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雀》喃风知

54、我们重新开始

　　“宋大哥……快跑……快跑……”

　　“不要……”

　　睡梦中女人不安地呢喃。

　　她眉心微蹙，即使闭着眼睛，眼角依然有泪珠滑落，似乎正沉浸在悲痛欲绝的梦魇之中。

　　守在床榻边的男人听见她的呓语，脸色阴沉如墨，让人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会暴怒而起。

　　就在这时，女人蝶翼般的长睫轻轻颤动，双眸缓缓睁开来。

　　沈微月一睁眼就看见谢昭沉怒的脸。

　　紧接着，刑台上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过。

　　她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心脏的地方仿佛被人剐了一刀，剧烈的疼痛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痛得她几乎窒息。

　　泪水汹涌而出。

　　谢昭刻意忽略了她脸上的泪痕，伸手扶她坐起身。

　　房间里，一名内侍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汤药。

　　谢昭端了汤药来，准备喂她喝药。

　　“把药喝了。”他似乎在努力压制怒火。

　　沈微月双眸充满仇恨，发狠地瞪着他，见他舀了药汁送过来，她咬着牙猛地将一碗药掀翻在地。

　　啪——

　　药汁洒了一地，瓷碗也碎得七零八落。

　　屋里的内侍吓得微微抖了抖。

　　沈微月决绝地瞪着他，谢昭却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发火，他看着她，吐出一口气来，平静地说道：“喝了药身体才能好，重新端药来。

　　后一句话是对刚才那个内侍说的，后者闻言立即应声离开。

　　沈微月攥着拳头发了疯似的拼命捶打他：“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谢昭任她捶了几拳，而后抓住她的手按下。

　　“孤不会杀你。”

　　谢昭将她的手腕并拢，用左手束缚着，右手理了理她脸颊上凌乱的发丝。

　　“沈微月，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孤不会再追究，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的语气和目光都透着殷切的期待。

　　沈微月猛地挣脱了他的钳制，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屋里的几个内侍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连成禄都胆战心惊。

　　他刚刚看到了什么？沈奉仪疯了，她竟然打了殿下一巴掌！

　　谢昭微微偏着头，一时有些发愣，似乎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

　　沈微月却是抬起了另一只手，又一巴掌扇过来，被谢昭稳稳地挡了下来。

　　谢昭抓着她的手腕，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漠然道：“消气了吗？”

　　“没有！”沈微月厉声道：“我杀了你也不解气！你为什么不去死！谢昭，你为什么不去死！”

　　满屋子的下人吓得大气不敢喘，恨不得在地上开个缝钻进去。

　　沈奉仪胆子之大，实乃他们生平仅见。

　　更让人震惊的是，即便她如此大逆不道，殿下竟然丝毫没有罚她的意思。

　　“想让孤死，那你就好好活着，只要你活得够久，总有看到孤死的那一天。”谢昭说道。

　　沈微月痛恨地瞪着他：“我恨你，我恨你，谢昭……”

　　“沈微月，”他的语气又绝望又认真：“我爱你。”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倒影。

　　方才出去的内侍又端着新的汤药回来了。

　　谢昭接过药碗：“听孤的话，喝药。”

　　沈微月猛地一挥手，再次打翻药碗。

　　“我不喝！你滚！我不想看见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她痛苦地喊道。

　　谢昭的耐性临近耗空的边缘。

　　“你别逼孤。”

　　沈微月仍愤恨地盯着他，丝毫没有要服软的样子。

　　“成禄。”谢昭忽然道。

　　“殿下，奴婢在。”成禄赶紧回答。

　　“备辇。”

　　“是，奴婢这就去。”

　　谢昭起身，强行把沈微月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沈微月挣扎道。

　　“有几个人，你一定想见一见。”他抱着她向外走去。

　　“我不见！我谁也不见！”沈微月尖声叫道。

　　可谢昭却不容她拒绝，抱着她上了步辇。

　　他紧紧搂着她，不让她乱动，乘着步辇一路到了地牢。

　　“把人带过来。”地牢里，谢昭吩咐道。

　　狱卒头子赶紧带人办事，不一会儿，一个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人被拖到了沈微月面前。

　　那女人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一般。

　　“知道她是谁吗？”谢昭看着沈微月道。

　　地上的女人听到谢昭的声音，挣扎着抬起头来。

　　她脸白如纸，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殿下……饶命……”

　　挽霞！

　　沈微月认出她来，心里猛地一跳，五指不自觉地扣紧了掌心，下意识地就想躲避。

　　可是腰却被谢昭死死搂着，她逃脱不开。

　　“怎么？怕了吗？”谢昭的目光锁着她：“知不知道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微月依旧保持着冷漠，可眼神却投向了别处，不愿再看。

　　“为了帮你，拜你所赐。”谢昭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孤本想赐她一死，可现在孤改主意了。”

　　谢昭顿了顿，接着说道：“你若乖乖喝药，好好养病，孤就饶她一命，如何？”

　　挽霞闻言，把目光转向了沈微月，染着血的枯槁的手朝她伸了出来。

　　“奉仪……救救奴婢……”

　　沈微月用力挣了挣，这次谢昭却是松开了手，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你若不愿意，孤现在就要了她的狗命。”谢昭道。

　　挽霞勉力向着沈微月爬去，一边爬一边用嘶哑得粗粝的嗓音断断续续道：“奉仪……奉仪，救……奴婢……”

　　沈微月梗着脖子看着谢昭：“要杀她的人是你，为何要来怪我，难不成你杀任何一个人，都要我来承担吗？”

　　谢昭没有多说，给了狱卒头子一个眼神，后者立刻去取了一把刀来，那刀身黑得透亮，也不知浸染了多少层鲜血。

　　“孤再给你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谢昭冷声道。

　　沈微月压抑着恐惧：“你最好连我也一起杀了。”

　　谢昭闻言不再多言，转头对狱卒头子道：“动手。”

　　“是。”

　　沈微月余光瞥见那人果真提刀上前，她忙转头望去。

　　正看见狱卒头子毫不迟疑地一刀捅进了挽霞的背部。

　　“啊——”沈微月尖叫着连连后退，直到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狱卒头子拔出了刀，鲜血喷涌而出，迅速在地面蔓延开来。

　　她看见挽霞在地上抽搐不止，虚弱的女子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只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嗬嗬声，很快就不再动弹了。

　　谢昭缓步走到沈微月面前：“想好了吗？”

　　“你这个魔鬼！你不是人！”她抬手发了疯似的打他。

　　谢昭抓住她的双手，把她揽进怀里，说道：“放心，孤会给你很多考虑的机会。”

　　他说完，拉着她走进地牢深处。

　　她曾经在这儿待过，可如今，这里的样子却和当初完全不一样了。

　　潮湿、肮脏、恶臭……

　　彷如炼狱。

　　而那一间间牢房里关着的，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全是以前倚竹轩的下人。

　　“奉仪……”

　　看见她出现，一个个都扑到牢笼边，眼里充满哀求，似乎都在求她救他们出去。

　　“你要是不答应，孤就一个一个杀，杀到你答应为止，可好？”谢昭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沈微月泪眼婆娑，身子细细颤抖，她看着谢昭，仿佛看着一头嗜血的恶魔。

　　她的眼神，让谢昭心里犹如被万蚁噬咬一般剧痛，可他生生压下那噬血啖肉的痛，冷漠地看着她。

　　“对了，还有一个人，孤忘了告诉你了。”他说。

　　他拉着她往里走去，转过拐角，位置偏僻的一间牢房里，一个瘦弱的人影蜷缩在墙角。

　　沈微月整个人几乎傻了。

　　“阿树！”她急切地冲过去，扒在粗大的木头立柱上。

　　蜷缩着的少年闻声抬起头来，看见沈微月，他先是有些不敢置信，接着面露狂喜，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她面前。

　　“阿姐……”他带着哭腔喊道。

　　他浑身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伤，脸上带着污渍，头发也乱糟糟，看着他这个样子，沈微月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开门！快开门！”沈微月对后面跟着的狱卒喊道。

　　狱卒把小心翼翼的探寻目光投向谢昭，后者微微一点头，示意他可以开门。

　　狱卒上前去，打开了牢门。

　　沈微月立即冲了进去。

　　“阿树你怎么样？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沈微月紧张地拉着少年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沈树摇了摇头：“没有，阿姐我没事。”

　　“你还说没事，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沈微月心疼地责骂道。

　　“我真的没事。”沈树道：“阿姐你别哭了。”

　　他只是担心沈微月，待在这里又很害怕，所以吃不下饭而已。

　　“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叫你走吗？为什么没走？”

　　沈树道：“我走了，可是……”

　　他抬眼望了望谢昭，对上他冷意森然的眼神，他吓得又低下头。

　　“可是在岚州被他们抓回来了。”

　　沈微月一失踪，谢昭就立刻去了她家，人自然是没找到，可是却发现沈树已经失踪大半个月了，他想起她失踪前不久刚见了沈树，当下就明白是她的安排，立刻派了人去追查。

　　沈树虽然走了大半个月，可他并不知道要躲避搜查，没过多久就被追查出来，抓回了长安。

　　谢昭本想从他身上问出来沈微月的去向，可这小子说什么也不肯透露一个字，他又不敢真伤了他，怕将来让沈微月知道了生气，所以就把他关到这里来吓一吓。

　　原想不过是个小孩子，本以为吓怕了也就说了，可他偏还有几分倔强，怎么都不肯说，便被谢昭关到了现在。

　　沈微月看着少年又怕又委屈的模样，不禁愈发心痛起来。

　　“对不起，都是阿姐害了你……”她抱着沈树哽咽着道。

　　害他颠沛流离，还害他被谢昭这个魔鬼给盯上。

　　“阿姐，我好担心你……”

　　看见两人抱在一起，谢昭沉着脸：“叙完旧了吗？”

　　沈微月回头，看见他脸色不善。

　　“过来。”他盯着她道。

　　她咬了咬唇，脚步发沉，挪不动步。

　　谢昭声音愈发强硬：“过来。”

　　沈微月颤了颤，终究是缓缓起身。

　　“阿姐……”阿树拉住她的衣角，满脸担忧。

　　沈微月冲他摇摇头，拉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到谢昭面前。

　　他似乎嫌距离太远，探手搂了她的腰，拉她贴近自己。

　　“想好了吗？”谢昭问。

　　沈微月眼眶红通通的，又恨又怕地点点头。

　　谢昭一颗心既痛又软，抬手擦了她的眼泪，然后把人按进自己怀里，安抚似的轻抚她后脑。

　　“让阿树回家好不好？”沈微月的脸埋在他胸口，声音怯怯的，生怕他不答应。

　　谢昭一句“看你表现”到底是梗在喉头，出口却变成了：“好。”

　　他的安抚没什么作用，怀里的人仍是若有似无地轻颤，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恨。

　　“累了吗？”他问。

　　沈微月不回答。

　　他把她抱起来，道：“我们回家。”

　　“阿姐！阿姐！”身后传来沈树的惊呼：“你放开我阿姐！”

　　两个狱卒上去将他死死拦住，不让他踏出牢门一步。

　　沈微月动了动，心疼地呢喃：“阿树……”

　　“别怕，孤马上就安排人送他回去。”谢昭在她耳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