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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心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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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月乖顺地喝了药,谢昭抱她去榻上休息。
太医说她吐的那口血伤了元气,必须好生休养,否则很有可能留下病根儿,甚至会折寿。
听到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了。
从没有这般害怕过,怕她会死去。
只要一想到这儿,他就感觉自己连呼吸都生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
她从他身边逃离,他还有机会抓她回来,可她若是死了,他是太子又如何?他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他必须要她乖乖喝药,必须要她好好休息。
他决不能让那样的可能发生。
所以即便知道她只会越来越恨他,他还是要吓她、威胁她。
他不想再这样做,可他别无他法。
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杀了宋斯乔,如果他没有杀宋斯乔,她就不会吐血,也不会恨他到这个地步。
可他那时候真是气疯了,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或许他真的是个魔鬼,要拉她陪自己下地狱。
可现在他又后悔了,他不想让她陪自己下地狱,他想让她好好活着。
沈微月没有再反抗,由他触碰。
谢昭坐在床榻边,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仿佛吻着稀世珍宝。
明明还是六月底,她的手却冰冰凉凉的。
他两只手将她的手捧起来,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
沈微月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帐顶出神。
“沈微月,你看看孤。”谢昭道。
闻言,她转头望向她,可她的眼里却没有她,她的眼神似乎穿透了他,落在不知名的虚空。
从前他最爱她那双眼睛,眼波流转,勾魂摄魄,他只消看一眼,连魂儿都让她勾走。
可现在那里死寂一片,了无生机。
他的心陡然空了一大块,怎么也填不满,那个空洞仿佛深渊,让人几乎窒息。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迅速窜上来,在他心脏里肆虐。
“微月……”
他生气时唤她沈微月,他讥讽时唤她沈奉仪,他情动时唤她卿卿。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微月”。
他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能更亲昵些,像情人那样,像夫妻那样。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的声音甚至隐隐透着一丝哀求。
榻上的女人仿若未闻,仍眼神涣散地对着他。
谢昭心里紧得发疼,一阵一阵的,好像有个人拿着榔头在一下一下地敲,敲得他的心在滴血。
他俯身吻她。
她的唇也是冰凉的。
“我爱你……”他滚烫的气息熏热了她。
他爱她,爱得发疯,爱得发狂。
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把她留在身边。
所以他才无法忍受任何人夺走她。
从出生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过他得不到的东西,直到她出现。
可他不知道,爱一个人该怎么做。
他只知道,他无法忍受她不在自己身边。
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能得到她的回顾。
除了放她走。
他不愿意放手,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愿意。
……
两个月后,皇帝驾崩,谢昭继位,国号正元。
谢昀的余党已经被他以雷霆手段清洗得干干净净,这个帝位他坐得稳稳当当。
谢昭登基后,将杜清婉封为了贵妃,柳玉儿和魏芷兰分别封妃,沈微月也晋了妃位,封号淑,可谓一步登天。
而后位却空悬了。
为此,不少大臣纷纷上书请求封杜清婉为后,但都被谢昭尽数驳回。
有几个唯杜原信马首是瞻的文臣甚至被他直接降职贬到了千里之外,之后终于没人敢再提封杜清婉为后的事情了。
因为后位空悬一事吸引了大多数人的视线,沈微月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子嗣功劳,却从小小奉仪一下子跃升为四妃之一的事倒是没什么人注意了。
谢昭下了朝后走进了沈微月现在住的流光殿。
因为先帝驾崩和新帝登基,要忙的事情太多,他这几日都没能来看她,今日终于抽出了时间,一下朝就匆匆赶过来。
他没让人提前传话,径自走进去。
朝云看到他进了院子,连忙上前给他行礼。
谢昭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行礼,他怕吵着里面的人。
为了讨沈微月开心,他把以前倚竹轩的老人都送到流光殿,继续伺候她,甚至很早之前送去掖庭宫的人也都带回来了。
至于挽霞,其实是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杀的,并非只是为了吓她而已,这样的下人,不能留。
“她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身子可有好转?”谢昭低声问。
朝云答道:“回陛下,娘娘每日都按时服药,只是……”
她犹豫了,不敢说出那些话。
淑妃娘娘她身体没有丝毫好转,甚至,好像反而越来越差了。
谢昭明白了她的意思,眉头深深地拧起来。
这时,屋内传来几声咳嗽。
“娘娘!”下人们上前关心。
谢昭立即快步进了屋,见沈微月坐在窗下,弓着身子咳嗽,疏雨正在为她顺气,飞雪端着热茶水想让她喝一口。
看见谢昭进屋,两人赶紧给他行礼。
他没管,迅速走过去,抬手为她轻轻抚背。
沈微月咳嗽终于停止,她抬起头来,脸都咳得红了。
谢昭接过飞雪手上的甘草茶喂她喝下,她总算好了些。
自从一个多月前染上了风寒,她到现在都未曾痊愈。
谢昭十分紧张她,每日只要有一点空闲就会过来盯着她按时喝药,按时休息,时刻注意着要她保暖,不让她劳累,可即便如此,她的病还是没好。
为此,谢昭一个多月来不知发了多少次脾气,把太医院的几个老头子吓得险些一口气喘不上直接一命呜呼。
“今日太医过来请脉了吗?”谢昭问。
疏雨害怕地道:“还没有。”
太医每日都是午时前来请脉,今日还没到时间。
谢昭脸色愈发不善:“派人去传。”
“是,奴婢这就去。”
谢昭转头看沈微月,他的目光一落在她身上,立即就软了下来。
她在下棋,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好像喜欢上了下棋,经常自己跟自己下。
谢昭看着她,欲言又止。
方才剧烈咳嗽带来的潮红已经从她脸上退去,只剩下病态的苍白。
好一会儿,谢昭才道:“孤陪你下可好?”
那日之后,她变得前所未有的乖顺,再也不闹,再也不逃。
可也不再同他说话,不再看他,哪怕是恨也没有了,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头人,没有感情,了无生气。
即便搂着她,即便占有她,谢昭还是觉得填不满自己空洞的心。
心里明明都空了,可还是会疼。
无数次,他想从她眼睛里找到一丝光亮,他是那么的渴求,像沙漠里迷路的旅人,她的眼光是他最后一滴水,可她不愿意施舍。
这一次也同往常一样,沈微月没有回应他。
她自顾自地落子。
谢昭的心仿佛被人刺了一下,他执起黑子,抢先落下。
沈微月顿了顿,没说话也没拒绝,继续落白子,似乎是默默答应了他的要求。
可谢昭知道,她不是答应,她只是不想理他。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看不到。
她的棋艺很一般,但他同她下得有来有往。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谢昭问。
对面的人并没有回答,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谢昭也不生气,仍旧絮絮叨叨地说道。
“若是不习惯就告诉我,我们另外换一处可好?”
最近,他在她面前总是爱用“我”这个自称。
“你若是不想同我说,同朝云她们说也可以。”
“药一定要按时喝,不能因为苦就不愿喝,把自己身子养好才最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跟自己身子过不去,是不是?”
他啰啰嗦嗦的,没话找话也要说,像个老头子。
可是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你的棋艺越来越好了,我都快不是你的对手了。”谢昭说。
沈微月不时地咳嗽,每咳一下,谢昭就感觉好像有人在他身上划了一刀,他恨不得以身代之。
赵太医终于来了,他为沈微月看诊完,被谢昭叫到了外面问话。
“怎么样?”谢昭一出房门,脸色就垮下来了,丝毫不见刚才面对沈微月时的温柔,绷着脸像个暴君。
赵太医心里叫苦不迭,给淑妃请脉是个苦差事,他感觉自己时常在死亡的边缘反复试探。
他冷汗涔涔,但是又不敢骗谢昭,毕竟淑妃的身体状况如何,大家都有眼睛看着。
“回陛下,淑妃娘娘身体弱,恐怕还得再养一段时日。”
“又拿这些话搪塞朕?她风寒都染了一个多月了,还要养到什么时候?她若再不好起来,朕看你这太医令不要当了,太医院里那些个庸医也不要留了,朕头一个就砍了你的脑袋。”
赵太医腿一哆嗦就跪下了。
“陛下,淑妃娘娘上次吐的那口血伤了根本,短时间养不回来,她底子弱,病只能慢慢养。”
谢昭表情冷厉。
赵太医又道:“不过微臣猜测,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谢昭急忙追问。
赵太医硬着头皮道:“淑妃娘娘这可能是心病,心病若是解不了,那娘娘伤的元气只怕也养不回来。”
闻言,谢昭眉头深锁,不解道:“何谓心病?”
“就是心结,心中执念。”赵太医道。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沈微月的心结在谢昭身上,所以他才一直不敢说,怕触到谢昭逆鳞。
赵太医说完,仍感觉心惊肉跳,生怕谢昭一个不高兴就要了他老命。
可谁知,面前年轻的帝王听他说完,却是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后才对他道:“你下去吧。”
赵太医不敢置信,可脚下也不含糊,告了退一点也不顾老脸地跑了。
谁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会不会突然又改主意要拉他去砍头,他是能溜多快就溜多快。
谢昭没有注意他。
他就站在那儿,看着沈微月的屋子,很久很久都没有挪步。
他仿佛站成了一座雕像。
后来,天空下起了大雨。
秋天的雨,寒意逼人。
朝云说:“娘娘,陛下还站在外面呢。”
沈微月连眉毛也没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