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江湖》一笼圈

44、第 44 章

　　天色渐晚，齐三叔做完复健便匆匆告辞，三人在济仁医馆用过晚饭，杜克己这才慢悠悠地睡醒过来，一脸菜色地跟着师父和师姐到隔壁街客栈投宿。
　　莫问收拾完医馆刚准备休息，门外便传来了平安敲门的声音。
　　打开门，平安着急忙慌地钻进来，满屋子乱找。
　　“怎么了？”
　　平安抬头，急道：“我的铭牌不见了。你收拾屋子的时候可见着了？”
　　莫问从一旁取了件衣服披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道：“你那破牌子有什么重要的，正好你来，我有件事要问你。”
　　平安瞪眼，道：“什么破牌子！那是我身份的象征，你到底见着没有？要是被人捡了去可就麻烦了。”
　　莫问把一边眉毛挑的老高，看着正在往桌子底下钻的平安，揶揄道：“嗬！既然这么重要，你还随便乱放？”
　　平安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拍了拍手里的灰道：“我哪有乱放，一直贴身藏着呢，这破古代就是麻烦。”
　　桌子底下没有，莫问抄着手窝进椅子，看着平安急跳要去茅房，忙喊道道：“哎，你那牌子我捡着了，打算明儿给你的。”
　　莫问笑着看见平安目露凶光，忙摆摆手道：“同你说正经的，说完我就给你。”
　　平安怒气冲冲走到他面前，将手上的泥灰一股脑全擦在了他衣服上，莫问一脸无所谓：“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你师父？”
　　擦得正欢快的手一下子顿住了，平安在心里呐喊：为什么连你也看出来了！？
　　莫问：“上次听你说起你师父的语气，我就觉着有些不寻常，这回见了真人，我就更加怀疑了。”
　　平安讪讪地收回手，问：“为什么？”
　　他弹了弹泥灰，“啧”了一声：“你说起旁人时，可没有那么神采飞扬。”
　　是这样么？平安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你们聪明人都这么变态的吗？”
　　莫问伸手在她头上一敲，道：“是你太蠢！”顿了顿又问道：“还有谁看出来了？”
　　平安撇撇嘴，莫问摇头叹气：“得亏水生那傻小子不在。”
　　“这关他什么事啊？”
　　莫问呵呵笑着，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儿？明知道水生对你有意思，还想带着你相好的在他面前现？”
　　平安险些一屁股坐地上，险险扶住椅子稳了稳心神，这才瞪着眼睛道：“怎么就是相好的了？别胡说八道！”
　　莫问好笑的看着她：“我说，你好歹也是受过文明教育的人，到现在还没把人拿下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茬她就郁闷，是啊，想她一个大好青年，接受过最开明的教育，怎么就混成这副模样了？比那些动不动就写情诗送香囊的闺阁女子还不如。
　　莫问一开始还在看笑话，看着看着就觉出不对劲来，屋里安静了一瞬，他问：“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平安转头看着他：“嗯？看出来什么？”
　　还当真是，蠢钝如斯啊！莫问几乎要仰天长叹，这姑娘迟钝成这样，当初是怎么看出来水生喜欢她的呢？
　　“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啊，上次见水生你也没这么迟钝啊？”
　　平安努力回忆了一下，道：“你说明白点行吗？”
　　莫问起身，站到药柜前面，将一屉子药材打开，然后又啪的合上。平安依旧不得要领，莫问又重复了几便，道：“这么明显的情绪，你感觉不出来？”
　　她看了一眼莫问，翻了个白眼：“你说这个？我师父是个刻板的人，一点儿江湖气也没有。他那个时候的确是在生气吧，可气的应该是我没有同你保持男女之间的社交距离。”
　　莫问：“你编。你接着编。”
　　平安不做声了。莫问又道：“我可算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了。自信一点好不好？哪个师父平常是这样教导弟子的？”
　　啪的一声，莫问把一个屉子拉开又合上了。
　　“你的意思是，他也喜欢我？”
　　莫问坐回她身边，道：“你在如意坊那番话吧，可是明明白白的，怎么到自己这儿就成了个糊涂蛋呢？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可不就是这样么。平安也很恼怒这一点，叫莫问这样一说，顿时觉得沮丧万分。
　　“我就是做不来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莫问在心里哀嚎：兄弟啊，我只替你试探这一回，若是人家当真两情相悦，你千万别怪我。
　　第二天一早，云峥从房里出来就没见着平安，到济仁医馆一看，医馆竟也关着门，医馆旁边一个大婶端着两大碗白花花的豆花正在同人讲话，想起来平安提起过这家豆花很好吃，便上前去买了两碗，正要付钱的时候，眼角便瞥见平安拎着大包小包的早点过来，旁边跟着一脸微笑的莫问。
　　也不知道平安瞧见了什么，竟然站在原地撒起了娇，莫问伸过脑袋望了一眼，极为宠溺的在她头上拍了两下，然后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她。
　　那傻丫头拿着糖葫芦居然笑得如此腼腆。
　　云峥突然觉得手里的铜板有些烫手，看着二人走近，他又拿了几个铜板出来：“再加一碗吧。”
　　“好嘞！”刘婶儿手脚麻利地装好了三碗豆花，云峥背着手站在医馆门口，好整以暇地等着两人过来。
　　平安瞧见他，先是一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糖葫芦放下：“表舅早啊。”
　　云峥点点头，看了一眼莫问：“听说医馆门口的豆花好吃，劳烦莫大夫开开门。”
　　莫问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平安，云峥站在一旁看着，只见莫问的手有意无意的从平安手指上蹭过去，平安似是浑然不觉。
　　云峥在心里冷笑：小孩子把戏。
　　整个上午，他目睹了平安同莫问各种暧昧不清，齐三叔来做复健的时候都没停过，奈何齐三叔一心扑在那条失而复得的腿上，并没有留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
　　“多呆两天也是好的，这两日水生应该有信来。”三叔擦着汗，复健结束，感觉这腿比前几日又好了许多，当下拒绝了平安伸过来要扶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云峥翻着一本医书，闻言抬头看着他道：“是么？水生那孩子我还没见过，老二在信中提起他总是赞不绝口。齐先生教的好。”
　　齐三叔理了理衣襟，笑道：“那孩子上进，否则就算老夫子再世也没用，不过多一个酸儒罢了。”
　　说话间，三叔从平安手里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干净了，正准备告辞，忽听云峥又道：“平安也老大不小了，该议亲了。”
　　云峥说完，不紧不慢地翻着书，旁边三人俱是一愣，齐三叔皱着眉头将他看了又看，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平安心头却是一跳，转头看向莫问，莫问亦是一脸懵。这，怎么不按剧本走呢？
　　齐三叔：“您，有人选了？”
　　那头云峥终于将书放下了，抬眼冷冷的看着莫问，莫问只觉头皮发麻，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齐三叔跟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眉头皱的更凶了：“莫大夫？”
　　莫问叫苦不迭，三叔您这是什么眼神儿？
　　云峥：“莫大夫与水生交好，待平安亦是不同。把她交给水生，我放心。”
　　齐三叔却不傻，他知道水生对平安的心意，可也看得出平安对水生无意，当下犹疑道：“这还是应该问问平安的意思。”
　　莫问与平安几乎同时喊道：“三叔说的对！”
　　三叔回头，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
　　云峥若有所思，道：“也有些道理。”
　　看了看三人，齐三叔摇了摇头道：“婚姻大事，还是慎重些好。”
　　平安深以为然，三叔说完，便告辞离去，平安将他送出去后，心中忐忑不安，再折回去时，房门已经锁上了，里面传来云峥冷冰冰不带感情的声音。
　　“我以为莫大夫是水生的好友才会对平安如此照顾？”
　　平安看不到莫问的表情，但想来不会好到哪里去。他能怎么回答？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而且是在明知好兄弟喜欢自己的情况下还同她暧昧不清？还是顺着云峥的话说他就是受了水生的委托照顾自己，照顾到如此体贴？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当真是蠢到家了。
　　云峥：“不给个解释吗？”
　　莫问：“这还需要什么解释，我的确喜欢她。”
　　门外的平安闭了闭眼，听见云峥似是极轻地哂笑了一声：“如此说来，你们倒是两情相悦了？”
　　莫问吊儿郎当的声音传出来：“是不是两情相悦，还得问问平安不是么。”
　　云峥：“需要问么？”
　　莫问：“当然需要。”
　　云峥：“我觉得不需要。”
　　“为何不需要？”
　　云峥：“我认为不需要。”
　　莫问：……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云峥再度开口：“我不会允许平安嫁给你。”
　　这一句话，扰乱了平安的心神。莫问替她问了出来：“为什么？”
　　只听云峥极轻极轻地说：“你是个神秘的人，我查不出你的底细。”
　　莫问沉默，云峥又道：“我们敞开来谈吧。你知道我是谁，可我不知道你是谁。飞云阁都查不到的底细，我怎能安心？”
　　莫问依旧沉默，片刻后，他问：“阁主为何要调查我？”
　　云峥：“飞云阁同丐帮合作，你与丐帮关系匪浅，又同平安走得近，我自然要留心。再说，你知道齐若朴的腿需要鬼面花，云二打着平安的旗号送药来，你问都没问这药的来历，说明你早知道平安的身份。要么是她自己告诉你的，要么是你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这还不够引起我的重视吗？”
　　平安听到此处，暗暗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一遍。
　　莫问：“阁主很在意平安吗？”
　　平安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云峥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呢？你很在意她？”
　　莫问：“自然是在意的。”
　　云峥：“我也很在意、你到底是什么人？敢打我徒弟的主意，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后面一句已然带了些杀意，平安心惊肉跳，生怕莫问一个弥天慌撒下来，云峥当真会了解了他，她师父再怎么吃药，那力气也不是莫问比得过的。
　　“师父！师父你开开门。”
　　里面一阵安静，平安心慌了起来，脑子里闪过莫问被云峥掐着脖子动弹不得的画面来，她不敢再耽搁，飞起一脚就将门踢开了，门板发出一阵“吱呀”的惨叫，倒在了地上，激起一阵灰尘铺天盖地。
　　云峥端端地坐着，手里拿着一张袖弩，正正对着莫问心口，莫问瞧见她进来，大大松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你可算进来了。”
　　平安看向云峥，只见他好整以暇，道：“原来是方外之人。”
　　这个莫问，竟然这般不着调！这个时候了喊什么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平安挡在他身前，道：“师父，都是误会，你先把袖弩收起来，我慢慢同你解释好不好？”
　　云峥笑道：“你瞧，我这徒弟如今竟然为了你同我谈条件。”
　　莫问满脑袋汗，他不曾想过这位云阁主居然会下毒，平安一出门，他就朝他扔了一把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过来，他保持着这个动弹不得的姿势同他说话，生怕他老人家手一抖，自己就交代了。
　　平安道：“师父，我错了！”
　　云峥冷笑：“你向来认错认得勤快。可你哪一回改了？这人什么身份你都不知道，也敢同他如此亲近，我素日里教你的，都叫你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平安急道：“因着他同水生哥哥交好，我才、是我考虑不周，可是，二师兄、二师兄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我、我、”
　　听着平安语无伦次，莫问闭眼，心道完了。
　　果然云峥脸色沉了下来：“因为水生的缘故，那你方才为何拒绝？”
　　“我不是因为喜欢水生哥哥！我、”平安心乱如麻，越解释越混乱，此刻不敢再随口乱接，云峥将袖弩收起来，看着平安道：“李平安，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云峥一向只会在怒极的情况下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她嗫嚅着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憋得通红。
　　“这个人，来历不明，行思诡异，我今日即便不杀他，也绝不会容许他再留在这里。”
　　平安怔愣，这意思是，要将莫问关起来？
　　莫问再次闭眼哀嚎：“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云峥起身，大有要将莫问打昏的架势，平安盘算了一下如果此刻从趁虚而入打伤了师父放了莫问，她今后会面临什么。算来算去，她将心一横，喊道：“我同他做场戏来试探你的！”
　　莫问猛地睁眼，只见平安双手握拳，浑身发抖，云峥愣在原地，片刻后咬牙切齿问道：“你说什么？”
　　只见平安闭上眼深呼吸一番，然后睁眼，道：“我喜欢你，师父，莫问昨日同我说你行为有异，我为了试探你，同他演了一出戏。”
　　屋子里安静良久，云峥才缓缓开口，声音透着沙哑：“我是你师父。”
　　平安低头：“我知道。”
　　看着平安红通通的鼻头，云峥别过眼：“满天下的男子，唯有两人你不能喜欢。一是远山，二是为师。”他转身定定看着平安，一字一顿道：“有违人伦、大逆不道！”
　　平安：“为什么喜欢你就是大逆不道？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莫问转着眼珠子将二人看了又看，还来不及说话，云峥便一个手刀将他劈晕了，莫问：我操，这不科学！
　　平安下意识伸手去捞人，被云峥伸手格开，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顺着力一绕，生生将云峥推开了，两人同时怔愣。
　　莫问咚一声砸在地上，平安一个激灵，抬眼便见云峥铁青着脸，然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糟了，忘记师父还在服药！
　　她慌乱之下要去扶他，被云峥一个挥袖挡开：“你给我好好反思，想不明白就别回祈云山！”
　　平安僵在原地，云峥伸手抹掉血迹，转身便走。片刻后，门外进来两个探云门弟子，看见平安先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然后漠然地抬着莫问走了。
　　云峥很是闹心，云二当真是没有调查出来莫问的身份，这人在锦官城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医术虽然好，可为人着实奇怪，偏生他和丐帮关系特殊，云峥甫一进门就察觉到了这人与平安关系不同寻常，心里便生出了警觉。
　　他原以为莫问是哪处放在锦官城的钉子，可云二分身无暇，查了许久愣是没查到这人的来历，不怪他对莫问的一切行为做出了最坏的预想。他哪里能料到在经过了花知年一事后，平安还有胆子同人商议着算计他呢？
　　所以当他从平安口里听到那猝不及防的一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告诫她，原以为她会顾念着师徒身份知难而退，却不想这人为着莫问竟然第一回同他动起手来。
　　头一遭被忤逆的云峥快要气疯了，只觉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在逆流，面前那人在看到自己的一口血后，神色慌乱，他心里却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情愫，在平安的手伸过来的那一瞬，他慌了，想也没想就挥开了。
　　云峥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