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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山月关驻军巡防营开始搜城了,一旦发现没有文牒的,直接锁拿下狱,遇见反抗的,都被当做沙匪就地砍杀了。客栈里还好,大多是走正规渠道的行商,青楼里查出来的黑户最多,巡防营查了一波又一波,牢房都快不够用了。
      驻军巡防营已经搜了半个月了,乌兹王子还没有消息,若不是驻军越来越紧张,他们几乎要怀疑那个乌兹王子已经死了。
      阿来和阿合都是外族人,近来几天已不大敢出门了,整日跟着老于在商行里白天数黄沙,晚上数星星,偶尔兼职做个护院,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敦州了。
      “徐娘子,我看你呀,也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呀,太乱了。”阿合的中原话不大好,讲话口音很重。
      徐娘子尚在愣神,闻言只得苦笑,她比他更加不敢出门,屠杀夜她莫名其妙昏过去,醒来后就看见平安冷着一张脸,她吓了个半死,生怕自己已经暴露了,好在后来听说混进去的山匪已经死了,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
      可惜这些天来她不能出门,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若是真如他们所言,驻军将那伙山匪灭了口最好,这样,她就可以跟着回中原去。
      “是啊,这里这么乱,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她顺着阿合的话头,手里不急不慢地替他补着衣服。
      阿合转头,看见平安背着沉寂进了云峥的屋,突然低声问道:“你其实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吧?”
      徐娘子手一歪,险些扎了手,她愕然抬头,一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我有一些猜测,那个表小姐,其实是喜欢那个老爷的吧?”阿合似是没看见她慌乱的神情,自顾自地说着:“他们这么关心乌兹王子的事情,我猜,他们是官府的人。”
      徐娘子暗自松了一口气,便看见阿来伸手将他的束发扯了,道:“谁准你在背后讨论雇主的?”
      阿合的卷头发极难打理,这下当真有些恼怒起来,同阿来你来我往的过起了招,徐娘子在旁边朝云峥的房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这些日子平安忙的脚不沾地,此前云峥瞒着她追踪山匪一事也暂时被抛诸脑后,顾不得了,谁知道这人当真过分,昨儿个夜里又只带着一个花知年悄悄溜了出去,要不是她碰巧回得晚了一点,只怕还不知道这人全然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云峥实际上刚回来,才换了衣袍准备小睡片刻,平安就推开门进来了,一点也不客气,沉寂被拍在桌子上,怎么看怎么一副要掐架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立在原地,道:“你都知道了?”
      平安气不打一处来,可算知道以往她犯浑时,云峥是个什么感受了,平复了片刻心情,她道:“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云峥想了想道:“我没想到你……”看着平安的模样,他决定用一些委婉的词语,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来。
      合着你压根没想过告诉我呗?平安更气了:“你到底拿自己的命当什么?”
      云峥愣了愣,心里好笑道,原来是自己想多了。正要打趣她两句,可看着她逐渐红起来的鼻头,突然就沉默了。
      平安有个毛病,心里不痛快想哭的时候,越是憋着鼻头越红,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这个当口,他不是不能解释,而是不敢解释。一丝丝蛛丝马迹,都会成为对方反击的致命环节,他不能说。
      他的沉默不语,被平安曲解成:我是你师父、长辈,需要同你解释什么?
      平安等了许久,像是放弃了一般,将沉寂拿起来,道:“你把它给我的时候,说希望我今后能多一些沉稳,我觉得我一直做的不好。”
      云峥被这番话弄得莫名其妙,又听见平安道:“受了伤,多少还是找杜表舅看看。”
      她说完抱着沉寂就出去了,留下一个云峥愣在原地,在自己身上看了许久,才留意到换下来的衣袍角上,沾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血渍。
      云阁主突然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起先他以为下山后平安应该会觉察到,可他忽略了平安对认定之事的执着程度,这丫头哪怕觉出不对劲来,都能将事情想歪十万八千里,眼下看来,这误会怕是深了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云峥彻底感受到了平安式的沉稳。往日里再忙,无论多早晚,平安也会记着每日早间和午后趁着有片刻轮休的空档,跑回来同他废话片刻,多数时间是平安唠叨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他,最近几天,他连着好几天都没看见她,偶尔遇见花知年,花知年亦是一脸茫然:“这个时辰,她应该在你那里啊?”
      云峥无言以对,怎么那丫头以前的行踪竟是人人都知道?如今呢?怎么竟没人说的出来了?
      花知年走了几步,转回头对他说:“对了,一会见着她,让她不必去巡防营了,听说官中派的人就要到了,巡防营最近查得紧。”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看着云峥愣了一瞬,自言自语道:“我同你说什么。”
      阿来靠在一颗歪柳树上,瞧见云峥过来,便问:“可要在下跑一趟?”
      不料云峥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问道:“花知年让你查的人查得如何了?还这么有闲心管别人呢?”
      阿来愣了愣,云峥却背着手走了。
      山月关驻军巡防营就在城西,离山月商行不过几条街的距离,相比商行,它更靠近大雁山,那里四周并无高大建筑,但民房众多,一眼望过去,形形色色的民房颇有特点,云峥费了些力气,才隐约在一处戏台子的阁楼间里看到了平安的身影。
      透着阁楼间的雕花,他看见平安转头看了一眼商行内花知年打出来的反光镜暗号,许是花知年没找见她,特地通知她的。平安收到暗号,没有回复,她又在阁楼间里坐了片刻,仿佛是掏出了一个小本子翻了翻记了记,这才背着沉寂悄悄翻下来,一路往大雁山走去。
      云峥颇为惊讶,不动声色跟在其后,只见平安一路走一路翻本子,不停在确认什么,他心想,这个路痴到现在连山月关的路线都还没记住吗?
      然而,平安一路出了城,走的根本不是回商行的路,待他看清平安要去的方位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以前有多小看李平安这个人,或者李平安这个人以前是有多么的懒散以及不上进。
      她找到了他关押刀疤脸的地方。
      在山洞外,平安望了一眼巡防营,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难怪花知年不嫌路远。
      平安弯腰进去,只见山洞内被人仔细清理过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来,她在洞内转了转,在靠近最里端的角落里,有一块石头,石头旁边还有几只蚂蚁在逡巡,她想了想,拔出沉寂,将那块石头撬开了。
      地上是一滩血迹,周边有用泥沙掩埋的痕迹,平安拿脚踢了踢,不想那血迹竟是一直蜿蜒至洞口的,云峥站在洞口,正安静地看着底下的山月关,似乎在等她出来。
      平安看着他,转回头又将血迹一路掩埋了,石头也搬回原地,云峥跟进来,看着她做完,发现她的手艺并不比花知年差,脸上便带了些惊讶。
      他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平安看着他:“花知年喜欢来大雁山观察巡防营。”那晚你的衣袍上除了血迹,还沾了一些灰色泥沙,她在花知年身上见过的,“她说过,大漠腹地尽黄沙,唯有大雁山的泥,是灰色的。”风吹后的泥沙也是灰色的。
      云峥看着地上被掩盖住,已寻不到踪迹的血迹,道:“为何要来这里看?”
      “听说,京城要来人了。”平安看着云峥,问道:“山月关守将是邢尚书一手提拔上来的,你把韩丞瑾弄过来,有什么用?”
      “韩丞瑾有报国之心,京城不适合他。”云峥别过头,他实在有些不大习惯眼前这个过于冷静的人:“也不适合你,你不该来这里。”
      “还有大师兄的交易。”平安置若罔闻,韩丞瑾当初肯出手救她,飞云阁允下的条件必不会低了去,如今京城暗潮汹涌,不必山月关安全多少,可他若入主了山月关,将来不论哪位皇子即位,他都是镇守西北的有功之臣。
      “李平安!”云峥突然提高了音量,带着些许警告:“我不曾刻意限制你知道一些事情,但也不会允许你搅进来。”
      平安看着他,扯出一个笑来:“师父,我没有想要参和什么,只是想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而已。”
      那声音软绵绵的,像是一坨棉花,叫他发不出火来。平安又道:“总是被蒙在鼓里,总是什么都不明白,我的人生仿佛就是一个扯线的木偶。师父,我可以只做一个旁观者,但我不可以做一个被关在笼子的旁观者,看什么、听什么,都是你们选好的。我想要自己去看一片冰原是如何融化,一涓细流如何汇聚成江,我想要看到完整的山川异域、江河湖海。”
      还想看到一个完全的你。
      云峥沉默,仔细想了想她在飞云阁的这些年,前十年后十年里,无论是禁止她下山,还是容许她入世,抑或是要她认真修习、下山历练,他与李泰之对平安的期许只有一样,那就是平安顺遂,因此即便要她下山历练,也不曾属意要让她参和到飞云阁复杂的事务中,仅仅停留在让云一带她见见世面上。
      原以为平平稳稳过完一生便是对她最好的照拂,可如今听完这番话,他才恍然意识到,平安二字对她而言,既是目标,亦是禁锢。
      “这就是你说的沉稳?”
      平安摇摇头:“哪这么容易,又不是上街买糖葫芦。”
      的确不容易。他最是知道一切都被人安排明明白白的感受,他曾经想要反抗,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支持他、理解他,短短十几年时间,他把自己禁锢在小小的飞云阁里,看着父亲辛辛苦苦操持这一切,以前的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旁观者?可人非圣贤,终究是七情六欲独占鳌头,他无法拒绝父亲临终前的叮嘱,从旁观的位置站到了漩涡的中心。
      李家兄妹的出现,是那么恰到好处,在他如大理石般板正坚硬的题板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两笔,他第一次有了除飞云阁以外的朋友,也有了除去飞云阁以外的责任。可如今,他教出来的平安却逐渐走向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生,他需要反思。
      于是,他说:“好。”
      好?什么好?平安脑子里飞快想了一遍,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去看你想看的,做你想做的,无论那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大漠的风真的很大,夹杂着飞沙,打在人脸上细细碎碎地疼。她从未想到云峥会对她说出这番话来。
      那人鼻头又红了起来,云峥叹了一口气,道:“不让你做你也哭,让你去做了你还是哭。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鼻子?嗯?”
      平安耸了耸鼻子,问道:“当真做什么都可以?”
      第一次产生了老父亲心态的云峥一时慈祥过了头,忘记了这人心里还打着自己的主意,用对平安颇为和善的语气许下了一个对自己不那么和善的承诺:“当真,你便是捅了天大的篓子,我也给你补好。”
      看着平安喜上眉梢,他又加了一句:“不可有违江湖道义、滥杀无辜……”
      话没说完,手臂就被人抱住了,平安脑袋抵在他肩窝处,拉着他往山下走去:“知道啦知道啦。”
      “放手!”
      “不放!”
      云峥慈祥过头,至此失了作为人家师父最后的威严,而平安惯会顺杆子往上爬的,任凭他怎么疾言厉色地训斥,她一概“知道了知道了”推诿过去,就是不悔改,云峥这个时候想起来那夜偷听到的话来,顿时生出了追悔莫及的惆怅。
      两人你来我往闹了一路,待进了商行,直把花知年吓了一跳,平安悄悄冲她眨眨眼,花知年悄悄朝她比了个大拇哥。
      白日里云峥叫平安一番话说得心绪不稳,到了晚间躺在床上回想起来,他却越想越不对劲,花知年一路上压根没提到过大雁山的泥土是什么颜色,以最近的形势和她的性子,平安若是突然问起大雁山,也应当警惕才对,怎么就让那个丫头摸到大雁山去了?还有白天花知年看似无意让他给平安带话,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突然有一种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憋屈感。
      “九姑娘你呀,说起来也是个剔透人,怎么遇上他的事就这么糊涂了呢?”花知年听完平安的概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如此叹道。
      平安支着脑袋,颇为无奈:“我算是在他手下长大的,说是父女之情都不为过,何况还有一层师徒关系呢。”顿了顿又补充道:“算起来,他还是我隔了好几房的表舅。虽然这点子亲戚关系七弯八绕的岔了几座城。”
      花知年想了想道:“我看倒未必,父母为子女之计深远,多是更希望子女出人头地,官家讲究光耀门楣、承继大业,江湖讲究开宗立派、绵延长久,普通人家嘛,讲究个传宗接代、光宗耀祖。他占哪一条?”
      哪一条都不占,所以她一度为此感到失落:“我算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那种,放哪儿都合适。”
      花知年叫她说的一梗,想了想好像也的确如此,飞云阁就算倒了血霉只剩下祈云山那一伙人,再轮上个几轮也轮不到她去挑大梁。
      “哎,我也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可就说你同他讲的那番话,若是换成我娘,非得拿根绳子将我绑了、挨上好一顿揍才罢休。”光是想想,她就觉得皮紧。
      头一回听花知年主动提她的家人,平安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可又不好问人家,瞧着花知年说完后亦是有些局促,便将此事揭过不谈。
      “等他缓过神来,明天指不定要找我们的麻烦。”
      她向花知年打听血迹和泥土的时候,花知年一开始是拒绝的,她原本也没想到花知年真的会告诉她,谁知花知年转头向她提了一个条件:要如实回答她一个问题。
      花知年问的是:你心悦之人可是与你所问有关之人?
      她大方承认了,反问花知年如何得知。花知年当时丢了一个白眼给她,说:一路上没有看出来的,怕是只有马和骆驼了。
      本以为花知年会劝她,谁料花知年当真将二人在山洞内关押审问山匪之事说了。更为意外的是,花知年竟然无比热情地支持她,理由居然是如果她若是与云峥成了,看云二还怎么拒绝她?
      有那么一瞬间,平安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遇到了一个他乡旧友。后来二人商讨一番,一致认为平安继续这般下去不成,不说直入主题,再次也得要前进一步,至少要让云峥承诺不再事事瞒着平安才行,否则这两人猜来猜去何时才是个尽头?
      “我能有什么麻烦,最多不许我再去探云门呗。”花知年道,反正云二也没多少时间呆在探云门。
      平安想了想,问道:“所以那根你贴身放着的簪子,是买给二师兄的?”
      花知年点头,又道:“回去是见不着他了,不过没关系,玉得要贴身放着用人体温养一段时间才好。”
      平安脑中便浮现了出了云二戴着这簪子的模样,二人突然沉默了一阵,然后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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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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