷缩着自己的软弱紧紧躲在壳里,做着甜美却异常脆弱的梦。
      “我打扰到你了?”他指了指我膝上的琴。
      我忙道“没有,只是一时无聊打发时间而已,谈不上打扰。倒是你,为何会这么早回来?”我还以为这场宴会会持续到很晚,至少今晚他不会回来。
      “打胜仗的人又不是我,宴会上有我无我也都是一样的。”他说起有点酸味。看来子幽他们说的话多少还是有几分可信的。至少赋子期想要皇位这是事实。
      “不过,回来还真是时候,可以听到这么美妙的琴曲。”他转而笑了笑。
      “不过是信手弹奏,还算不上美妙。”
      赋子期大声笑了,寂静的夜晚,这声音显得极为突兀。
      “在我面前的可是被誉为‘琴仙’的人物,若他的琴声说不少是美妙的,那天下所有的琴都可以砸碎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又怎敢自居与最好?”时间永不会有个‘最’字。我总觉得这个字太过于绝对,有种叫人害怕的自信。
      子期正色道:“熏,我说得可是真的,方才听了你的琴声,霎时有种撼动天下的感觉。你知道么?那一刻,我竟流下眼泪。”
      我微微前倾身子,借着月光真的看见他眼角未干的泪痕。
      “……”
      “这可说是琴动天下啊。”子期再次感慨道。
      “琴动天下?呵呵,子期,这样说岂不是夸张了么?”说是好,那我是无需谦虚,这是自然。但能动天下岂不是夸大了。
      “没有?那是小薰你过谦了。”
      我笑笑不再反驳。
      “哦,差点就忘记了。我父皇说要见你。”他走过来倒出茶水,顺便为我倒了杯。
      “见我?”我接过茶,小抿了口就厌在一边,已经冷了。
      他了然的拍了拍手,唤来侍女端来新的茶,再为我倒了杯。
      “你巧施妙计火烧吐蕃粮草的事已经传到父皇耳里,父皇应该是要嘉奖你。”
      捧着杯子,袅袅上升的烟雾将我眼睛熏得迷离。
      “我可以不去么?”
      “父皇指名叫你去,皇命怎能拒绝?”
      “今生今世我都不想与皇家有所纠葛。”楚国国主和楚耀的纠缠实在叫我疼痛不已。
      “可你已经于皇室有了联系。”
      我苦笑一下。
      “好吧。”
      “先不说这个,如今良辰美景不如小薰再为我弹奏一曲。”
      “可是琴弦已断。”我敲了敲琴面,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动。
      他满是惋惜的看着我膝上的琴,“真是可惜了,那么凄美的曲子却无缘再听一次。”说罢将琴交给侍女。
      “若是想听可以改日。” 只要等几日让我取回独幽。
      “曲是应景应情而生,若是改日也不一会再有。”
      我呼吸一滞。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之话。
      曲由情生,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而是人往往只是贪图一时的快意,附庸风雅,对此麻痹,甚至是忽视。
      在我身边那么多所谓的文人雅士,只有子期会如此执着而不是随意。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他像子期。
      “你真的是子期么?”我双眼死死的盯着他,仿佛是要在他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又或是在寻找不是他的证据。若他不是他,若有是一场欺骗,我将无所适从。
      千百年的寻找,也将结束。那么久,什么都淡了,也是时候放弃。
      执着,呵呵……只要孟婆汤下去,什么执念不都是虚无?
      赋子期如往常般笑了笑,“我是子期,但可能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为什么?承认下来不是很好?”
      他摇了摇头,右手在我脸颊来回的抚摸,略带薄茧的手掌摩挲着传来一阵阵酥麻,叫我浑身脱力。
      “这么个纯洁的人,若是欺骗了他,岂不是苍天不容?”他神情淡然,眼里清明一片,闪亮之间透着无暇的真挚。
      “呵呵……”我傻傻的笑。
      “不要笑啊,我说得可是真心话。”赋子期说。
      “呵呵呵……”我已经忍不住大笑出声。
      琴奴说的琴动和情动,现在我知道了。
      他便是我的子期吧。
      回握住他的手,我道:“现在我很开心,怎能忍着不笑。”
      “你高兴就好。”他道。
      “嗯,高兴就好。”
      “这几天好好休息下,说不定多几天父皇就要召见你了。”
      “嗯。”我淡淡应道,心想明天便去找无尘拿回我的东西。
      决定了,以后都不再有瓜葛,这样不见面,时间渐渐的久了,也不会再难过了。
      无尘,风儿,雅儿,颂儿还有……子幽,都将是过去。
      不见面,就不会想到,就不会痛……
      现在只要好好的和子期在一起便好,他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他才是我的幸福。

      次日清晨,等子期上朝后我便溜出门去。
      二皇子府在长安城的东南处,离长安街不远。而琴动阁就在长安街东边的尽头。路程算是不远,但也叫我走了两个小时。
      走在繁闹的大街上,身边摩肩擦踵的行人谈笑甚欢。加上叫卖声,和小吃飘来的个色香味,实在叫人满心安详。
      这是个活着的世界,我想到这里,不禁会想到,那个复古的别墅里,黑暗的楼上,留着两个人的身体。
      死的世界,曾经离我很近很近。
      我的脚步放得很缓,在青石板的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心里在盘算着见到无尘该怎么说。
      而就算我再放缓步子,最终还是会到琴动阁。
      现在时间还算是早,那些个达官公子们都还未来。琴动阁朱漆的大门半合半掩,有种隐晦的暧昧。
      门口站着个小厮,他正在擦拭门框,在琴动阁呆了段日子大家也都认识我。
      见到是我,小厮慌忙上前来迎我。
      “无尘在么?”我问道。
      小厮点头说:“在,公子刚起,还在后院。”
      无尘起得不是很早,现在起来也算是正常。
      “方公子我这就带您去。”
      我点头跟在他身后。
      穿过那个熟悉的书房,下了小巧的木梯便到了住了近数月的后院。
      由于是冬天,才下过雪,这里多少有些别样风景。原本是荷花映水,鱼戏藻间的小池,现在被冰封成一片,在不算温暖的阳光下反射出垂死般的光泽。加上那些残花垂枝,更是叫人郁闷。
      一般的小厮是不能进这后院的,将我送到楼梯处那个小厮便躬身离开,反正这里我也熟悉,便独自下去。
      今天的风不算是凛冽,刮着人脸不是很疼,但寒冷依旧,只要吹拂到脸上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寒颤。
      往昔饮茶谈笑的亭子在寒风中镀上了一层不知深浅的冰甲,看起来格外的坚硬。
      遮阳的帘子现在已经收走,挂在四处的画卷也没有了踪影。
      现在,这个亭子也仅仅是一个亭子而已了。
      无尘穿着一身白衣,围着一圈白狐围巾,看着要融入这无暇的世界里一般。
      映雪无尘……
      无尘啊无尘……还真是贴切啊。
      他背对着我,但我知道他肯定知道我的到来。
      良久,他才说话,但依旧没有转过身。
      我在心底庆幸着什么,或许是不敢面对他,毕竟,我伤害了他最重要的朋友。
      “子幽很想你。”他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先是一怔,不想他竟然如此突然。我以为他会可以的避开子幽的事不谈。
      我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声响,算是应下。
      “他……还好么?”
      无尘淡淡道:“还死不了。”
      “那……那就好。”我心里的罪恶感一点也没有因此而降下,反而升高了。他伤得一定很重,而且还是在敌国的地界里伤他,若是有个差池,子幽很可能就丧身在那了。
      毕竟斥候翟尘不是什么善类。他们之后一定是九死一生吧。
      “你不去看看他么?”
      我咬了咬唇,道:“不了。”
      “就这么的绝情?”
      “是他先骗我的!”我提高了声音,让自己显得比较理直气壮。
      他欺骗了我,将我对子期的感情看做是无足轻重的事。
      “可他是真的爱你啊,难道你都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又能怎样?他不是子期,这就已经没有结果了。”
      “小薰,你变了。”
      “我只是有了原来的记忆,这原本就是我,或者说,原来的那个人才不是我。”我是伯牙,不是方熏,真正的方熏早就死了。
      无尘右手抚头,看起来有点疲惫。
      “我是无法体会到你对钟子期的那种执着,或许真的想你所说的,时间不能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意。但是,我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别人对自己的好不会无动于衷。我也看得出你对子幽不是没有感觉,为什么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机会?给了他机会,谁又会给我机会?我在心里呐喊着。
      无力的坐在亭子内的石凳上,虽然是隔着厚厚的软垫,但此刻依旧是寒气侵人。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逼我呢?天下之大,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何偏偏要选中我?”
      “那你为何死抱着钟子期不放?”无尘反问道。
      我一时滞言。随后微微叹口气,白色的气团升起:“世间只有情字难懂。”
      无尘坐在我左手,苦笑道:“这就罢了,说到底也是你们的事,我这个外人现在是越举了。”说完他有站起来道:“你的东西都在屋子里没有动过。”
      我略微惊讶的抬起头,他知道我的来意。
      “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呢。”
      无尘光洁的手抚摸在我的脸上,寒冷中透着人独幽的淡淡体温。
      “小熏不管是怎么样的改变,这纯真的性子都没有改变。这么个无邪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对还是错呢?”他状似在询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眼神的飘忽,使他看起来有种飞身而去的错觉。
      “听我句忠告吧,二皇子绝不是你看起来那么简单。在他身边,可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我别过头,道:“对子期我不需要戒备。”
      “你……”
      “他是子期。”同样的名字,很有可能也会有一样的灵魂。
      无尘苦笑一下,双眉微微收紧。本是白皙的脸上突然多出两片红云。
      “你心里知道就好。”说完他转身便走。白衣在寒风中翻搅,如以往的那般翩翩欲仙,却多了几分苍劲,显得寂寥。
      看看时辰,琴动阁的客人也开始多起来,他是老板,是无尘公子,自然有很多事要忙。
      临到楼梯时,他突然顿住,没有回头,只是语气温温的说:“若是呆不下去,琴动阁始终都为你敞开大门。”说完不等我反应他便匆匆上楼。
      无尘,我伤你挚友,你却还是如此,你究竟要我欠你多少才会罢休。
      明明就不应该再有所牵扯,你却还要紧紧勒住我们之间仅存的联系,是怕再也寻不到我么?还是故意叫我放不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映雪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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